瞥了眼地中央的墨水盆,李秀眼疾手快,一个闪身将它挪到了书案下,刚放好,太后便走了进来。
“奴才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哟,这一大盆墨汁儿是干什么用的?”循着刺鼻的气味望去,看见书案下得墨汁,太后诧异道。
刚要拿话来转圜,几只墨鸽从窗外飞进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一盆墨汁旁。
若是落在别处还好,偏偏是这屋中最大的“嫌疑犯”身边,太后何其聪明,这墨鸽一落,怎么会发现不了这其中的猫腻?
看了眼乌黑的鸽子,又看了眼盆中的墨汁,太后立即明白了什么,气极反笑:
这个该死的奴才,为了躲避自己的眼线,真是什么古怪离奇的招都想得出来。
昨夜太后收到眼线的消息,皇上并没有在皇宫,现在的“皇上”,是皇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冒充的。而这件事的背后指使者,就是这个皇上的心腹,李秀。
太后的暗卫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呢?其实,发现这件事,也废了不少周折。
这个冒充皇上的小太监,是乾清宫这边的人,归大内总管李秀管,名字也记录在李秀手中的奴仆名册上,按理说,他有任何异常,太后是不会发现的,之所以会被太后的人发现,是因一次意外,太后安排在乾清宫的眼线,发现乾清宫的宫内太监,少了一个人,而且既没出宫,也没被害,于是吸引了这个眼线的注意。之后,经过这个眼线的一番暗中探查,终于发现了他正在冒充皇上的这件事。
唉!想到这里,太后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年少气盛、胆大心粗的风儿,就从来没让自己省心过。
看来,从今以后,她不仅要通过竭力封锁住他私自出宫的消息来稳定朝局,还要暗中派人寻找他,保护他的安全。
“这……这墨汁是皇上写字用的……”见事情暴露,李秀弱弱地道,暗自祈祷太后一时脑袋不够用,没有发现这二者之间的联系。
“呵呵,原来皇上写字不用砚台,用盆啊……”冷哼一声,太后不无玩味地开口。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嘴硬 ,这个小太监,对皇上可真是忠心,皇儿那么胡闹不仅不出言劝解,还全力配合,甚至不惜以下犯上,欺瞒太后,真是胆大包天!
意识到回天乏术,李秀跪地认罪,将皇上微服私访之事悉数告知。
而之所以对太后和盘托出,实为形势所迫。
之前自己设计的,皇上一个月的“病愈”期限马上到了,可自己传出去的信权却全部石沉大海,自宋岩城门口一别后,皇上再没有传回来任何消息,此时若再不将事实说明,不仅皇上如今的真正安危堪忧,朝野上下,还会因为皇上病愈仍不临朝这件事,引发他控制不了的局面。
太后强压着心底的怒火,听完李秀的叙述。
只是她虽然看上去面色不好,脸上却没有一点儿吃惊的神色,李秀诧异了一下,旋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早就该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折腾,都不会逃出太后这个老佛爷的手掌心。
她一定会知道真相的,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
“你们,就如此不信哀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太后终于把心中的怒火发泄了出来,她怒气冲冲地将面前的李秀瞪着,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你们以为把这个真相告诉哀家,哀家就会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杀了是不是?!”
虽然儿子不信任她,把她当成敌人这件事,她心知肚明,但平时赵风隐藏的好,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至于很难受,如今,他们如此赤裸裸的表现出来,她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人捅了一刀子,生疼。
“……”李秀一愣,没有说话。
能在他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奴才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再结合之前太后看到皇上生病,表现出的那种难以抑制的痛苦,李秀觉得,可能皇上和他,之前真的误会太后了。
见李秀不语,只是乖巧地跪在地上,等着她处置,太后也没了继续发火的理由,压下心中的怒火,太后沉思片刻,缓缓开口,听不出任何情绪:“既然你和皇上一条心,那你可愿为皇上付出一切?”
“奴才愿意。”
都说在这勾心斗角的深宫里没有真正的情义,但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李秀在看透人情冷暖的同时,也找到了人生的信仰。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虽然平时在赵风面前,李秀是一副毫无原则的样子,还因为误会赵风是断袖,冷落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但那只是把主子没当外人那种,毫无芥蒂的表现罢了。
在他心里,赵风是他的主子,那便是他一辈子的主子,他生是他的奴才,死也是他的奴才,绝不会做出那种为了保命而卖主求荣的事。
奴才的命是贱,但是赵风让他觉得自己的命很贵,主子对他的恩情,他无以为报,只愿在生死危急的关头护他周全,便不枉此生。
愿皇上,明白他的忠心。
“好。”闻言,太后也不禁动容,叹息了一声,道。
她刚才说的话,除了让李秀做决定外,还有一丝试探的意思。她想看看,这个敢和皇上联手骗自己的小奴才,对皇上的忠心到底有几成。
如此看来,他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在这个吃人的皇宫,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利益,看得胜过一切,为此不惜出卖兄弟,甚至骨肉相残,能遇到这么忠诚的奴才,也是皇儿的福分。
话说到这个份上,身居深宫数年的李秀怎么会猜不到太后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如此回应,是为了表明自己甘愿赴死的态度。
“来人!”太后深吸一口气,厉喝道,话音落地的瞬间,脸上的感动被一如既往的冰冷漠而代替,“大内总管李秀,鼓动皇上远离朝堂,伪造皇上生红斑病假象,心怀不轨,今压入天牢,秋后问斩!”
“喏!”两个侍卫应声上前,将李秀押下。
只有否定之前的病情,然后以皇上轻信谗言,误国误民为由,以太后的名义罚赵风去祖宗祠堂反思数日,才能为他日后的回宫继续“名正言顺”的拖延时间。
为了大豊的安定,只能牺牲李秀了。太后这样做,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伴君如伴虎诚然如是,但人们只知道这句话有杀人的意思,却不知道,这句话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有时候皇上做出的错误决定,或者出的任何岔子, 作为身边的奴才,要做他的挡箭牌,甚至,替他抵命。
云水县。
一个县令府普通打扮的人,来到宋岩和赵雪暂时租住的客栈内,环视四周见没有外人后,叩响了宋岩的门。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见是仆从,宋岩显然认识他,立即让他进了屋,然后谨慎地扫视了一下四周,间没有人跟踪,方才将门关上。
“宋公子,我已经确定,府上县令通过苛捐杂税收到的这些钱,全部兑换成银票,让手下给五王爷送去了。”进了府,那仆从打扮的人方十分严肃的开口。
“是五王爷?没想到这两件案子竟然能千丝万缕地,联系到一起。”闻言,宋岩有些吃惊地开口。他说的那两件案子,是现在正在调查的苛捐杂税案,和因为这件案子决定暂时搁置一段时间的,抢粮案。
“这五王爷,和一年前的抢粮案到底有没有关系?”待那个钱来给自己报信的人离开之后,宋岩来到赵雪的房间,和她讨论道。
之前他和赵雪查案,主要靠的是偷梁换柱,和顺藤摸瓜的追踪调查,而这次,他们却别出心裁的选择了用钱收买县令府中的人,间接查找谋取暴利的幕后主谋。
因为赵雪发现,那种追踪的方式太慢,而且因为县令府的人无法确定从府里出来的哪个人,是给幕后主后送银票的,无法准跟踪,如果全面排查,一一排除,太复杂而且耗费时间,于是,他们想出了安插内线监视施行这些苛捐杂税条目的县令的方式。
“不知道……”闻言,赵雪眸光幽深的开口,说的有些艰难。
她从小是和赵风赵南柯两兄弟一起长大的,虽然在无情的皇家,很多关系都很脆弱,但他们仨关系却特别好,就像普通人家里没有任何嫌隙的亲兄妹一样。
赵风直率护短,赵南柯优雅包容,他们俩都十分疼爱自己这个小妹妹,她这个小妹妹,也很依赖和谐这两个哥哥,八岁就失去了母亲的她,把他俩当做除了太后以外,唯二的至亲。
且不说,小时候和他们形影不离的那份亲情,赵风登基,赵南柯分封为王爷,离开紫禁城另立府邸之后,她也会经常去看他们,关系比以前只亲密不疏远。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产生矛盾,甚至因为他们做错了事,查探问责,让他们付出代价。
所以,等发现这个征收苛捐杂税的案子,和自己最敬重的五哥有关,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她虽然喜欢查案,喜欢打抱不平,而且深爱这个刚正不阿的宋岩,但自古情义两难全,她的私心,战胜了她的博爱:
她不想查自己的哥哥,即使他真的有错,她也想护个短,让他平安无事。
“应该没有吧,五哥他一向谦恭自省,与世无争,应该不会做出这种贪婪自私,剥削百姓的事。”于是,赵雪又补充了一句。
怕这件案子牵连到自己五哥是真,但也如她所言,如果不看如铁一样的证据,以赵南柯留给她的印象,她真的发自内心的认为,他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闻言,宋岩有些诧异的看了赵雪一眼。
赵雪是个很懂事,很正义的小姑娘,从一开始决定跟着他查案到现在,一向是拿证据和事实说话,讨论问题或者发表看法的时候向来不会用“应该不会”这种字眼,更何况是在如今,证据已经明确地指向了某个人的情况下。
听着赵雪异常的话,看着她有些躲闪的眼神,宋岩知道,她十分难得的,动了自己的私心。
“既然这个案子迷雾重重, 我们就先不查。抢粮案还差一步就可以定案了,我们先查抢粮案吧。”体贴一笑,宋岩道。
赵雪的异常,并没有激怒这个曾经大公无私的京畿提刑官宋岩,因为深爱她,他现在很多事都会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着想,在这件事情上,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是非对错,而是她与赵南柯的关系。
和赵雪一样,宋岩如今也无法全然理智的对待这个案子。因为赵南柯是赵雪的哥哥,赵雪也跟他说过,在皇上那么多的子嗣中,她和赵风赵南柯两兄弟的感情最好,三个人感情之深就像固若金汤,谁也打不破。
如此深厚的感情,一时之间,她一定会难以抉择。但,宋岩终究与赵南柯没有任何关系,大公无私的他,还是可以守住自己的底线的,不会轻易为感情所掣肘,所以,他并没有因此放弃这个案子,而是权衡完对赵雪的感情之后,第一次法外开恩的方式将这个案子暂时搁置。
或许有了深爱的人的人,都无法立即做到是非分明吧。
“好。”闻言,因为护短心虚,听到宋岩的话,如同被别人放过一马的赵雪,终于松了口气,心头的大石头落地一般看向身旁的宋岩,“从今天开始,我们查抢粮案,把刘元栽赃陷害马吉的证据,全部做实。”
“好。”这次,赵雪毫不犹豫地开口道。
处置刘元这种事他倒是完全不会被所谓的感情掣肘,因为虽然太后就像她的亲生母亲一样,将她是为己出,但她的亲哥哥刘元却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而且自古皇家无亲情,他飞扬跋扈,做恶多端,已经严重威胁到了母后和哥哥的权柄,为了帮他们,她也要努力除掉这个权势遮天的人。
京城天牢。
牢房最里面的位置上,李秀面门而坐,比入狱前瘦了一大圈。
虽说这罪他认得义无反顾,但他毕竟不是一块无情无欲的石头,有情有欲就会有恐惧,他也不例外。
自入狱之后,一想到不久的以后会命归黄泉,他便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