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朝廷,由左右两大丞相把持,而且这两个人都跟皇上有联姻,自然属于皇上和太后一派,而朝中的官员,大部分唯这两大丞相马首是瞻,况且,咱们行的,毕竟是不义之事,名不正,言不顺,这些朝廷中的官员,让他们去做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还可,这种一旦失败,不仅自己会丢了性命,还会搭上整个九族的大事,还真没几个人敢做。而此事事关重大,为了保证机密,儿臣也不敢堂而皇之的收买哪个官员,所以……”
“我不想听你的任何借口,只有无能的人,才会给自己找借口!”王太妃吼道,怒气冲冲的抓起桌子上的一本奏折,毫不犹豫的砸起对面的赵南柯,“是你自己没用,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王太妃的火,发的毫无预兆,赵南柯躲闪不及,脸被奏折的一个锐利的角,刮出了一道血痕。
不过,赵南柯早就习惯了母亲的喜怒无常。
自从她中了太后的诡计,双目失明,并因此失去了皇上的宠爱之后,她的脾气就变成这样了,无论怎么宽慰,都没有任何效果。
要说当年那件事,赵南柯也觉得自己的母亲,确实十分无辜。当年,只因为她长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先皇夸了她一句,“你的眼睛真好看”,便被善妒的太后,设计毒瞎双眼。而被毒瞎了眼睛的王太妃,因为这双瞎了的眼睛,面目变得惊悚恐怖。
因为别人瞎了眼睛,不是闭着眼睛,压根就看不到眼球,就是瞪着双眼,但是双目全然无神的状态,而王太妃的,与这两种都不一样,因为给她下毒的太后,心思毒辣,即使要毒瞎她的眼睛,也不要她体面的瞎,所以用了一种,药性十分诡异的毒药,让被毒瞎了双眼的王太妃,眼睛虽是睁着的,但白色的眼球上布满了爬行的小蛇一般,弯弯曲曲的紫色纹路,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如入邪入魔了一般,恐怖骇人,不仅皇上怕他,连宫里的下人杂役们,见到她都像见了鬼一般,避之唯恐不及,因为她会吓到宫人,皇上甚至下令将她移居到一个近似于冷宫的,阴暗偏僻的宅院里,将她与世隔绝……
那段时间,是王太妃最绝望的时候,而那本来完美无瑕的自己,生生变成了一个残疾人的痛苦,和被人们以异样眼光看待的委屈和愤懑,最后都变成了她敏感暴躁的脾气,让她每天疑神疑鬼,动不动就打骂宫人,和唯一陪在自己身边的儿子,赵南柯,待她接受了自己已经失明失宠的真相后,这些痛苦和委屈,就变成了复仇的动力,她不再打骂宫人,而是把之前用来打骂宫人的力气,用来不遗余力的督促赵南柯成材,让他成为先皇最喜欢的儿子,他日继承皇位,一雪她曾经的耻辱。所以,赵南柯在成材的路上,出现的任何错误:贪玩,书没背好,武没练好,就会遭到王太妃一顿歇斯底里的毒打和谩骂,因此,十岁之前,赵南柯的身上,每天都是新伤旧伤交错,伤痕累累,那段被自己的母亲动辄打骂的童年时光,成为了赵南柯人生中的浓重阴影,是他此生最不愿意回忆、和想起的时光。
但是,他虽然痛苦,但他并不恨自己的母亲,因为从小生活在尔虞我诈的皇宫,又遭受了那种巨大的变故,他懂事远比平常安逸人家的孩子早。
他知道,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不容易,知道,母亲所做的一切,即使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好,所以,他不会恨,他只会在母亲近乎极端的督促下,让自己变得更好,将来凭借自己的力量,保护母亲,和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所以,虽然每天被喜怒无常的母亲教训、甚至没有任何理由的虐待,他都不会反驳,或者反抗,心甘情愿的在母亲的控制下,走上这条让自己变强,帮母亲复仇的,不归之路。
“对不起母亲,是儿臣错了,请母亲责罚!”这是赵南柯从五岁开始,也就是,母亲被太后毒瞎的那一年,几乎每天,都会对母亲说的话。对此时的赵南柯来说,已经和口头禅一样,游刃有余的信手拈来了。
“收买皇上和太后身边的人,实行逼宫呢?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了。”虽然跟赵南柯发了火,但王太妃还是有分寸的,否则她早就变成了一个只会发疯打人的疯婆子。虽然火发得快,但王太妃很快就摆正好了心态,开始替赵南柯出谋划策,“反正怎样都会坏了名声,不如干脆用这种最简单的方式,还省时省力。”
“儿臣也想过这么做。之前皇上没有亲政的时候,朝中的人并不全是太后一派的,而且还可以见缝插针,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去,然后和自己里应外合,实行逼宫。”闻言,赵南柯无奈的看了看母亲,再次半解释半提醒的开口,“皇上亲政之后,和太后暗中夺权,不仅替换掉了一些太后麾下的老人,还把不是太后麾下的官员,大部分替换成了自己的人。原本这两个人互相争权,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他们两个安排的人,反而遍布了大半个朝廷,让刘氏政权,固若金汤,外人难以插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还能干点儿什么?!”闻言,觉得进退维谷,毫无破绽可寻的王太妃之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再次腾了起来,她站起身,火冒三丈的开口,不懂赵南柯反应过来,她已像以前一样,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巴掌结结实实的落在了赵南柯的脸上,力气之大,直接把习过武的,身体结实的赵南柯的头,打得偏向了一边。
“限你三日之内,想出解决办法!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都要保证起事能得到最大限度的成功!今年要是无法如期起事,之前咱们所做的一切,就全部付诸东流了!”最后给赵南柯扔下一句话,王太妃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转身离开,看都没有看刚刚被自己打过一巴掌的亲生儿子一眼。
打人不打脸,何况,她的儿子已经是要脸面的成年人了,如今威震一方的,私下令无数人闻之色变的当朝五王爷。
赵南柯不语,只是不以为意地微微勾起嘴角,脸上浮现出一如既往的,冰冷无感。
是啊,她打自己这件事,他已经习惯,她自己,更已经习惯了。她从来不会去想,自己的这个儿子挨了揍,会不会伤心;从来不会想,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即使赵南柯现在已经成人,她打起来,还是和他小时候一样,肆无忌惮。
刚推开门,王太妃便看到了一个村姑打扮的少女,那少女此时正拿个篮子,蹲在书房门口,不知道她有什么图谋的王太妃见状,不禁警惕而充满杀气的吼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刚才她和赵南柯那一番大逆不道的谈话,若是传了出去,自己十几年来谋划的夺权大计,就功亏一篑了。
“奴婢……奴婢修剪后花园里的花草,碰巧路过此处,刚到这里,就碰见了太妃。”少女并没有被王太妃充满杀气的声音震慑到,从容不迫地开口。
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宋岩赵南柯设计收买三司中的夏大人时,从私造兵器的地方,带回来的那个,要凭一己之力,救下哥哥的少女。
“你怎么会这么碰巧?”王太妃毫不犹豫的开口。
当初她刚被太后毒瞎的时候,那些皇宫中的奴才,为了不伺候她这个失了宠,给他们带不来任何好处的主子,以她面目惊悚,人皆惧怕为名,制造事端,让皇上不仅把她一到了近似于冷宫的偏殿,还撤走了几乎所有的下人。
所以,她现在变的残忍嗜杀,毫不顾惜下人的性命,除了为了大局,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曾经的经历。
这些刻骨铭心的经历,让她认为,这些因为家境贫寒,而不得不选择伺候别人的奴才,不仅身份卑微,心思更加卑鄙,无论犯错与否,这种贱人都该死。
看见这个同样身为奴才的女子在书房外面,当然是无论于公于私,都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于是,王太妃也不跟她废话,立即大声道:“来人,这个女子偷听本宫和王爷的谈话,拉出去,砍了!”
“等等,”赵南柯的声音从门里传来,紧接着,他快步走到王太妃面前,看了看面色如常的少女,又看了看气急败坏的母亲,俯身冲母进行了一礼,“这个女人对儿臣还有用,母妃把她交给儿臣吧,而臣自有对策。”
“哼。”看了赵南柯一眼,王太妃猜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重新将少女打量了一遍,然后意犹未尽的冷哼了一声,既没有回答赵南柯,也没有再说话,转身走了。
一个贱婢能有什么大用处?皇儿如此说,不过是为了护着这个女人罢了。皇儿从来都是不近女色的,从未对女人心慈手软过,当然,除了那个离经叛道,一无是处的马琉璃。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皇儿到底看上了这个废物什么?还那么坚持不懈,死心塌地的,甚至不惜为她,人生中第一次反抗自己。
见他破天荒的出面护着一个女人,肯定是对这个女人动了心,于是王太妃才刻意打量了这个女人一遍,虽然只是个身份卑贱的婢女,不过长的还不错,皇儿若是真的喜欢,收她做个妾也可以,毕竟妾这种东西,不分高低贵贱,是人就可以做。
当然,她能不反对的最主要的原因是,要是这个新出现的女人,能让皇儿放下那个红颜祸水的马琉璃,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要成大事者,绝不能对影响自己大计的女人动情,若是皇儿一直放不下那个女人,未来还不知会徒增多少危险和变数。
“你竟然敢偷听我们谈话?”王太妃走后,赵南柯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面前的少女,目光冰冷到似乎能把人冻结。
若是其他手下,看见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定会被吓得冷汗直冒,手脚发软,少女却没有。
“是的。”她颔了颔首,从容不迫的回答道。
“为什么要偷听我们的谈话?”虽然有些诧异于少女不同于其他人的冷静,赵南柯仍像以前盘问下属一样,威严慑人的继续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不快乐。”垂下眼睑,少女若有所思的开口,蝴蝶翅膀一般浓密的睫毛,在白瓷般的脸上,投下一道弧状的暗影。
此时赵南柯才突然发现,面前的这个少女,长的还不赖。不过,听到了她的话,赵南柯冷寂了很久的心弦,像突然被什么拨动,让他的眼底,难以自抑地划过一抹振颤。
“只是为了做这种无聊的事吗?”当然,习惯于伪装的他,冷静睿智得超乎常人,眼中的震动,不过是转瞬即逝,下一秒,他便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是的。”少女再次从容不迫的回道,好像一根摇曳在风中的,坚韧的蒲苇,无论被狂风如何撼动,都不会折断崩坏。
“你不怕我杀了你?!”赵南柯陡然提高声音,好看的双眸中满是怒火,大有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架势。
“不怕。”又是一句,与之前一般无二的,波澜不惊的回答。
从来没有哪个人,敢这么挑衅自己的权威,闻言,赵南柯刚要发作,少女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怒火一扫而光,甚至有些惊讶:
“我和哥哥无依无靠,被你带到这里,一切便都是你的了,要杀要剐,只是你一句话的事情。早就知道了结局,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没想到,这个礼应什么都不懂的山野村姑,不仅能那么难得的重情重义,在万人丛中,孤身救兄,如今对于时局和自己的生死,还看的如此透彻从容。
他不禁对这个女子有些,刮目相看了。
赵南柯望着对面的少女,少女也抬起头来,毫不拘谨的望向赵南柯,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透彻,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仿佛可以一股可以涤尽心上混浊的清流。
二人相对静默了片刻,谁也没有说话,而赵南柯的沉重心事,却在她那纯净的眼神中,被淡化了一般,难得的,一点一点地轻松了下来。
“你现在,有什么事吗?”想起了什么,赵南柯抬手抚上自己脸上被奏折划出的伤口,对少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