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后，已经是七月了。睡了一个月的时间。睁开眼睛，就看见那熟悉的地方。对，这是青城山的藏经阁。夏日里，这边儿特别凉爽。她起身，站到了窗户边，看那外面的风景。还如当年，清静悠然。她沉浸在这清静中许久都没理会来人已经站在她身后。

　　“榆儿，你可还好？”

　　白榆一点不想回头去看他，终究放不下，她还是回头了：“我很好。”

　　云梦勋小心翼翼地走近她：“只要你没事就好。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行吗？”

　　白榆想了想：“这一次，我不想再下山了。”

　　云梦勋很惊讶：“为何？”

　　白榆长叹了口气：“我不想再去面对那些曾经的事情了。我宁愿一辈子都这么默默地过着。不需要拿起那沉重的弓箭，也不必要再去努力仇恨，或者努力忘记，我只想这么窝窝囊囊的活着就好。你回去吧。”

　　云梦勋有些难过：“我知道你下山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我。但是，我却愿意与你重新来过。”

　　白榆劝他：“王府里还有那么些女人，她们在等着你回去。而我就忘了吧。就当三年前我已经被淹死了。”

　　云梦勋仍旧不想放手：“弱水三千，我只想要你而已。你我夫妻一场，你可当真要如此决绝？”

　　白榆苦笑：“你我夫妻一场，却让我只剩下自己了。我勉强装作若无其事，却也是每日都在忍受锥心之痛，这又何必？”

　　云梦勋几乎求她了：“榆儿，我从过去到现在，从未对你变过心意。我只想能跟你好好生活。若你不愿意去王府，我可以陪你在山上。”

　　白榆轻叹：“云梦勋，那些过去，我无法忽视，你陪我在山上，我也不想再与你纠缠了。你走吧，你若不走，我便离开。”

　　云梦勋也叹了口气：“也就是说，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你坚决不会同意跟我在一起了吗？”

　　白榆点头：“你对我，也不过是为了赎罪。我对你，也只有仇恨，勉强不会幸福。”

　　云梦勋摇头：“不是的，从一开始我娶你不是为了赎罪啊。”

　　白榆阻止了他要继续说下去：“最开始，你娶我，是为了皇命，后来你娶我，是为了赎罪，我很清楚，你也不用再说了。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你为何娶我？你懂吗？你让我安静休息会吧。”

　　云梦勋并不愿意离开，他在这青城山待着，期望有一天白榆能想明白，愿意听自己解释。但是他从来没有了解过白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当夜，他辗转难眠，一大早就听到云左过来报告：“王妃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青城山，遍寻不得。”

　　云梦勋差点没站稳，好久才说了一句：“她终究是如此恨我。”

　　白榆走了，她下了山，四处游荡。不知道该去向何方，她蹲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想了很久，那就去洛阳吧。那里有座很大的寺庙，说不定她可以投在其下，安心过完下半辈子。但是有些人她注定是逃不掉的。洛阳很远，她走走停停，差不多三个月才到。果然是大都市，很是繁华。她不知道这个洛阳不仅有大寺庙，还有她越家的旧部，被云梦勋安置在这里守卫这座城市。她也不知道，这一次她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就在洛阳城外，她想着这衣服这么破烂了，不如洗个澡换身衣服。刚换上衣服，就看见一队军人骑马要进城。她也懒得理会，以为他们会快速通过。结果这队人竟然下马给马儿补给。她可不敢惹军人，只好躲开。无奈有点饿了。她看着那些人吃东西，实在憋不住。又现身了。一队军人见到她，个个都手持兵器：“你是谁。”

　　白榆只好回答：“民女流浪到此，特别饿了，各位军爷能不能给点儿吃的？”

　　却不料领头的那个中年男人看着她，打量许久，递了把弓和三只箭给她：“我们的粮食也不多了，你自己去猎吧。”

　　白榆很诧异，不过也只好拿了弓箭走了。她很久不拿弓了，不知道自己似乎还能拿得起来。转身她投进了林子里。果然是饥饿引发了状态。没想到她的三支并头箭，竟然还能百发百中。她一开弓，就中了三只猎物。正当她高兴的时候，那队军人又出现了。

　　她很错愕：“你们不是让我自己猎吗？”

　　那头子连忙问：“敢问姑娘可是越青？”

　　白榆愣了一下，良久点头：“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都不敢用了。你们想怎样？”

　　那头子带着一队人马，立刻跪下了：“属下参见副将军。”

　　副将军，这可是在军营里，不成文的一个称呼。她有些愣了：“你们是父亲的属下？”

　　那头子明显有些难过：“我等是越将军的近身守卫。我叫越珉跟了将军15年。小姐出嫁的时候，我还在将军府门口送过您。只是造化弄人，长安那边一直说你已经与三年前……”

　　白榆看着他，也有些难过：“三年前，越青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白榆，”

　　“小姐，以后就在洛阳吧，小的们会保护你的。”

　　白榆摇头：“不用了，我来洛阳，是想找个寺庙安心念经。”

　　那越珉有些惊愕，不过也不能着急：“小姐，不如跟我们这些旧部见个面再走吧。”

　　白榆想了想，便答应了。不过是纠缠不清的缘分。她一进洛阳，才发现这里很多旧部。而且也很多旧人，比如云梦胤。他也是因为白榆受伤去了青城山。在长安，他一刻也待不下去。想出去走走。走来走去，想到了洛阳的白马寺，便走过来了。

　　白榆在洛阳待了几日，那越珉也大概了解了她过去的经历。于是他说道：“兄弟们，随时都愿意为副将军出生入死。”

　　白榆却不敢拿他们去冒险：“这是我的私人恩怨，我就来解决吧。”

　　“副将军，越将军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只要你一声令下，兄弟们一定杀回长安。”

　　白榆摇了摇头：“兄弟们，有家有室，要吃要喝，行军打仗都要钱的，我哪里来那么多钱？”

　　越珉不甘心：“我们这么多人，会相互扶持的。”

　　白榆仍然没有动心，她送走了越珉，自己站在这小院里，开始沉思：复仇，她想了很多。但是，她如何做到？拿别人的命去，她真心下不了手。可叹这世界真是难过啊。于是换了身衣服，出了门去。洛阳的夜晚，最热闹莫过于那条青红街了。一条街的青楼，一条街的红色热情。她站在街头，看着那些花红柳绿，感叹她们的世界和生活。每个人都过得不容易。她何必要去摧毁人家既有的幸福？想了很久，她正要转身离去，却被一个男人拖住了，她想要挣扎，却被拖进了一家青楼。

　　男子还在污言秽语：“小娘子，你就不要害羞了。来吧，来吧，陪陪大爷。”

　　店家老板还是比较靠谱：“大爷，这不是我这儿的姑娘，你弄错了。”

　　“滚开，怎么会弄错。”

　　白榆心里那个郁闷：“你再不放开，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小娘子，怎么个不客气法儿？”

　　白榆刚想发飙，那个男人竟被另外一个人扔出去了。她抬眼看面前人，差点没惊掉下巴：“是你？”

　　那人明显喝了酒，拉着她就走：“你沦落到如此地方了吗？为何不来找我？”

　　白榆被他拽着一路小跑：“是我沦落还是你沦落？”

　　那人不想说话，拉着她走了好久，到了一座庭院，便进了去。白榆大概看了一下这院子，果然气派，“你来这里干嘛？你家那些个夫人呢？”

　　白榆的话没人回答，那人很快将她带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了门，然后就开始宽衣解带。

　　白榆很惊讶：“你这是要干什么？”

　　那人看着她：“睡觉啊。”

　　白榆指着自己：“那我怎么办？”

　　那人一把将她丢到床边：“一起啊。”

　　白榆大惊，连忙起身要出去：“你不会吧，刚见面你就想着这事儿。要不要这么……”

　　那人已经抱住了她：“要的，我不着急点儿，你又要回去跟我那七弟纠缠不清了。”

　　白榆想挣扎：“你刚从青楼回来，不累吗？”

　　“你放心，不耽误。”

　　白榆简直崩溃：“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啊？一见面就抓我回来，你这是耍流氓。”

　　云梦胤笑了：“耍流氓？我哪有你会耍？三番五次地挑逗我，又三番五次地逃跑。这一次你别想跑。”

　　白榆忍了忍：“云梦胤，你要是碰了我，你就要承担后果。”

　　“什么后果？”

　　白榆看着他：“我要起兵造反。”

　　云梦胤果然酒醒了：“你说什么？”

　　白榆点头：“起兵造反，云梦勋就会过来镇压，我与他战场上见，生死由命。”

　　云梦胤觉得她疯了：“你不过是心里放不下他而已，何必如此？”

　　白榆叹了口气，开门离去了。云梦胤有些难过，他多么希望她能对自己多一点心思。哪怕只是恨也好。可是她看都看不见自己。他的心真的好难过，为什么自己没有先遇上她了。可惜啊，可惜啊。他睡了一觉醒来，府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他收拾了一番，觉得落寞，那些富贵又如何？王府里，一堆女人，他一个没兴趣。功名利禄，又如何能填补他内心的空白。他想了很久，终于去找了白榆。“榆儿，只要你答应我，余生都只能跟我在一起，我便帮你起兵。”

　　白榆看着他的坚决有了很重的负罪感，这是她最害怕的回答：“你可知道我不爱你。”

　　这回答也一样刺痛着云梦胤的心，但是他决定了：“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是我爱你，这就足够了。只要你陪着我就行。”

　　白榆很难接受：“可是我，如果死在了云梦勋的手里呢？”

　　“那我跟你一起去死。”

　　白榆觉得云梦胤疯了，连忙摇头：“不，不，我给你时间，你想清楚，你也给我时间。我要回去跟云梦勋解除婚姻关系。”

　　云梦胤点头：“好，我们这就回长安，我跟你一起去找七弟，让他解除你们的关系，然后我也放弃王位，跟你一起。你要起兵造反，我陪着你，你要去做任何事，我都陪着你。”

　　白榆真的有点受不了他：“你不要放弃王位。你不要为了我放弃任何东西，我很怕。”

　　“你怕什么。”

　　“我怕还不上。”

　　“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付出。”

　　白榆送走了他，有些受到惊吓的感觉。越珉已经秘密集结了旧部。“副将军，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就可以占领洛阳。”

　　白榆看着他：“三王爷说想要帮我们，你觉得怎样？”

　　越珉有些惊讶：“三王爷可信得过？”

　　白榆点头：“曾经我救过他的命，他一定愿意的。不过我现在要回一趟七王府，咱们的资金或许短缺了一些。”

　　越珉想了想：“你要回七王府，会不会被发现？”

　　白榆摇头：“七王府有我的师兄。你们先按兵不动，等我凑齐钱，准备妥当再起事。”

　　“越珉遵命。属下这就派人送您回长安。”

　　白榆摇头：“不用，我跟三王爷一起回。你们小心点儿。”

　　“嗯，恭送将军。”

　　临出发前一天，云梦胤带着白榆在洛阳逛了一圈。一路上，他抓了几次白榆的手，这个女人很聪敏，次次都躲过了。但是他不会放弃的。吃饭的时候，他索性就趁白榆坐下来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白榆，今晚去我那儿吧。”

　　白榆想抽回手，却无力：“我现在还是七王妃，这样做不太妥当。等我回去跟云梦勋合离了，咱们再谈吧。”

　　云梦胤十分不开心：“你现在跟他已经分开这么久，你见过他来找你吗？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三王爷，都说你最雅致了，这是一个礼节问题，我做不到就这样跟你。以后我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的。”

　　云梦胤这才算了：“也罢，我等你。三年都等了，不介意多等些时日。”

　　云梦胤拉了她的手，良久才分开。第二天，云梦胤打出了王爷的名号，招摇回长安。还发了一封信给云梦勋，说是帮他寻到了白榆，一并送回去。这一路上就很快了。没过几天，在路上，云左的车马就到了，将白榆接了回去了。云梦勋再见她的那一刻，心中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不停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白榆突然间又有种心痛的感觉，她无法面对这样的生活了。在两个男人间，她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存在。入夜，她坐在床边。这张床，她的两次洞房都在这里。这里留下的是她的痛苦也将是云梦勋的痛苦。云梦勋收拾好了也进来了，坐到她的身边，竟然有些紧张，仿佛是新婚之夜的感觉。

　　“榆儿，这几个月过得可还好？”

　　白榆点头：“原本是去出家的，却不料遇上了三王爷，便被他劝了回来。”

　　“那以后不要走了好吗？”

　　白榆不敢应他，她好怎么说呢。还是不说了吧。她低下头，不言语，云梦勋多么了解她，知道这个女人此次回来定是有事，不过他也不在乎了，他这些时日，可不能错过了。他捧起白榆的脸：“没关系，只要你回来了就好。”

　　白榆看着他，竟不知自己的表情如何了。只知道他的唇滚烫，她能懂，那是思念的滋味儿，可是她却开弓没有回头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