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瞎子与哑巴
翌日。
岚尘雪换下了月牙白,让庭芳选了一件淡紫色的衣裳。她的眼前仍是蒙着一层雾,但好过昏暗的世界。
她脱下衣领,镜中映着,可她什么都看不清。她抚上肩头的朱红刺青,又抚上另一个肩头,隐约有个月牙的淤斑。
她不禁嗤笑。
庭芳纳闷,“傻笑什么?”
“想起些旧事,现在觉得很有意思。姐姐今日要为我画个好看的妆容啊。”
庭芳闻言,内心欢喜。从她病了,便不再施粉黛,今日主动要求画妆,看样子她不再迷茫了。
“放心好了。怎么说也是花魁的手艺。”
远山黛,拂拂双腮,蔻丹指,雾鬓云鬟。
岚尘雪从药堂前经过,惹来取药看病的人一致的目光。
“小姐,还是那么好看。”芸芸喃喃,而后狠狠掐了一下旁边的苏瑄。“瑄哥~”
苏瑄收回目光,兀自为病人诊治。
“尘雪,我同延言上山采药去了。”庭芳道。
“嗯。”
岚尘雪兀自坐在医馆前晒着太阳,眼前一个个黑影经过。现在是五分,等治好七八分,她就又可以重新看清这个世间的样子了,就可以看清那个人的脸庞了。
越想,她的心情越发舒畅,好到想唱歌。
她的脑海里出现一个旋律,双唇翕动哼起调——《无归》。
她与他的初见……
她与他的两两相厌……
她与他的生死与共……
她与他的爱恨纠缠……
她与他的相望……
她与他的相守……
她与他的一切随着旋律一一浮现。
嘴角微扬,她置身于另外的一个世界。
耳边赫然传来了另外一个乐声——箫。
岚尘雪缓缓站起身,细听去。确实是箫声,不过气力不足,箫音欠缺,与百里川吹的箫音差远了,应该是个不擅长的卖箫人。
她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便迈步向着那箫音走去。
她还没有在无人陪护的情况下离开医馆,不过没有问题。她看得清五分,来回走动的人影,她还是可以避开的。
她要为百里川买一支箫,可以让他继续吹箫给她听。
岚尘雪寻着箫声走去,赫然一个人影出现在身前,她反应不急,一个踉跄险些倒地,幸好被搀扶住了。
“抱歉,我眼睛不好,撞到您了。”
身前的人没有回应,也没有让开。
岚尘雪心想,莫不是她将人撞到,惹了这人生气。她离他很近,微微可以听到这人的喘息声。
“真的,抱歉。”岚尘雪届时抬起头来,觉得这样似乎更有诚意。“我不是有意的。”
她的眼前伫立着一个黑影,光线从他的身后衍射过来。高大的身躯,至少高她半头,因为她要仰头才看得到这人的头部轮廓,她心想该是一个男子。
她的心忽得狂跳,因为她看不清这人的喜怒哀乐,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若是……我将您撞得哪里不舒服,我可以带您去诊治。”她突然想起了那一次的挖心者,不免忐忑。
高大的黑影依旧不言不语,一只手缓缓的向她的脸庞伸了过来。她下意识地躲避,那只手便绕到她的耳后,捋过一缕发丝。
发丝落回身前,那个身影兀自缄口不言,赫然一个类似树叶形状的东西晃在岚尘雪的眼前。
她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帮她摘了发上的落叶。
“谢谢,我眼睛不好,看不清楚,你不要介意。”
她可以感受到定在她脸上的目光,只是这个人迟迟就是不肯说话。忽然,她想到了一点,来茯苓街的多是求医治病的。
岚尘雪试问道:“难道……你不会说话?”
那身影迟疑片刻,便点了头。
“原来是这样。”岚尘雪舒了一口气。
“一个瞎子撞到了一个哑巴。”她喃喃低语,嘴角撇出一个自嘲的笑。
“其实,我耳朵也不太好使,几个月前还都听不到任何声音。不过现在好多了,至少可以听清一些。”
她平平淡淡地说着,却突然感觉到对面的身影一顿,连呼吸都变得沉了几分。
她转而笑了笑:“没什么好惊讶的,往好的方面想就好了。”
忽然,她才意识到听不见那个箫声了。
“能不能拜托你帮个小忙?我刚才听到箫声,这附近应该有个卖箫人吧。我想买支箫送人,你能帮我看看在哪里吗?”
她知道这样拜托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有些唐突。苏瑄、芸芸在医患太忙了抽不出时间。现在能有人给她看路,也挺好的。
又是那只手缓缓拉起了她的手,摊开手心,指尖在掌心划动。
岚尘雪一怔,一股莫名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总觉得此时手心里的划动与庭芳等人在她手里写下的感觉不一样。舒缓微妙的也划动在她的心里。
“走了?”她有一丝失望。
手掌依旧握在那人的手里,掌心上有一点感觉,好像这人想写什么却又放弃了。
岚尘雪道:“你不能说话,可医治过?那里的苏瑄大夫可能能帮到你。”
手心里留下了回答——不必。
岚尘雪想了一下,收回了手掌,抬头对那人莞尔一笑。“好吧。那……我回去了。”
她垂目,转身便要离去。届时,她的手腕赫然被握住,不禁让她一愣。
指尖重新在掌心划动,如涓涓小溪的流淌,如清风徐来。她还沉浸在手中笔划的痕迹,身侧一股流波,眼前倏地便通亮了,光线笼罩。那个黑影消弭,就像从未来过。
她伫立在原地,街上噪杂的声音中并不存在方才的箫声。看来,那个卖箫人真的离开了。
她避着人影回到医馆前,馆内仍是一番忙碌。她兀自坐在馆前的矮椅上依靠着木门晒着太阳。
身上暖了,可心里就有那么一块地方,好像失去了什么,错过了什么。是什么她说不上来,但她觉得空。
难道仅仅只是错过了那个卖箫人吗?
欢畅的气息好像被带走了,她在那里呆坐着,却不能同之前那样控制思绪。散漫无痕,空落落的,她甚至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