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沉沦
事态转变的太突然,百里云青愕然,侍卫们也被惊到,不约而同地撒开了刀柄。喜服下流出一大片鲜血,她在顷刻间便咽了气,应该未曾感觉到多少痛楚。
从身后跑来穿着喜服的男人,她未来的夫婿叫嚷着,面对后背插着几把刀的尸身,不知该如何拥抱。只好将她拖起,让前身靠在了自己的怀里,抚摸着苍白冰冷的脸。
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在此时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夫人!夫人!怎么会变成这样!要是你不愿嫁我!你就说话啊,我不娶就是了!我不会强迫你!啊!”
无论怎样叫嚷都是没用的了。今日本来大喜的日子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结束了。三年,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日。在她同意的那一刻,那份喜悦比起自己得了多少钱财,吞了多少帮派还要开心。
那个她挺身而出相救的男子是谁呢,是个完全陌生的面孔,是她心里一直存在的那个人吧。他其实是清楚的,她有时的阴郁与忧戚全跟叛军有关。连她借自己的名义在黑市储备的粮草、马匹、兵刃,以及爱财如命,都跟叛军有关。
她爱着的人是个敢跟朝廷作对的人。不像他,就会耍狠,甚至因为凌国混乱局面发了大财得了大势。他远没有那个人的觉悟与信仰。
“夫人……夫人……”辛珂兀自拥着尸身悲痛的喃喃。
百里云青驻足原地,被拖起的脸映在眼前,内心一下刺痛。是她啊,庭芳,紫苏最好的朋友,被身旁的侍卫数刀刺死。他忽然觉得有无穷尽的内疚感。
紫苏会怨他的,会恨他的。倘若有一天,紫苏回来了,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又该怎么回答?
无颜以对。
一旁的侍卫看着冥想的百里云青,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王爷,怎么办,追不追?”
刺客已跑,再晚怕是追不上了。
百里云青迟疑片刻,目光一聚,“皇上旨意,将刺客杀无赦。”
身旁的侍卫明意,便纷纷欲向刺客逃窜的地方迈步。
“谁敢走!”辛珂横眼看去,湿润的双眼露着凶光。
话音落,本是作为迎亲的手下立即鱼贯而来,抽刀将侍卫团团围困,异口同声喊道:“老大!我们替大嫂报仇!”
“杀了我的女人,你们一个也别想活命!”
辛珂忿然作色,对着周围吼道。转而又抚摸着怀中的脸庞,温柔低语道:“你想做的,我来做。我辛珂在这一刻反了。”低垂的眼抬起,不禁让人发怵。“去他奶奶的皇帝!去他奶奶的凌国!叛军谁都可以当。”
手下们立即涌上,为了大嫂也要报仇。这里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
百里云青见状,延言追不到,结果还惹上人,又多了一批叛军。暗忖,便趁着混乱逃离了。
被收拾干净的殿宇内,百里丞的右眼已包扎好。此时面对回禀的百里云青,仅露着的左眼目眦欲裂,与被割破的右眼也无大分别。
“没用!”
扔来的砚台狠狠砸中百里云青的胸臆,墨水溅了一身。面对此时这个愤怒的统治者,他虽是吃痛,却不敢躲,不敢反驳。
说起来,他们同父异母,都是皇族的子孙,他该道声兄长。他被称为王爷,可在阴谋诡计的人心里,他已不是弟弟。当初,伸手接过那把刀的一刻,他自己便放弃了皇族的身份,沦为独夫的刀刃,徒有虚名。
连自己都放弃了,别人又怎会认同呢。唯一还未完全将他放弃的人,只有那个已无身份束缚的人了吧。
百里云青一抬眼,自己已在冥想中回了府。下了马车,身体倍感疲惫,随即瘫坐在椅上,拄着胀热的头。
一个影子挡住了身前的视线,百里云青颓然抬眼,看着一身缟衣的百里云孚,额上系着白布。
“为谁发丧?”他的喉咙干渴,说个话好似便能撕破。
百里云孚面色凝重,看着双眼疲困,布满血丝的弟弟。颌下血痕已干,青衣上血与墨混在一起,拄着头的手也染着血。全身都散发着汗与血的气味,而却不自知。
“……公主府。”百里云孚黯然道。
百里云青心中一紧。皇上说了,刺客与公主府都不会放过。玥儿已经跑了,公主府里只剩下……
“侍卫进入公主府时,阿岸就坐在轮椅上。好似知道将有这一刻发生,他只身在屋中等着。屋内洒了松油,等侍卫靠近,他点燃了屋子。”百里云孚顿了顿,悲恸的阖上眼。“火势不能控制,只剩下一具烧焦的身体。”
他无法亲眼所见,只是听闻,便如刀身过体。他实在无法接受,那位谦逊温婉的公子,小皇妹的驸马就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百里云孚悲愤道:“云青,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百里云青的喉咙滚烫,好似吞入了一块烧红的炭块,发不出声音来。
当年在醉香轩对面的酒肆二楼上,四人在一起对着新迎娶进宫的侧妃有着一样的好奇,一样偷偷去看。那时,真是和睦美好的时光,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污染他们。
当那位独夫的野心不再伪装,公主府、庆王府被禁。魏岸在牢狱里受严刑拷打数日,继而失去了双腿。从未出现的低谷,落在了每个人身上。这些都是在他们失去了百里川之后。
百里云青看向自己的双手,血迹斑斑,依旧刺目。三年,他都在做什么。
这短短的一个晌午,封展、庭芳,现在连魏岸也选择了死去。
颓靡的双眼前蒙了一层水雾,他仍是无法用言语去回答,去诉说这一日发生的事。他的胸口很闷,心里被什么堵的水泄不通。他的身体变得僵硬,站起身都带着酸痛。他从未觉得这样难受,这样累。他想要到这个还未曾放弃他的人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模糊中看着那身着素缟麻衣的身影,却挪不动步子。
哥,哥——
百里云青喊着,却不知那一声一声只在他的脑海里响起。除此之外,对面无动于衷兀自悲戚的人耳畔近乎无声。
哥,哥——
百里云青捂上腹部,只感腹内翻涌返流,口中噙着,顿时喷溅出去。血迹把对面缟色的素衣溅了一身。
“哥……”
“云青!”百里云孚怔然,僵硬的身体委顿,即刻倾倒而来。“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