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桦绱，这些年，你过得好吗？”盛安抬手将桦绱一缕青丝拢于耳后，目光紧紧盯着她，没放过一丝细小的表情。

　　还记得九年前她随海棠去东宫，绕过飘荡的帘幔，看到她的时候。她震惊不已，朝气蓬勃的女孩，挂着婴儿肥的脸蛋不过才五日的光景，完全像变了一个人，消瘦憔悴。脸苍白中泛着青色，嘴唇干裂出道道血痕，干裂的死皮难看的布在嘴唇上。眼神空洞死气沉沉，就像只有一具驱壳了。

　　桦绱望着远处，眉头一松轻笑了下，低头答：“好。”

　　“骗人！”盛安直接了当的拆穿她，笑得这样艰难与苦涩，消瘦成这般模样，说过的好谁相信呢？

　　“桦绱，那不是你的错！当年之事岂是年幼的你我能改变的，变成那样的结果，谁都不想的。”盛安看着神情悲怆的桦绱，劝道：“这九年你过的有多么不易，桦绱，你不只有这九年，你的一生还有很多个九年，难不成你要用别人的错惩罚你自己，何时是个头，他们回不来了，可你还得活着呀！”

　　“是啊，我还活着。。。”桦绱跟着呢喃最后一句。老人常说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当真如此吗？

　　盛安握着桦绱冰凉的手，试图能温暖她一些，可是手能捂热，心又该怎么办？

　　“正因为知道自己还活着，所以拼命去寻找真相，可越接近真相，便清楚地知道这一切与。。。”一顿，心底一丝抽痛，再抬首：“与父王难脱干系，谁是罪魁祸首，谁在里面推波助澜，谁在隔岸观火，还有谁落井下石我都要一一查明。”

　　盛安凝眉看着她，心中微微一惊，真相是什么。

　　海棠他们早已退到一边，独留她二人在这边交谈。黑夜里，万家灯火，有一处如同夜空中的银河，那是朱雀街夜市，那里有灯海连成一片，如同白昼，还能隐约听到欢闹吆喝声传来。灯海尽头是辉煌巍峨的太极宫，它斜后方紧挨着大明宫，那里曾经是她的家，多年以前。

　　“至少要弄明白谁做了什么事，那些踩着亡灵尸骨爬上去的家族，或许他们自己已经忘记了，脚下踩了多少条人命。可总要有人替他们记得才好。”

　　有人为掩盖丑事，不惜宁可错杀一百，不放过一个。

　　有人死了，湮没在历史长河中寻不到踪迹。

　　有人活着，却如同死了。

　　桦绱脑中回想着苍老的声音说‘或许顾公子没死。’

　　‘当年尸首没有找到。’

　　‘那具尸首是假的，是老奴命人去雀子巷寻了具刚死的小太监尸体，扔下崖充当的。面目全非，这事谁都不知。’

　　‘公主，说不定他还活着’

　　。。。

　　一滴泪滑出眼角，泪痕被夜风吹干，这是九年来她听到最令她欢喜的消息。

　　桦绱抬起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一片灯火辉煌、祥和盛景中，有谁还会记得当年的血雨腥风！

　　若他活着，若真的是，那她便更要动手，若她不动手，这些血海深仇就要强压在他一人身上。他有多艰难才能活下来，她不需要打听，也想像得出，必忍辱负重隐姓埋名，午夜惊醒痛苦哭泣。

　　仇她来替他报，当年的人，一个也跑不了，一个一个，慢慢收拾，总要有人为自己做错的事而付出代价！是啊，她还有很多个九年跟他们慢慢耗，只要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

　　“我这一世，唯有死才会解脱。”苦笑自嘲了声，脸上明明笑意浅浅，却从眼中看出决绝。转头望着盛安公主，眼眸深处有太多情绪，却被好好地掩盖住，语调平淡无奇的问：“九年啦，京中还有多少人能记起他们的音容笑貌？”怕是没几个了吧！

　　“桦绱，你我虽是姑侄，我却当你是姐妹，你我同年出生，年纪相仿又在宫中长大，儿时与李乾成一起‘惑乱后宫’的那段时日，是最美好的时光，这份情谊我甚为珍惜。莫说你，我亦时常想到之凝和施家姐妹，誉满盛京的长安七公子。犹记得当年狩猎盛会，我们并肩作战的情还形历历在目，赛场上肆意挥洒汗水，爽朗的笑声时常在耳畔回响。鲜衣怒马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恍若昨日。”鲜活的生命溘然长往，怎能不痛！

　　犹记得桦绱儿时的模样，懒散中带着少女的明媚。活着之于她是幸还是不幸？不由得说：“生在帝王家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权利的纷争，朝堂的波诡云谲，若是卷入你可曾想过后果。”

　　“若当年父王没有编写这场悲剧，哪怕是隔岸观火呢。若顾琰羲也只是坠崖猝死，我或许不会如此，找个书香门第的子弟嫁了，举案齐眉，平淡一生。可是偏偏我知道事情的始末，我是为数不多目睹这场阴谋的幸存者，而我的幸不过是他人拿命换来的。这份恩情太过沉重了，我如何能当做没发生般，去享受一份平淡生活。”他们的结局九年前便定格了，在父王胥门口下旨刺死顾大人的那一刻。

　　救命之恩，杀父之仇，灭门之恨。。。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尘封已久的冤屈，总要拨乱反正，还他们一份清白。

　　“你若执意我不拦你，但你要做什么，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忘了，还有顾笙歌和顾烟罗，没有了你的庇护，那群豺狼虎豹可是随时会将她们撕咬的渣都不剩，你是唯一能保护她们的人。”盛安握着桦绱的手与她面对面，目露严肃提醒道。

　　她不必再追问，哥哥曾跟她提起过，可即使没有人跟她说她也是怀疑的，当年这案子透着蹊跷，有太多令人想不透的地方。

　　“如果有一天，我”桦绱看着盛安，眸中带着丝拜托祈求之意。

　　“我不会帮你照顾她们。”盛安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话，她知道，桦绱唯一的牵挂便是顾家女，也知她想托付给她，让她替她照顾。但她不能答应，有牵绊，才不会无所顾忌。人没了牵挂，便没了活下去的意念。

　　“若有事，一定要与我商量，绝不能欺瞒，一人涉险。”她怕，怕桦绱有日做出偏激的决断。

　　“好。”桦绱笑着应下，眼角水光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