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崩殂
月明亮,遍地清辉。
“公主?”织锦姑娘从一侧走来,看到齐域微微顿了脚步,远远施礼:“齐大人。”踌躇了瞬,悄悄退下,以为他二人有话要说。
桦绱坐在石凳上,静静地坐在那,如一幅工笔画卷,亦如身后的栀子花般,安静美好,若是忽略此时翻涌的情绪。
半年前,她在离开袁州赶往长安的时候,将不离身的凤佩玉摘下来,那是皇爷爷在夜宴为她指婚时,赐予的信物,她一直佩戴不离身。而顾琰羲的龙佩玉,当年开棺后她取出来了,放在木盒中摆在枕下。当将两块玉佩放在木盒中的那一刻,心情变得复杂。
若齐域是施彤,她恐怕无法再带这块玉,不否认她心动了,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份情感,已经记不得了。逃避,佯装不知,可每每见到他心情会变得微妙,隐隐的欢喜。她背叛了与顾琰羲的感情,她变心了。
若齐域是他,她就更没有资格,血海深仇是横在他们之间永远填不平的沟壑。
她不该厚颜再去想这些情深爱恋,只是,桦绱用力握着冰冷的手指,咬着牙让自己看起来神情无异,却在心中执念问了句:他们重逢后的种种,没有意义吗?
“殿下,夜深露重,怎么坐这里?”齐域拾起绣帕,转身走过来,仔细盯着她面上神情。
低眉敛目,一抬头,水亮的瑞凤眼,好像要将人的魂魄吸了过去。桦绱神情沉静,可总觉得有丝悲伤掩藏平静之后。微微启唇,翕动了下,因许久未言,嗓音沙哑:“。。。睡不着。”
“这是臣休息的院落。”齐域许是玩笑,又许是提醒。
桦绱什么都没说,僵了下,起身就走。
齐域轻扯唇角,淡声说:“臣不是这个意思。”并没有要赶她走的意思,只觉得,有些反常。
不料想走出去几步的桦绱霍然转身,站在月光明亮的地方看着他。广袖在夜风下飘荡,秀发也跟着飞舞,单薄的身躯,好像给快云,能飞升了般。俏颜面无表情,秀眸深深看着他,水波盈盈,好一会言:“为何来袁州?”
宏国足足三百多个州,为何偏偏来了她的封地,为何?
“礼部的安排。”来此地,并不是他能决定的。
他的这个回答,桦绱并没有听进去,她嗓音发颤继续问道:“为何要来明月山?”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可是唇都在发抖。
去年,因杜元琛突然造访,她回了趟明月山。
那日雨下的那样大,他为何非要来,他撑着伞出现在院中的那一幕,她一直记得清楚。之所以追问政事,皆因刘咏的腐败,只手遮天,再就是讽刺不作为的杨胜载,可对袁州的政务她并不是真要干涉。
聪明如他,怎么可能不懂。
以往她不知,不知他是谁,可是他呢?他知道,为何不避免与她相见,为何要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与她玩笑。不对,他怒过,不明缘由的,只是她没看懂,没有看懂过他眼中的深意。
自从大监告诉她,或许顾琰羲没死,她便想了无数次与他重逢的画面。那些画面说不上好,但对她来说,或是解脱。比如她直接拔了簪子自残谢罪的,从明月山上纵身一跳,一了百了的。起初还好,冷静的想如何将这些年搜集的实情告诉他。可渐渐地一想到,将要面对他的质问,前所未有的内疚和惶恐。惶恐皆因愧疚,像刻在心上的罪,良心遭受无数次的谴责鞭挞。
齐域轻侧了下俊颜,剑眉微皱,回想她说的事,明月山?他不止去过一次,可只有一次是与她正面相见。
没等到他开口,桦绱霍然背过身去,急道:“别过来!”
他为什么要来救她?为何要杀了玉珍?他向来冷静理智的,这让她绝对好像自己很重要,甚至可以左右他的情绪。
能觉察到他好像在向她走进,桦绱的嗓音尖锐起来,背身高喝:“你别过来!”一滴沉甸甸的眼泪落下,那里面饱含太多难以言说的情感。
桦绱提着裙裾快步离开,这抹蓝色隐于黑夜。她没有回头,自然看不到幽沉长眸中多了份哀伤。
她的反常,令齐域暗了神色,长眸垂视,手中还握着轻软的绣帕。
蒋雨霖出现齐域身后,静静看着背身而立的师兄,许久,重重叹了口气,终是没在言语。
——
太极宫甘露殿
宫门口,官员、宫人们人来人往,神色凝重,紧张的气氛暗示将有大事发生。
一名小宫女犹豫着不敢上前,急得满头大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太医院的人全都来了此处,五皇子高烧不退,已经两日了。皇后娘娘待在甘露殿,多日不回寝宫,连面都见不着。这事不敢声张,人多嘴杂,想等着王家大人出来,可又遇上官兵冲突,多事之秋。如今守在此处的都是陆太后的人了,她进不去,报不了信,可再这样下去,要出大事的。
今夜,即使燃再多的烛火,寝殿亦显得晦暗。窗边一盏青灯,灯油熬干了,冒起一缕白烟,油尽灯枯的模样。可是宫人没工夫去换,确切的说是顾不得了。
久卧病榻,病情将献宗折磨的形同枯槁,眼窝深陷,唇色青紫,早就出气多,进气少。老太医手微微抖着,取几根蚕丝轻轻放到天家鼻间。
屏息凝视,良晌未见蚕丝飘动,太医浑浊的眼睛猛然睁大,忙收起蚕丝,哆嗦着退身跪地高呼:“陛下——。”天子不堪疾病折磨,崩殂了。
王皇后圆润的面上露出凄然,疾步冲到龙榻前,抓着献宗的手悲痛高喊:“陛下,你不能丢下臣妾一人先走啊——!”
落下的是实实在在的眼泪,哭得情真意切,当然其中还夹杂了忿恨。她万万没想到这紧要关头,陆太后竟然与武安侯联手,将甘露殿内外负责天家安危的禁军——左右备身府府兵制服拿下。她这才惊觉,陆太后竟然真如父亲所怀疑的那样,觊觎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