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子嗣
承荥的父王端王封地在齐州,她在齐州度过了十七年。十七岁那年她受封承荥郡主,封地青州,下嫁江佑勍。
江家太爷是开国元勋,戎马一生,为大宏江山立下赫赫战功。身下六个儿子,四个战死沙场,一个断了臂,再加上一家孤儿寡母。江家老太君在历经丧子之痛后,毅然撑起了整个国公府。二房嫡孙江镇南世袭了镇国公的爵位,胞弟江镇北而立之年就受封辅国大将军,坐镇西北。
江佑勍的父亲在二房中排行老三,便是为国捐躯的。仗胜了,人没回来。那一场大战前,他父王曾为西北军押运军饷,闲暇时,二人促膝长谈,相聊甚欢。她父王被将军的胸襟与气度深深地折服,就差义结金兰了。父王虽然没有大作为却是个极重情义之人,目睹战况的惨烈,悲痛惋惜。战后,是父王带着江将军的人回来的,所以对江家有特别的情分在。
江家世代守卫边疆,到江佑勍这代已是第四代。她十三岁那年,一道圣旨,差点将江家灭了族。那时她小,不太能理解灭族的含义,也没有亲眼看到那份悲壮与惨烈,只知道那段时日父亲为江家奔波求情,时常暗自叹气。
后来,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江家男儿再次入军,可那时的江家早已不是那个手握百万大军,坐镇西北边陲的功勋世家。
她在大婚前见到江佑勍的次数寥寥两次,一次是五岁那年回长安,在御花园捉迷藏躲在假山的石缝里出不来,是路过的他去喊的侍卫,费了点周折,等得久了她最后没憋住尿裤子了,羞涩又惶恐的在奶娘怀里嗷嚎大哭。一次是定亲时在王府的后花园,显然相见也不见得多愉快。
她从小在齐州长大,长安不过是皇祖母思子心切之时,才可以跟随父王回去小住的地方。也只是偶尔被召回,享受片刻天伦之乐。
每次去住顶多一个月,所以对李家皇亲国戚认得不多,同龄的孩子中与小侄女——东宫嫡女李桦绱最为相熟,也最投缘。她比桦绱年纪小,桦绱不肯喊她姑姑,二人便总是以姓名相称彼此。哦对了,桦绱最喜欢的哼哼,就是父王给她的。
后来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侍卫长,便偶尔去长安小住段时日,可那时桦绱早已不在东宫,太子殿下宾天了,桦绱的二皇叔继承大统。她被封为长乐公主,去了自己的封地袁州。桦绱儿时曾定下一段婚约,就是与江家并称‘百年四家’之一的顾家,是他家的嫡三公子顾琰羲。顾家没那么幸运,最终没等到那份赦免的圣旨。
后来也是听说,依着江家的规矩,年满十二,必须从军,江佑勍当时在军中历练,要不是监斩官执意要次日行刑,江佑勍便成不了她的仪宾了。
承荥对长安是无限向往的,那里的一切都令她新奇,再者便是江南道的镜州,传说那是一片掉落人间的仙境。她喜欢游山玩水,母妃每次拦着她,父王就会在一旁帮腔:“让她去吧!”
“姑娘家家,不做做女红,背些诗词,整日往外跑,成什么样子!”王妃一手拍在石桌上,皱着眉头训斥。
可是母妃性子柔和,生气也不见得多吓人。
“本王的女儿,即使不会女红,也不愁嫁。”父王坐在亭子的护栏边,迎着明媚的日光洗着紫砂壶,头也不抬的回道。
母妃起身走到父王面前,不满的念叨:“王爷,你总惯着她。”
“我还总惯着你。”父王抬起头笑嘻嘻的回答。
“王爷。”母妃大惊,娇叱道。
本就不见衰老的面容,多了两朵红晕,平添了股少女的娇羞。
“哦——”她和胞弟趴着石凳上对视一笑,在一旁起哄,下人也跟着偷笑。旁边的花丛盛开着大团大团的花朵,像是孩童灿烂的笑脸。
“如岚,娶你时曾对你说过,做了我的王妃,给不了万里江山,却可以陪你去看大好河山。后来,渐渐知道,本王根本就无法兑现承诺。”他皇兄严厉明察,整饬纪律,勤政爱民,孜孜求治,然有一点生性多疑。
所以,若他想过太平日子,做闲散王爷就不能轻易出封地。
“她想出去走走看看,就让她去吧。不放心就多带几个侍卫。”父王拍拍母妃的肩,宽慰道。
儿时她枕在母妃的膝上问起过,为什么就瞧上了父王,母妃目光温柔的抚着她的头发说道,因为‘给不了万里江山,却可以陪你去看大好河山’这句话,是她听到最动听的情话。
当年母妃可是太子良娣有力候选人,那时太子妃也就是桦绱的母妃身下还并无子嗣,多少世家嫡女抢破头想进东宫的大门。
都道是丈母娘瞧女婿,越瞧越顺眼,外祖母一眼就相中了父王。父王为了追到母妃,做过太多壮举。不惜放下脸面,半夜翻了前尚书令魏大人家的后院。
魏大人何许人也,浸染朝堂二十五载,装聋作哑演了出好戏。带着一众下人将父王逮了个正着,兜头一顿暴打。连瞧也不瞧,直接送到大理寺门口。明堂之上,才知晓登徒子竟是六皇子殿下,大理寺卿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魏大人佯装不知,以为是登徒子,才命下人打的,直言要个说法。拍着桌子,梗着脖子喊:就是殿下也不能翻臣的后院!
在魏大人气的脸红脖子粗的时候,父王顶着个乌眼和一管鼻血,可怜巴巴的对魏大人说道:“可否将它带给魏小姐。”说着从怀里抱出个小兔子,通身雪白。
兔子一回头,吆,左眼一圈黑色,与抱着它的六皇子一模一样,还是个白底黑花的呢!
大理寺卿憋着笑瞥看了眼祖父喘着粗气,脸拉得老长。
第二日在早朝上此事就传遍了,皇爷爷在魏大人的声声控诉下,老脸险些挂不住。一下朝就冲到祖母殿中将父王寻来,呵斥了一通。
就是如今,老一辈的说起父王追母妃的那些糗事,也是津津乐道。
承荥十三岁那年的确与胞弟去过长安,途中吃了顿霸王餐,二舅做了冤大头还垫上了个翡翠瓶,‘白梨苑’一掷千金赠虞姬这事儿也属实。
当时年少,喜欢的心意直白的表达出来,真恨不得将能给的都捧到她面前,这一点儿像极了父王。三年后再一次去长安找虞姬,却如何也找不到了。后来打听到,年初才死了个唱花旦的年轻伶人,因年轻貌美,短短两年就小有名气。她听后很是惋惜,后来时间久了渐渐就忘却。
那日她在‘白梨苑’的确遇到了二舅,不过她化妆扮武生出来的时候二舅已经走了,因为逮到了正进门的嵘启,她胞弟做了替罪羔羊前去听二舅的抱怨了,谁叫她吃霸王餐的时候,也是穿的男装呢!可她并不知晓二舅离开了,站在走廊上瞧见一群家仆向她跑来,吓得转身奋力奔跑,逃跑的时候撞到了颜晟廷,那群奴仆瞧了他二人一眼,便继续向前走,不知在寻找什么?
后来才知道,是太仆大人来抓儿子,听说这位少爷为名伶樊小箴抛的家底都快没了。
与颜晟廷真正相熟是半年后,颜家祖籍便是齐州,时常往返两地。母妃做东,请了一群世家夫人、闺阁小姐,明着是场茶会,一圈子官家小姐吟诗作对,好不风雅。实则是给嵘启选妃,她招婿。正好颜晟廷陪着母亲妹妹前来,十六七的少年就像雨后春笋般疯长,她一下子没认出来。后与他的妹妹成了闺中密友,二人的见面次数也就多了起来。
一来二去,两人暗生情愫。本想等到她及笄之时,他便央求他父亲前来提亲,不料在他回长安没多久便听到他与武安侯府千金定下婚约。
她要去质问,半路被父王拖了回来,那是父王第一次对她说重话。她不吃不喝,以绝食来反抗,第二天一早,母妃就来了。
“母妃为什么,你们明知道我倾慕于他。”承荥着中衣坐在床上,哭着向母妃诘问,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滴下来。
“我的傻女儿,你怎么就是不明白,你们成不了夫妻的。”母妃坐着床边,拿着帕子给她擦着眼泪,无奈的叹着气。
“为什么?”她不懂,到底是为什么。
“新皇初登大宝,对几位皇叔、兄弟多有忌惮,颜家又受天家重用,你父王怎么敢与颜家结亲?颜大人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都知,不愿点破而已。只是他们不知,平白付了真意。
“再者,颜家嫡长子尚了郡主,做了仪宾,就不得再入朝堂,颜晟廷那孩子一看便知前途不可限量,难道你要瞧着他一生碌碌无为。”母妃反问着她,竟叫她难以回答。她从来没想过,她与颜晟廷之间横着这么多阻碍。
“可是。。。”承荥顶着双兔子眼,哭的小脸通红,心痛又委屈极了。
“妤儿,生在皇家,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你要明白。”母妃拉着她的手,哄着她。
“情谊啊,随着时间会冲淡的。”给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
是啊,会冲淡的,只要不想,就不会痛。她都与江佑勍成亲三年多了,本来她过得挺惬意的,江佑勍整日待在军中,回来的次数极少,有时一年见不上一回。十天前,父王将在王府蹭吃蹭喝过的逍遥自在的她打发过来,美其名曰‘年轻夫妻,不能总分居。’她想反正他在军中又不回来,在哪待不是待呢!没想到一进私宅的大门他竟然在,当天晚上不知抽的什么风,竟然说他们该有个子嗣了!他还真打算与她白头到老不成?
承荥真是越想越不透气了,索性坐起来。
“郡主。”小绾端起一杯花蜜水,走上前来。嗓子正难受着,承荥端起来就饮,喝完了环视屋子。
“卯时,罗将军来找仪宾,不知说了什么,二人匆匆走了说是回军中,过十天左右才回。”小绾放了杯子,从衣架上取了件丝袍,袍子后方绣着大片海棠,绣工精美,针脚细腻。帮承荥将头发从领口取出,松散的垂在身后,头发浓密黑亮,竟真的像是瀑布般悬垂。
瞧着小翘从门外带着一众丫鬟进来,在外间摆早膳。两名丫鬟端着铜盆、托盘过来,托盘里放着巾帕,花露皂角供承荥洗漱。另两名去床边收拾被褥,提起锦被‘咣当’一声,掉出两枚金晃晃的大元宝。一屋子丫鬟面面相觑,转头瞧着承荥,承荥抽了抽嘴角,坐在铜镜前,自顾自的从玉石小瓶里取出花油摸着手。小绾给丫鬟使了眼色,小丫鬟捡起金锭子放在茶几上,继续收拾屋子。
小绾给承荥简单绾了发,刚在发后别好一枚金镶嵌宝石翠羽华胜。就看着承荥转过身面对着她,大大的杏眼灼灼的瞧着她,有股不妙的感觉,小心翼翼的问道:“郡主要做什么?”
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樱唇上还裂着道血痕,张嘴轻声说道:“收拾行囊,离开这。”十天哪,难不成她要待在这等着他回来不成。
“去哪?”小绾一脸错愕,不自觉地轻声会问。
瞟了眼金锭子,眼眸一转,透着灵气。
“袁——州!”去找那位活得快腾云升仙的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