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万安,皇上说,请您去趟养心殿。”来承乾宫传旨的仍旧是王大总管,他倒是态度一如以往,也许是因为不确定洛依尘到底有怎样的结局,也许只是对一个叱咤后宫多年的女人最后的尊重。
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人,洛依尘笑道:“如今,是谁在养心殿里伺候?”如果说刚刚王逸卓的态度只是寻常的尊重,那么这会儿就是实打实的敬佩了。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王逸卓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女人能得宠这么多年。
“是皇后娘娘。”听了王逸卓的话,洛依尘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招木槿上前来,又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跟着王逸卓往养心殿去了。
养心殿,李氏端了药站在龙榻旁边,低头只顾着看药,并不说话。皇帝挥了挥手让李氏出去,又将站在门口的洛依尘招进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并没有如她所想的大发雷霆,反而平静的骇人。
“给皇后娘娘请安。”洛依尘见了李氏,仍旧低眉顺眼的请安。无论皇帝今日如何处置她,李氏与这些都不相干。
李氏点了点头,转身走的时候,深深的看了洛依尘一眼。而她一转身,洛依尘也站了起来。李氏是李氏,皇帝是皇帝,她如今已然同皇帝撕破了脸,也犯不上卑躬屈膝伏低做小了。
皇帝冷着脸扔给她一道圣旨,道:“派去赐死他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放心,朕派了兵,保证一个活的都不留。”
洛依尘看着圣旨上赐死陈子离的话,冷笑着扔到了皇帝的床榻上,道:“你以为能杀得了他?他是否带兵逼宫,不过是皇上一面之辞罢了。皇上想要杀人,哪里还需要这么多理由?干脆直接说他给皇上带了绿帽子多好!”
皇帝见状,又听得洛依尘如此说,不由得气血上涌,一巴掌便要往洛依尘脸上扇,不想却被洛依尘抓住,于是吼道:“洛依尘,你!”
洛依尘盯着他,攥住皇帝的手腕,道:“皇上若是要臣妾入冷宫,臣妾绝无半句怨言,但皇上为何要杀子离?!”
“觊觎妃嫔,擅自调兵,朕杀他几次都不足以解恨!”皇帝怒吼着,曾经有人说洛依尘同段凌肃有染,他怀疑过,还有人说洛依尘同世宇有染,他也怀疑过。但是怎么这世上这么多瞎子,竟一个也不曾发现,真正秽乱后宫的是他那个手握兵权的十八弟!
“其实,皇上这话错了,他从未觊觎臣妾,是臣妾觊觎他。皇上要杀臣妾,一杯毒酒,臣妾干干脆脆的往黄泉路上去就是。但唯独子离,他是臣妾的命,是臣妾这辈子求之不得,又不甘放手的人。皇上要杀他,臣妾也只能先下手为强。”洛依尘说着,压住皇帝的双手,让他挣扎不得。
“你这是弑君!就算你杀了朕,你以为你就能活吗?你若是此刻罢手,朕不会再追究你半分。钰儿,停手吧!”皇帝在洛依尘拿出瓷瓶的时候已然愣住了,此刻他病的没力气,动手自然比不过洛依尘,就凭刚刚洛依尘说出口的话,外头的人必然也被她收拾过了。皇帝没有办法,为了活命,只能服软。
“臣妾说过,皇上若要臣妾死,只管下旨。但子离,谁也动不得。今日臣妾做下此事,便没打算活命。只要能用我的命换子离的,就算那些宗亲活刮了我又如何?”洛依尘冷笑着,此刻的她早已没了理智。
“皇贵妃!不要做傻事啊!”王逸卓忽然抱住洛依尘的大腿,涕泪俱下,他此刻没有别的选择余地。帮着洛依尘?那他来日也不会有好下场,不忠于旧主,临阵倒戈,洛依尘如何能容他。
一脚踹开王逸卓,洛依尘吼道:“滚!”
皇帝支吾了几句,想要骂人,但是终究还是屈服了,道:“钰儿,你定是神志不清了。快些回宫去,朕不会怪你。”
“是,皇上说的对,臣妾神志不清了。自打当年喜欢上他,我就已经疯了。”洛依尘笑的格外凄凉,自从喜欢上陈子离,她何止是疯了,她连命都不要了。
洛依尘不顾皇帝挣扎,也不管王逸卓是不是又扑过来拖她的腿,硬生生将毒药灌进了皇帝嘴里。圣旨上赐死陈子离的鹤顶红,终究还是灌进了皇帝自己的嘴里。
王逸卓颓然的跪在地上,看着皇帝挣扎,看着洛依尘疯了一般的掐住皇帝的脖子。他能怎么办?王逸卓思来想去,终究只能看着他的主子被洛依尘活活喂下毒药,从奋力挣扎到再无力气。
洛依尘走出养心殿的时候,仿佛释然了。她从十三岁,就被皇帝的一道圣旨困住。这么多年,她终于摆脱了困住她的人。就算明日要面对天下的指责又如何,正如她刚刚同皇帝说的,自从喜欢上陈子离,她就疯了,一个疯子,还会在乎天下人的指责吗?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的砖,仿若隔世。
当年,江南烟雨,美人相并,那副紫燕娇语图不知晃了谁的眼。多年后,竟走到这步田地,也实在是造化弄人。唏嘘感叹之余,更多的还是糖衣褪去后的苦涩。
陈子离一身盔甲从台阶下跑上来,见洛依尘出来,问道:“你做了什么?”他看着洛依尘茫然的眼睛,终究还是没多说什么。
世宇见陈子离转身便走,也没追他,而是拉住洛依尘,道:“母妃先回宫歇会儿,父皇既然查清了事实,也不会为难母妃了。”
身后的人听到世宇这话,便觉得洛依尘今次是大难不死,皇帝查明白宋丞相并不是宁国探子,皇贵妃也没有同十八爷私通。
世宇见洛依尘点头,与身旁的阮欢对视一眼,也快步进了养心殿,身后的便人皆被阮欢拦在后面,阮欢守着养心殿的门儿,想来任是谁都进不去了。
“父皇?”世宇唤了一声,皇帝没有应声,他走上前,探了探鼻息,便转头看王逸卓。洛依尘做出这么大的事情,若是陈子离此刻反水带兵逼宫,把所有罪过都推到洛依尘一人头上,洛依尘不冤,但是陈子离到底会怎么做?
正当世宇打着算盘的时候,王逸卓开口道:“皇上驾崩了!三皇子,皇上驾崩了啊!”
“闭嘴!父皇是一个时辰之后驾崩的!”世宇此刻很明白,若是陈子离带兵逼宫杀了洛依尘,那世文必然被废。到时候,谁有兵权便是谁的天下了。
李老将军手里的兵权并不足以与陈子离抗衡,况且,李老将军也没有必要如此做,他只要什么都不说,仍旧能保一生富贵。李氏,李氏若是也死了,这天下便是他陈子离一人的了。到时候,他哪里容得下皇帝的儿子?
世宇要保住洛依尘,保住洛依尘才能保住世文,也只有世文登基,他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都不是傻子,皇帝若是在洛依尘走出养心殿的时候死了,那就算他想保也保不住了。
而那边儿,陈子离到底是没下令逼宫,而是直奔李老将军的府里。如今若要压下此事,必然要安抚李氏,若是李氏闹起来,不说旁的,他能不能逼宫都是未知数。
李老将军与陈子离谈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还是谈妥了。李家上下百十口子人,李老将军不能因为自己的愚忠,就将他们的命都搭进去。他虽然看不上陈子离的卑鄙,但还是跟着陈子离入宫去见了李氏。
李昱欣坐在凤鸾宫里,看着自己白了头发的老父亲,终究还是开口道:“人都去了,何必弄得血流成河呢?父亲,回府安心过日子吧。”
“臣,多谢娘娘成全。”李老将军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转身出了宫。
陈子离对他说,宫中有宫女给皇帝下毒,查出来竟是李府远方的一个表亲的女儿。口供问出来,说是皇后见皇帝重病,不愿大权旁落,要以李家扶持四皇子继位。那宫女趁着皇贵妃在侧的时候下毒,企图污蔑皇贵妃弑君,借故铲除太子一党。
李老将军知道这根本就是一派胡言,但是陈子离拿出入宫的名册,确有此人。李老将军知道,所有的证据都是可以伪造的,若是他不稳住李氏,李家满门,都要跟着陪葬。他不想知道什么是真相,陈子离也没告诉他什么是真相,只说皇帝死了,要安抚李氏。
李家满门,难道都要跟着皇后娘娘殉葬吗?
这句话,李老将军没有办法反驳。他的忠心不足以支撑他此刻带兵去跟陈子离对抗。皇帝死了,那是皇家的事情,他李家,姓李不姓段。
“十八叔如何说?”
“三皇子不是已然把事情做好了吗?”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母妃若是不保,我也别想活。”
“她不会死,趋利避害,她若是不死,对我也是利大于弊。”
二人说到这里,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既然可以和平共处,又何必兵戈相向。况且,陈子离也明白,跟世宇对上,他的确能赢,但是麻烦也不会少。世宇更是不想同归于尽,况且他没能力跟陈子离同归于尽。
“娘娘!娘娘!皇上驾崩,十八爷带兵入宫了!”元琹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对洛依尘也不知是开心还是担心的说着。
皇帝驾崩的消息已经传遍六宫,阮欢接手了所有的禁军,一应的宫殿都围了起来,承乾宫的守卫也换成了阮欢的人。
陈子离和世宇早就想明白的事情,洛依尘如今也想明白了。她弑君的罪名,只在陈子离一念之间。此刻,陈子离带兵入宫,为的是杀了她还是保世文登基,洛依尘不知道。
“木槿,替我梳妆。”洛依尘坐在妆台前,将上午见皇帝之时穿着的衣裳脱下来,换上了一身正红色的衫裙。
“娘娘,皇上驾崩,穿不得红色。”木槿走上前,捧着丧服跪在那里。她明白洛依尘想的是什么,若是陈子离要杀她,她穿着丧服也会死,若是不杀她,一身红色也能活。将自己的命都交到了旁人手里,洛依尘此刻只是要维持自己最后的执念。
“他死他的,我穿我的。他若不杀我,今日便是我的好日子。若是杀了我,穿着丧服过奈何桥,不吉利。”洛依尘说着,将平素最喜欢的钗环交给木槿。看着木槿给她梳头,洛依尘忽然笑道:“二十四岁了,趁着还年轻,总想穿一次正红色。”
“娘娘这是穿给王爷看,还是穿给自己看?”木槿低声问她,伺候了洛依尘几年,她心里也明白,洛依尘今日所作所为,不过就是一个情字,若非心里只一个陈子离,也不至于如此。
洛依尘没说话,她今日弑君,大逆不道。若是陈子离杀了她,这身衣裳便是穿给天下人看的。也算是,全了陈子离的话。若非弑君,谁能做得出这般事情?且不说死的是皇帝,就是贫民百姓死了夫君,也不敢如此张扬。若是陈子离不杀她,她便是穿给陈子离看的。她做够了这个皇贵妃,做够了皇帝的妾。她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陈子离,皇帝死了,她可以肆无忌惮了。
站在承乾宫门口,远远的便能看到陈子离抱着一个小孩子走过来。
“臣参见圣母皇太后!”
煊史载:天成十六年,夜,孝武皇帝崩于养心殿,年四十。谥孝武成泰平德刚桓思明元仁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