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深秋,天上还没有飘雪,却是寒风刺骨,尤其铁甲冰凉,在这样的天儿里,更是不会让人觉得暖和。
洛依尘点了两万轻骑,夙夜赶往鄂州城。轻骑不比铁骑,便是为了奔袭用的。只是虽然速度有了,但对付敌军的铁骑,正面相抗,算得上是送死也差不多。
今日一早,收到鄂州战报的时候,李氏便向皇帝举荐了洛依尘领兵前往鄂州。这是洛依尘求之不得的事情,也是李氏与皇帝不得已的选择。
派别的小将去,皇帝不放心他们的终成,李氏镇守青云关一来是为了守住最后这一大关,二来是腿上有伤,长途奔袭根本就是异想天开的事情。洛依尘前去鄂州,是最好的办法,若是能在那里蒙骗众人,与李氏对换身份,激励士气,也是难得的好处。
皇帝也没瞒洛依尘,鄂州城的守军,说出来是十万,但里头水分不少,除去冗兵,再不算本来就没有的营号,满打满算不过七万人。
可是敌军为了攻城,三十几万大军,分了十好几万在那。其余的还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皇帝这里好歹还有二十几万人跟着,还未算上李老将军的兵,就算洛依尘点了兵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两万人开拔的时候是晚上,李氏与皇帝站在营帐前,看着不远处,洛依尘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打马往鄂州城去了。
很快,两万人就看不到影子了。皇帝似乎并没有回去的打算,还是站在营帐前,若有所思的样子。
“臣妾试过妹妹的功夫,虽说百万军中来去自如的本事没有,但是逃命却是足够的,皇上放心就是。”李氏自然明白,皇帝是担心洛依尘真的像说的一样,要和鄂州城共存亡。
皇帝叹了口气,转身往帐子里走,顿了顿脚步,看向身侧的李氏,道:“朕不该带她来的,瑾瑜,她究竟不是你。”世上有几个瑾瑜?面对大军毫无惧色,百万军中取首级如探囊取物,唯有瑾瑜一人罢了。
李氏笑了笑,洛依尘武功是不好,但是逃命的本事谁都比不得她。况且,她还明言:打不过就跑。李氏想了想,就算真有一个要战死沙场,那也不会是洛依尘。
见李氏不说话,皇帝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想着洛依尘前去鄂州城,他不在意能不能保住那一座边疆小镇,但就是不放心。兵力的悬殊,主将的经验,都是不可抗拒失败因素。
洛依尘哪里还管的了皇帝这会儿的心思,一味的向鄂州城赶。这般拼命的姿态,连身后的骑兵都有些惊愕,这还是那个娇滴滴的祸国妖女吗?
跑了两天两夜,终于有些撑不住了,只能歇上一晚,其实洛依尘还想接着赶路,只是看看这些兵将,也确实受不住了。
“娘娘,照这个跑法儿,咱们再有两日,就能到鄂州城了。”身边儿的亲兵又往篝火里添了几根柴火,看着洛依尘说了这么一句。
将已经烤的差不多的饼子拿到手里,洛依尘被烫的抽了口气,对着那亲兵道:“只怕到了那里也不得安生,叫将士们今日好生歇息,往后可比这几日还累。”
洛依尘啃着饼,实在是难以下咽,原来这军里的粮食就是这样的,烤热了还勉强咬得动,若是平时打仗,只怕日日要像啃石头一样了。
“娘娘不去歇吗?都跑了三日了。”那亲兵小声说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只是觉得皇贵妃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我这就去,你若是要睡,就把篝火灭了,别让人知道咱们歇在这儿,小将军贵姓?”洛依尘仔细看了看这亲兵,似乎也就二十出头,不算壮,长得有些像读书人。
听到这话,那亲兵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小声道:“免贵,末将,奴才阮欢,字容霜。”他说完,别扭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应不应该行礼,还是做些什么。
“果然像个读书人,好了,早歇着,明日一早开拔。”洛依尘只是随口问问,也没放在心上。一个亲兵而已,还不至于让她记得。
只是洛依尘虽然这样想,但是阮欢却不会。他本就念过书,如今被征当了兵,原本以为一辈子就要和一群粗汉子混了,却不想能做了皇贵妃的亲兵侍卫。这会儿又觉得皇贵妃并没什么架子,不免放心了些。
与此同时,鄂州城里喊杀声混着兵器碰撞的声音,已经打了整整一日了。这日清晨,阳光刚从地平线那里透出来,琻兵就出现在了鄂州城的北城外。琻兵尽全力攻打鄂州北城,这仗从这天的清晨打到了黄昏。
琻兵领兵的正是素有战神之名的将军刘英,他的名气,足够和李老将军媲美。这人四十五六,领兵已有三十年,不是个能够小觑的角色。
而鄂州城里,段凌肃和陈子离跟刘英比起来,也就是个毛头小子,两个人加起来不过是刘英的年岁,但若论领兵,可是半点经验都没有。纸上谈兵他们会,但是真的上了战场,不说段凌肃,就连陈子离都没了主意。
在知道琻兵攻城之后,两人一合计,决定分守城楼,陈子离领兵守着北城,段凌肃守南城,东西二城交给了其他两个将军。
就这样,守城,攻城,打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的时候,一个亲信将领骑马跑到了刘英的跟前,小声道:“他们还是分守着四城,将军,没听说有人增援。”
刘英看着城楼上手中提枪而立的陈子离,说:“这两个人有些本事,也不算是废物。”挽了一个枪花,调转马头往回走了。
军师在一旁说道:“武艺看上去也不弱。”他忽然觉得,这仗最好打快点,如今能不赢不输,便是仗着自己将军的经验,要是让那两个小子也想明白,怕就不好办了。
“围城吧,”刘英说:“吃过饭后,让他们接着攻城。”挥了挥手,鸣金收兵。
看着琻人如退潮一般地退去之后,陈子离吁了一口气,跟身后的侍卫道:“让他们抓紧时间休息,琻兵休整之后,还会来攻城的。”这侍卫大声应了一声是。半刻钟之后,一个段凌肃的亲兵跑上城楼,跟陈子离禀道:“王爷,琻人把城围了。”
“让你家爷小心,”陈子离说着话,冲这亲兵挥一下手。亲兵转身就往城楼下跑了。一个时辰之后,琻人开始四面攻城。
此时天已经黑透,四面城楼上灯火通明,城里却是只有零星的灯光,大街小巷除了兵卒,不见一个人影。
刘英的这次攻城,一打就是两天,中间最多停了四五个时辰。
北城城门被琻人用圆木撞开了一个洞,眼看着琻人要从这破洞里进城了,陈子离亲自带着人把这处洞口硬是用人命堵上了。刘英这时也到了城门下,隔着堆叠着尸体的洞口,刘英一眼便看见了自己这三天来的对手。
陈子离也看见了刘英,脸上一点表情也看不出来,抬手挑起了脚下的一把战刀,往刘英那里掷去。“将军!”几个刘英的护卫一起高喊了起来。
刘英的坐骑一声惨叫,陈子离掷出来的这一刀,直接扎进了这战马的右眼里。看到伤了战马没伤到人,陈子离皱了一下眉头,随即就大声下令道:“放箭!”
亲卫们护着刘英往后退,见此,有将官大声问陈子离道:“王爷,我们冲出去?”
陈子离摆了摆手,有城池为依仗,他们还能跟琻人打个平手,出了城,跟琻兵面对面的肉搏,那他们一点胜算也没有。“王爷!”身边的人这时看着陈子离一脸的惊恐。
陈子离摸一下自己的锁骨,方才他是感觉自己这里疼了一下,手拿下来后,只看见自己一手的鲜血。
“军,军医,”那亲兵大喊了起来。陈子离随意地用手在伤口抹了一下,道:“不用了,我伤不重。”他的战甲已经裂开,胸口的地方扯了一个大口子。
陈子离翻身上了马,一边往城中跑,一边大声下令道:“找城里的人来帮忙,半个时辰,你们一定要把城门给我修好。”城下的几个将官一起应了一声是。
刘英到了自己的军阵中后,回头看自己已经没有用处的战马,伸手摸了一下这战马的头。这匹毛色纯黑的战马,跟随刘英已有数年,因为疼痛全身都在微微的发颤。刘英后退一步,抬手一刀扎进了这马的心脏部位。战马轰然倒地,挣扎几下后,就断了气息。
刘英踢了一脚脚下混着血水的黄沙,咒骂道:“他的人没有死绝,这个混蛋就下令放箭!这个混蛋一点也不在乎他手下将士的死活!”
四周的琻兵没有一个作声的。刘英这个人狠归狠,不拿人命当回事,但对自己麾下的将士一向亲厚,从来没有做过在战场上丢弃同胞的事。
鄂州城里,堆叠在城门处的尸体被人一一搬开,城门下的血很快就流成了河。军医在城楼上替陈子离包扎好了伤口,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后怕不已地跟陈子离说:“王爷,就差一点就没命了。”
陈子离一笑,说:“看来我命挺大,听说援军要来了,就是不知道是谁领兵,但愿,是贵妃娘娘。”他用手捂着腹部,又想去捂锁骨,只是手不如伤口大,长长的刀伤让他想要捂住止痛都没法顾全。
军医小声道:“贵妃娘娘?那是最好。军中的伤亡,实在太大了。”
陈子离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也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的缘故,突然之间就有些恍惚,笑道:“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段凌肃这会儿也赶过来了,他还没见过这么狼狈的陈子离,全身上下都沾着血,头发胡乱地扎着,身上盔甲歪斜,缠裹在身上的纱布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已经浸染出了血迹。
陈子离扶着城墙从地上站起了身,道:“琻人一会儿就会来攻城了,你还是快去南城守着,我这里没事。”
段凌肃看着他,迟疑道:“咱们还可以在这里坚持几天?”他不知道能来多少援军,更不知道领兵的是谁,但至少,聊胜于无。
陈子离看了左右的人一眼。众军士们避开了。用手擦了擦脸,他的手不比脸干净多少,结果越擦脸越脏,血混着汗水,在陈子离的脸上糊成了一团,道:“我们坚持几天算几天吧,援军再慢,再过三五日也应该到了。”
“三五日?”段凌肃看着陈子离道:“你确定咱们还能再坚持三日?”狠狠地锤了一下城墙,其实段凌肃看起来不比陈子离好多少,狼狈的站在那里。
两个兵卒抬着一个战死兵卒的尸体,从陈子离和段凌肃的面前走过。
段凌肃手指指着陈子离锁骨的伤处,说:“再找军医给你包扎一下,血都又流出来了。”陈子离伸手摸一下伤口,手上是又沾了些发腻的液体。
随着陈子离按伤口这一下,纱布上渗出的血更多了,段凌肃抬手把陈子离的这只手一拉,说道:“不要再碰了,你不疼吗?”
还没来及说话,城墙垛口那里传来高喊声:“琻人过来了!”
陈子离脸上的笑容一敛,看向了段凌肃道:“回南城去,北城我守着,人在城在。有什么话,我们得空的时候再说。”手捂着伤口,往城墙垛口那里跑去。段凌肃刚上了南城城楼,一行人才站定,城楼上的喊杀声随即就响了起来。
“琻兵人数多,”阿北一边护着段凌肃往前走,一边道:“这几日攻城都是同时攻打四面城墙,不过刘英一直领兵攻打北城,没有离开过。”
城楼下,尸体已经堆积如山,血水顺着地势流了一地。鄂州城的南城城墙不高,有琻兵架云梯攻上了城楼。
段凌肃一剑斩了一个琻人,身后却被城外射上城楼的飞箭射中,段凌肃被这箭的力道冲得往前一栽,幸亏阿北手快,一把扶住了段凌肃。
段凌肃站稳了身形,手往后伸,一把握住这支射进他肩头的箭,硬把长长的箭尾给折断了,扔在了地上。
“军医!”阿北大声喊军医,却不想,段凌肃把他往旁边一推,手里的长剑架住了一个琻人的弯刀。几个兵卒冲过来,把这琻兵乱刀砍伤之后,扔下了城去。
“推云梯!”段凌肃大声下令道:“把云梯给我推下城去!”一个琻人倒在了段凌肃的脚下,血溅了段凌肃一身。
段凌肃将溅进了嘴里的血吐到了地上,再抬头时,城墙的垛口处又多了不少架云梯。
“爷,”一个将官一边挥刀与上了城楼的琻人战在一起,一边跟段凌肃喊道:“是不是去那三城求援?”
段凌肃一剑砍了一个琻人的胳膊,没有说话。琻人四面攻城,他这里情况紧急,那三城的情况不会比自己这里好多少,这会儿他们没有援兵。更何况,子离如今的样子,决不能再分他的兵了。
这天的鄂州百姓在家中心惊胆颤地,听着比前几日更激烈的喊杀声,琻兵的声音死死地压住了煊国兵将们的声音,这让所有的人都产生了不好的预感,鄂州城怕是在今天就要破了。
当人们听到一声巨响的时候,城中一片死寂。很多老人在家中喃喃自语道:“完了,这是城楼塌了。”南城的城楼坍塌下去一小半,琻兵蜂涌而入。
段凌肃的心下一片绝望,但这会儿他也坦然,他已尽力。
“杀!”一阵怒吼声从段凌肃的身后突然传了来。
段凌肃愕然回头,一队整装的将士冲到了城楼坍塌处,与往城中冲杀的琻人厮杀在了一起。他睁大了眼睛,是援军!
见当先的那人,是个白袍银甲的女人,很多听说过李昱欣名头的人都兴奋起来:“贵妃娘娘?!”城楼上的兵将随即发出了惊叫声。
段凌肃往惊叫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洛依尘箭服窄袖,一身的银甲,脸上也没有戴面纱,就这么与琻人厮杀在一起。
段凌肃跑下城楼,上马冲到洛依尘身边,突然就怒道:“你怎么会来?!”
洛依尘坦然,她没有用平素腰上缠着的软剑,而是拔出长鞭不住的抽向琻人,道:“这个时候,我怎么能不来?”
“你,”段凌肃气极说不出话来。
“子离人呢?”她没空管段凌肃这会儿有多生气,她只知道,段凌肃这里没有敌军主将的影子,还不算太糟,只是,陈子离那边,又当如何?
段凌肃听她问,也不多想,赶忙道:“你快带人去北城,这里困局可解,你快去!”忽然就想到一身血色的陈子离,段凌肃心中后怕,应当,不会出事吧!
洛依尘眼见着南城这里被她搅和的已经乱了,想必段凌肃也能收拾,话也不说,就往北城城楼去了。
洛依尘到了北城城楼前,目光一眼就盯住了千军万马中的刘英。陈子离已经带着部下迎着琻人冲杀了过去,发现有援兵前来,心下一喜,随后待看清来人,便是愣了一下。
琻人原本觉得两天就能攻破的城池,到了今日,已经是第四天了,可他们还是没有把这城池拿下来,不说刘英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整个琻军的情绪都开始急躁起来。
而煊军这里,兵将们的体力和精力都到了极限。洛依尘手里的鞭子已经被人砍成了好几节,她把鞭子狠狠地扔在地上,抢了一个琻人的长剑,拿在手里。
陈子离看着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城墙垛口,和城下密密麻麻数不清数目的琻人,握紧了手里的长枪,觉得这会是琻人最后一次攻城了。
刚回到城楼下面,还没来得及和洛依尘说话,就听到对面军中在这时又响起了号角声。他的神情已经因为身体极度疲惫而显得木然,却仍是紧紧的握着长枪。
洛依尘拦了他一下,小声道:“我与你同生共死,咱们一起走这黄泉路。”说罢,又冲着身侧的阮欢道:“看好王爷,不要让他再打了!”不等人多想,握紧长剑,打马冲入阵中。
“擂鼓!”陈子离这时忽然大声下令道:“让失守的城门将一起到北城来!”
一个兵卒冲到了倒在地上的战鼓前,正要擂响这鼓时,被一个琻人一刀砍在了后颈上。
战鼓被人血淋得鲜红,几个煊兵卒同时冲上前,一个兵卒趁着众人都在厮杀时,用手里的刀把擂响了战鼓。战鼓响起的同时,有人敲响了城楼上的铜钟。
都在苦战中的东城守将董辉和西城守将黄三德听到北城这里的鼓声和钟声之后,都弃了已经失守的城楼,往北城这里靠过来。
整个鄂州城都成了战场,百姓们纷纷避入了祖先们传下来的地道中,深入地下十几米的地道,在无数场战祸中,保护了鄂州人的性命。陈子离目不转睛的看着洛依尘冲进阵中,忽然一个踉跄,跌到了一旁的阮欢的身上。
刘英这时骑马到了洛依尘的面前,陈子离一心看着,此时便站不住了,以枪为仗,从阮欢身上站起来,又翻身上了马,冲到洛依尘身边,提枪就跟刘英打在一起。
一个人跟陈子离和洛依尘两个人打,刘英的身上不可避免地也带着伤,不过这些伤好像更加让这个征战多年的将军兴奋了,很久没有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出现了。
洛依尘看着混战在一起的两军,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把刘英拖着与他们在北城这里刀对刀,枪对枪的肉搏,琻兵的骑兵就用不上,弓箭手也就成了摆设,两军短兵相接,对煊军来说也许就是生路,对于琻人来说,这就是败招。
刘英的军师同样知道这一点,骑马到了修罗地狱一般的厮杀场后,军师就到处找自己的将军。
陈子离如同痛觉神经已经消失了一样,没管自己身上的伤,手中的长枪还是直取刘英的心口。洛依尘就在他旁边,看着他不要命的打法,也没时间多想,一样狠狠地握剑刺向刘英。
一个分神,洛依尘看见了刘英的这个军师,喊人道:“阮欢!射死那个人!”阮欢退到了洛依尘的身边,看到洛依尘手指着骑在马上的军师。
军师在洛依尘手指着自己的时候,也看见了煊国的这个皇贵妃,当即也是命自己的随从道:“放箭,射死那个女人!”
阮欢听了洛依尘的话后,手里拿着驽弓,对军师就放了一箭。军师的亲卫替军师拨挡了一箭,只是阮欢紧接着放的一箭,来势太快,让亲卫们来不及应付,军师中箭跌落下马。
眼看着夕阳的最后一丝余辉也要消失的时候,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大片的黑点。
鄂州城这里的人们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远方的这大片黑点,从军之人生命的最后一刻,谁都希望自己是壮烈地迎接死亡,如若马革裹尸,埋骨他乡是从军之人的宿命,逃无可逃,那就不如坦然接受。
陈子离用枪挡住了刘英的弯刀,一旁兵士温热的血飞溅到洛依尘的脸上。洛依尘在刘英要往回抽刀时,一剑砍向了刘英拿刀的手,迫使他弃了刀。
陈子离半跪在地上,将刘英的弯刀扔在了地上,再抬头看自己周围的事物时,陈子离觉得自己眼前的人和景都是扭曲的,扭曲出无数个光影,让他目眩,耳边也听不到声响,世界一下子好像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洛依尘扶住了陈子离,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昏眩了一会儿,看清了高喊自己名字的人是,他也看到了跑过来的琻人。
陈子离又一次将洛依尘护在自己的身后,当黄泉路就在眼前的时候,陈子离心里没有再想着江山,还有他曾经的那些宏图壮志,他就想着在自己的气息断了之前,他不愿看着洛依尘死在他的眼前。
洛依尘看着他,突然感觉到了人生的荒诞。明明是她百里奔袭赶来救他,到头来,却还是他以命相护。
这一战又是两日,日出日落,对于死守在城楼上的兵将们来说,这感觉不是很强烈了。城楼上的不少垛口都被毁损了,这会儿从城中临时征来的青壮们,正在忙着修补这些缺损。
知道对方是落水狗了,就应该痛打,这个道理刘英当然懂,只是他的军队也需要休息了。想了想,决定接着攻城,都到了这个地步,不能退了。
刘英想着,煊军守这鄂州小城,虽然狼狈,军心却并没有生乱,两日?要是不来援军,也许可以,只是现在,两日怕是拿不下鄂州城的。
“火!”鄂州北城这里,有人大声喊叫了起来,只看到,大火从琻人的军营里燃起。狂风之下,这火势迅猛,转瞬间就吞噬了琻人的军营。
被黄沙遮盖的夜空因为火光而明亮起来,一片火红的夜空就这么压在了人们的头顶,可怖,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明言的诱惑。阮欢听从陈子离的指令去放了这场火,回来的时候也是一脸鲜血。带出去的一百人,此刻只几人回来。
鄂州北城这里响起了煊人的欢呼声,洛依尘终于长舒一口气,幸而来的时候陈子离派了人,趁着琻人攻城,后营防备弱,混进去烧了他们的粮草。
洛依尘手指着刘英大声下令道:“杀了他!”女子的声音在全是男子声音的沙场上应该是很突兀的存在,只是洛依尘的声音冰冷,让很多人就此忽视了她的性别。
身陷火海的琻人无力阻挡援军的冲锋,冲出了琻人的军营之后,剩下的援军往鄂州城下冲来。鄂州城中的琻人发现自己就要被人包围,从久战不下的焦躁,变成了心慌,而煊人则从决心赴死中,变成了相信自己才是这场仗的赢家。
当心态发生改变的时候,战局也随即发生了逆转。琻人开始不自觉往后退,刘英陷入了几员煊军将官的围攻中。
“杀!”随着城外的这声喊,援军与围城的琻人骑兵厮杀在了一起。趁着此时,几个琻国将领把刘英从乱军阵中拉了出去。
“慌什么?”刘英大声跟自己的麾下们道:“难道还怕了一个女人?”随着刘英亲手斩杀了几个逃兵之后,琻军又镇定了下来。
眼看着琻人又要成队往鄂州城中冲杀的时候,从鄂州城的东南方又杀出了一支骑兵。火光冲天的情形下,有人一眼就看见了这支骑兵的旗号,喊道:“是援军!”
原来,皇帝不止拨给洛依尘两万轻骑,后面还跟了一万铁骑,只是这些人紧赶慢赶,也比洛依尘他们晚了快两天的时间。
绕道东南方的铁骑很快就冲破了围城琻人骑兵的阻挡,但他们也不往城中杀,将鄂州城护在自己的身后,开始把东南两面的骑兵一一剿杀。
刘英看得出来,这女人这是想把自己往东南两面的退路都断掉。洛依尘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擦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血水,仍旧追着刘英不放。
城里的厮杀一直没有停止过,段凌肃在城外,只能看见琻人在一点一点地被城里的煊军往城外逼,他没能看出一片黑影里,谁是刘英。“那不是刘英的大旗吗?”援军铁骑的将官手指着一面军旗,跟段凌肃道。
段凌肃看向这军旗,旗上隐约可见一个刘字,他大吼道:“用火,射下来。”段凌肃下令道,随即,一个将官往那面在城楼上飘扬的军旗射了一支火箭。
掌旗的琻人想带着这军旗躲开从城下射来的带火的箭,只是慢了一步,军旗被箭射穿之后,布沾上火马上就燃了起来。段凌肃的手往刘英所在的地方一指。一队铁骑往段凌肃手指的地方冲杀过去。
军旗还没有被火烧尽的时候,旗杆就被烧断了。段凌肃看着烧着火的这团布往在地上的人群里落去,然后他看见了洛依尘。她的脸在火光中就闪现了那么一下,确定她还活着,段凌肃长舒了一口气,只要她活着,好像就没什么可求的了。
援军铁骑赶到之后,鄂州城的这场混战,从这天夜里打到了天色将明。
“将军,我们不能把兵都拼光啊!”亲信的将领跟刘英喊着,军营被烧,军中的粮草就全没了,这场仗是不是还可以打下去,再蠢笨人都知道答案。刘英心下不甘,却还是下令鸣金收兵,退走鄂州城。洛依尘没有再追,而是收兵,回城。
血染了黄沙。这场仗,一共打了七天,几乎所有人都挂了彩。洛依尘被阮欢扶着,没跟人说话,便回了帐子。
她一来就打,也没自己的帐子,只能就近先占了陈子离的帐子。阮欢给她烧了水,确定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打了,洛依尘才放下心来洗漱。
她心里一直也不安定,总是想着不知是昨日还是今日,陈子离似乎受了伤,只是当时时间紧迫,也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想着想着,便有些昏昏欲睡。洛依尘将头发绾起来,走到了帐子里那幅作战图旁边,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