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原本是打算把段凌肃和洛依尘一并请进来教训,此刻听了王逸卓的话却忽然改了主意。这要是把两个人凑在一起,段凌肃哪里还能容人训他那个宝贝媳妇儿,还不是要把养心殿给掀翻了。既如此,倒不如分开教训,也好涨涨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一点儿男子气概,总不能如此惧内。
“小卓子,你先让小十六进来,至于他那个无法无天的王妃,便在养心殿外头跪,站一会儿吧。”皇帝起先是打算让洛依尘跪在养心殿外头,但转念一想,段凌肃连训两句都不舍得的宝贝,他这么个折腾法儿,岂不是不止要掀房子了?
王逸卓见此,赶忙就要出去请人,走了两部,忽然又停住,转身对皇帝为难的道:“皇上,奴才是怕十六爷待会儿不等皇上训王妃,便要闹起来,到时候还怎的训话?”
“闹?他闹什么?总不见得朕还不能让他那个媳妇儿站一会儿了?!”皇帝一听,手里的折子便狠狠的拍在了御案上。
王逸卓见状,赶忙跪下低声道:“皇上息怒,奴才万不敢是这个意思,奴才是怕,皇上单独召见王妃,叫王爷担心,到时候再进后宫去请了贵妃娘娘来护短儿,岂非叫大家没脸?”
其实王逸卓为的并不是什么没脸不没脸的,而是好容易才把话头引到李氏身上。段凌肃跟李氏的关系,皇帝比谁都清楚,好歹算是当儿子一样看大的,李氏素来惯着他,比对自己亲儿子都好些,若真是段凌肃去求,李氏没准儿就真的要来兴师问罪。
“这,要不,小卓子,你且先去凤鸾宫,请贵妃来养心殿。这民间不也是如此,长嫂如母,就让她亲自训导弟媳,你便直说这弟媳太过无法无天,险些砍死王爷。朕一个当大伯的,也不好跟弟妹走的太近。至于那两个荒唐的,就让他们先在外头站着!”皇帝说完,自以为事情算的滴水不漏,殊不知这会儿才是真真儿遂了王大总管的心思。
爽快的应下来,也没再给皇帝思量的时间,出了养心殿,只是匆忙给洛依尘使了个眼色,便往凤鸾宫去了。倒是那一个眼色,把洛依尘看的是云里雾里,不明就里。
其实王逸卓比洛依尘要明白,若是请皇后来,那干脆大家一起死了算完,毕竟上官氏的性子,王逸卓心里清楚。就算上官氏跟洛依尘无冤无仇,也断容不下她,毕竟女人么,能少一个算一个,何况还是曾经的宠妃?更不要说上官家跟洛依尘的死结,这根本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上官云莺若是真见了洛依尘,怎会放过她?
李氏则不同,一来她不愿意看到洛依尘回宫,二来她不希望自己看大的段凌肃死在洛依尘身上。所以李氏除了跟他们站在一根绳上,没有第二种选择。况且李氏不是傻子,就凭着当年皇帝对洛依尘的宠爱,李氏也不会去触霉头。她把事情揭发了又有什么好处?左右就是死几个人,没准儿她也要受不待见,何苦为之?
王逸卓在走进凤鸾宫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头大如斗,李氏院子里从来无花无木他是知道的,立着一个兵器架子他也是成日里见过的,只是,今日李氏不知是哪里来的兴致,竟真的在院子里练起手来。
“贵妃娘娘!皇上请您往养心殿去!”在李氏挥舞金锤的风声中,王逸卓定了定神,几乎是用喊的才把这句话送到李氏的耳朵里。
李氏一听,忙把手上的锤子一掷,边往王逸卓身边儿走边把捥上去的袖子给撸下来,笑着便要招呼人。她话说的也快,身后的丫鬟立时去捧仪仗了。
王逸卓一见这情形,快走几步,拦住李氏,道:“皇上的意思,今日端王妃进宫,让娘娘去训话,娘娘这要是带着人过去,不是给王妃没脸吗?再说了,今儿王爷也来了,见着这架势,还不当娘娘要动刑?怕是没等娘娘进屋,就把人给带走了。”
他这话半是调侃,但是却没违逆圣旨,也没暗示皇帝的什么意思。带不带人去养心殿,仍旧只在李氏一念之间。
钰妃,果然是个祸害。这句话,是王逸卓在把李氏带进养心殿的时候脑子里冒出来的。李氏来时,带了身边儿的翡翠,如今也守在了外头,只她一人走进了洛依尘待的偏殿。那边儿段凌肃已经被叫进养心殿挨骂去了。而这边,王逸卓不得不感叹,他以往是看错了钰妃,看错了这个胆大包天的洛依尘。
“给贵妃娘娘请安,数月不见,贵妃娘娘风采依旧。”洛依尘这话是见着李氏时迎上前行礼是说出口的,做派大方,全然不似当年在宫里的时候,唯唯诺诺,分毫不敢行差踏错。
王逸卓弓着身子站在李氏身后,看着洛依尘笑盈盈的行礼问安,先是诧异,而后便想到了祸害这个词。这才是钰妃,这才是那个能在王府里拿着剑指着侧妃大放豪言的王妃,这才是,敢一剑刺向皇帝最宝贝的亲弟弟的人。以往那个被上官家欺负的浑身是血,不敢有半句怨言的钰妃,根本不是她。
“贵妃娘娘,奴才告退。”王逸卓原本还打算在这里帮衬洛依尘几句再走,不想洛依尘如此的理直气壮,半点心虚都不见。这样也好,她越是如此,李氏越是忌惮。
李昱欣此刻还在惊叹面前见到的人,王逸卓一说告退,她看也没看一眼,便挥手让他走了。而王大总管也不是那多话的,关好门,闷声不响的就回了养心殿正殿。毕竟,正殿还待着一个不成器的,十六爷犯起傻来,便是十个钰妃都比不上。
“不敢当妹妹这话,倒是咱们钰妃娘娘,风采更胜才对。”李氏坐在上首,也没叫洛依尘起身,只是一直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李昱欣怎么也想不到,洛依尘有这么大的手段,如今竟还有这么大的胆子,连宫门都敢踏进。
洛依尘直起身,笑看着李氏,送了一杯茶到她手里,退后两部轻声道:“皇上是叫姐姐来训话的,姐姐反倒夸我,到时皇上问起,姐姐要如何说?”
随着茶杯落地碎裂的声音,李氏拍案而起,喊道:“你还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你将皇上当什么人?!又将端亲王当什么人了?!”
她们二人原就在偏殿,若是寻常说话自然没人能听到,但就李氏这么一喊,就连正在训话的皇帝都愣了一下。王逸卓站在皇帝身后,不由叹了一声好。钰妃果然还是钰妃,虽说纵剑行凶的事情没脑子了些,但这会儿入了宫,倒是比谁都聪明起来。若是李氏一直不发火,不摔个杯子砸个碗儿的,只怕到时候皇帝要盘问。也还是钰妃有这般本事,三两句话的功夫就能把人气个半死。果然是讨好人的事情不会做,得罪人的事情比谁都做的妥帖。
“娘娘息怒,皇上是天子,怎能当做什么人?至于允之,我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娘娘便是心疼,也要去跟他说才是。”洛依尘笑嘻嘻的把话说完,见李氏又要指着她骂,忽然又道:“我从不想跟娘娘争抢什么,人也好,位分也罢,娘娘是聪明人,今日之事就算传出去,死的先是王爷,而我自有保全之法。如何抉择,皆在娘娘一念之间。”
李氏原本的气性,听得洛依尘这后一句话后荡然无存,是了,这件事就算她忠君又能如何?说出去,洛依尘只消把罪过都推给段凌肃,说是他趁宫变之乱虏了宫嫔出去,这么多日她一直隐忍,直到那天才得了机会,想要刺杀段凌肃。到时候皇帝除了心疼她,还能说什么?就算知道她跟段凌肃有了什么苟且又能怎样,顶多就是放在后宫多一双筷子罢了。况且,就照着当年皇帝对洛依尘的心思,别说是苟且之事了,怕是就算她已然生了孩子,这孩子还能抱到宫里比着皇子养。
事情已经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了,如何抉择李氏心里明镜儿似的。她不可能把事情告诉皇帝,到时候只能给段凌肃收尸,得罪皇帝不说,来日洛依尘复宠,头一个就要对付她。再看刚才王逸卓那态度,这不是明摆着睁着眼睛当瞎子吗?王逸卓都肯做瞎子了,她还装什么聪明人?到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得罪的可是满宫里的人。
“说说那日府里是怎么回事,我竟不知,你还有这个本事。”李氏看着洛依尘,忽然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洛依尘十三入宫,如今转过年去就十七了。这几年间,李氏是头一次见她如此恣意妄为。
“就如坊间传言,并无二致。往后不会了,他就算是十个八个的娶妃纳妾,我也不管了。皇上拿他宝贝,娘娘也向着他,我还有什么法子?”洛依尘说完,只是坐在那里玩手里的茶杯,没再看李氏,也不再开口。
李昱欣愣了愣,这般大的气性,洛依尘以往在宫里可是从不吃醋的。一想到这里,李氏脱口而出问道:“你对皇上......”
洛依尘不待她说完,笑了笑,道:“我曾对娘娘说过,对皇上,我不止没有歪心思,根本是不曾动心思。”
“你对小十六,是动了心思的。否则,你在宫里时那般脾气,也不会闹到今日这般地步。”李氏嘲讽的笑了笑,她就知道,但凡是喜欢一个人,世上便没有不吃醋的女人。皇上如今日日念着钰妃的好,却不知人家的好,都是因为不喜欢,不在意。
“是,我动过心思,但如今,什么心思都没了。他喜欢谁不喜欢谁,与我无关。若是哪一日他容不下我,我自离了他的端王府便是。”洛依尘说完,便见李氏又气得拍了桌子。
“小十六对你还不够好?你如今这样,岂不是叫人心寒?”李氏真是恨不得把洛依尘的脑子敲开看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一个女人能绝情到这个地步,只是为了纳妾的事情?这是在皇家,皇家的纳妾,不叫纳妾。
洛依尘垂眸想了想,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知道大概是王逸卓来了,思索了一下,终于对李氏道:“他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女人,而我,不想永远守在小院子里等着他去看我。娘娘,这样等待的滋味,你比我要清楚。皇家不比民间,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我忍不了,我喜欢的人说着喜欢我的时候,却抱着别的女人。既如此,倒不如,再不喜欢他就是。”
没等李氏再说什么,王逸卓已经在外面道:“贵妃娘娘,皇上请您过去。”听得这话,洛依尘先一步站起身去给王逸卓开了门。
段凌肃站在王逸卓旁边,看着洛依尘走出来,李氏仍旧坐在里头,便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给李氏行了个礼。
“媳妇儿是你自己选的,怎么过日子,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了。长嫂如母,就怕小十六这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李氏说完,像是段凌肃小时候那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而后便起身跟着王逸卓往正殿去了。
段凌肃跪在地上愣了一会儿,直到洛依尘走进来,把他从地上拽起才真正反应过来。王逸卓这会儿又折返回来,准备亲自带他们出宫,毕竟在宫里各处走动,还是他亲自带着放心。否则今日一事,在此刻功亏一篑,就连李氏都难保不被牵连。
“今日之事,多谢大总管了。这点子心意,大总管收好。”洛依尘在出宫门上马车的时候,先让小南扶了段凌肃上车,自己倒是真心实意的跟王逸卓道了声谢,又给王逸卓塞了些银票。
“王妃实在是客气了,就算是没这些银子,咱家也不得不帮王妃不是?”王逸卓银子受的心安理得,亲自扶着洛依尘往马车上去的时候,忽然轻声道:“娘娘,皇上还是念着您的好的。”
洛依尘停下迈上车的动作,回头对王逸卓道:“到底是念着谁的好,大总管心里清楚。”她说完,便回身上了马车。泥人还要争口气,皇帝这是把她当面人不成?
王逸卓听得这话,便愣在那里。钰妃什么都知道,这一点是他不曾想到的。毕竟当年的事情,钰妃的年纪根本不可能听说什么传言,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还是被人翻了出来,这就怪不得钰妃走的这么干脆了。
宫里争什么的都有,淑妃要的是荣华富贵,只要能给,只要不犯忌讳,皇上都给了;皇后要的是位分,只要她不太过分,只要上官家还不倒,皇上绝不会动她的后位;贵妃要的是情,只要她还姓李,只要她们家还有兵权,皇上就算是无情也是有情的。只是这位主儿,她要的尊严,皇上给不了她。别说是心里想着旁人,就算是把那人的画像都挂在长春宫,钰妃又能说什么?但她偏偏要争那口气,这就不是争宠了,这是尊严。
王逸卓想着这些,一个人走回了养心殿。这宫墙,拦得住妃嫔的人,拦不住她们的心。若是碰上洛依尘这样的,连人都拦不住。也只有他们,人也好,心也好,都在这宫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