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清晨,洛依尘早早前往了慈宁宫请安,却见太后依然是温煦安然的神色,只是端坐于凤座之上与身边儿的嬷嬷低低交谈。待到诸妃陆续前来,太后倒也不做多言,只略略提了几件事情,诸妃便也散了。
回到承乾宫不久,却是凤鸾宫的翡翠来请安,道是李昱欣请她过去。洛依尘虽是不解,但依然匀面梳妆后坐上轿撵过去。
甫一进凤鸾宫,却见里面笑语欢声、气氛颇为轻松明快。洛依尘定睛一看,原来皇帝跟世宇也在,皆是言笑晏晏。李氏则拉着舞阳长公主的手正笑吟吟地说着什么,承佳却是面露羞色,看到洛依尘进来,竟是如逢大赦一般,忙起身规矩行礼,声线甜糯:“钰娘娘万安!”
舞阳长公主如今已是十五岁了,是到了出阁的年纪,寻常家的女子到了十五、六岁也都开始准备着婚事,宫里的公主就算是多留上一两年,也要开始选驸马了。这多留的一两年,既是为好好养着,也是为了好好择一位驸马。
舞阳虽是跟李氏一般,舞刀弄枪不在话下,但到底是公主出身,一身的气韵,比之李氏,还是柔和的。
今日,舞阳着一身樱紫色的霓裳宫装,下面是软银轻罗百合裙,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日光筛了细细的竹帘进来,有细微的光晕流转,亦是衬托得她风致娟然,翩翩如画。而发髻上那攒珠金玉步摇的璎珞长长垂下,动静之间,唯闻得珠玉脆响,像是远在林梢的黄莺滴沥啼啭。
洛依尘心生赞叹,这才是公主,这才是皇家气派,此刻只是对皇帝行礼道:“皇上万安。”
“给母妃请安。”世宇此刻也规矩的跟洛依尘见礼,他这么久了,见洛依尘却也不多,大抵还是生疏的。
“舞阳长公主今儿真是好看,可见是长大了,知道打扮了。”洛依尘随口夸赞着,李氏今儿请了她来,世宇也在,必定是为了承佳的婚事。
皇帝听得这话,不由微见得色,夸口道:“朕的女儿自然是不会差的,莫说今日了,哪一日不好看?”
言毕,皇帝微笑着伸手过来,洛依尘会意,嫣然笑着,扶着他的手款款落座,翡翠忙奉上一盏惠明翠片。茶还没端起来,就听皇帝道:“这几日的气色是好多了,该多走动些。”
洛依尘应了一声,并未多话,便又听皇帝开口说道:“今日是三年大选的状元郎入宫谢恩。”皇帝微微一笑,缓缓一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接着道:“今年的状元可不比寻常,是誉满京城的才子郭家铭。因此,朕想着便让你们同去城楼看看,一个时辰后便是状元郎策马入宫谢恩了。”
闻得此言,舞阳一张娇俏小脸如同染上朝霞一般,微微有些发赧,只撒娇道:“儿臣才不想去看呢。”
皇帝头一回见舞阳这般,也笑道:“你羞什么,有你母妃,还有钰儿一同前去呢!别整天闷在宫里,到时候凤台选婿可得精神着,别丢了朕的脸面。”
于是,一席人杳杳而来,珠翠环绕、香风习习,舞阳公主只是安静地倚靠在李氏身边,听着几位妃嫔聊着前朝凤台选婿的旧事。李氏笑道:“舞阳现在成日里呆在凤鸾宫,怕是要闷也闷坏了,若不是今日皇上提起来,怕还不肯出来,以往怎么没这般好性子?”
洛依尘莞尔一笑:“公主已然长成,性子越发沉静了。”言毕,洛依尘递过一把象牙柄的双面绣鸳鸯的彩绣团扇,笑道:“公主可别小觑了这把团扇,象牙柄是安南供奉上来的,这彩绣则是最精致细腻的苏绣功夫,匠人制成这把团扇费了不少心思,今日便先预祝公主凤台选婿遂心遂意。”
舞阳却只不好意思地笑着,见李氏点了点头,方才伸手接过那团扇道:“多谢皇贵妃好意。”
“皇贵妃偏心,也不给儿臣扇子。”承欢站在长姐旁边,看着象牙柄的扇子,同洛依尘说着。
李氏轻轻颔首,方才转首看着承欢,一戳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佯装怒道:“承欢才多大年纪,竟也想着夫婿了吗?也不怕笑话。”
承欢揉一揉额头,一吐舌头道:“不给就不给吧,母妃倒小气。”言毕,承欢却自顾跑了开去,与旁边的丫鬟说话。
如此言笑晏晏,便到了城楼之上,各府女眷早已云集此处,见到皇帝带着两位宠妃还有一众丫鬟仆婢簇拥着舞阳公主走来,慌忙跪倒一片。
皇帝今儿心情也好,没等话音落,就吩咐了众人起来。各府女眷翩然起身,嘤嘤沥沥便是好一串子的话,无非就是赞叹舞阳的美貌或是两个宠妃的穿着打扮。李氏则握着舞阳的手,一边与女眷命妇们说笑,一边走向城楼上视野最佳处。
才刚上了城楼,便有眼尖的宫人报道:“来了来了!”
洛依尘回头,只见天色一碧如洗,澄然如一汪上好的碧玉,日色光辉如金、洒下大片大片的温暖光华。城楼下,汉白玉大路笔直贯向数百米外的城门,马蹄声清脆落在汉白玉路上,清晰的历历可数。大路两旁,夏花生得绚烂迷离,千日红艳丽多姿、草石竺华贵大气,各色花朵织成一匹璀璨华美的锦毯,从城门一路展开。
微风轻拂,乱落如雨的花瓣纷纷扬扬,似一场锦缎碎落的微雨,熏得人心陶然沉醉,连那满地卧着的落花都似乎散发出万分的柔美温情。
为首的一位少年身着红袍,策着高头白马缓缓而来,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分外引人注目。所谓状元及第,真真是万众豪情,若非生的女儿身,恐怕在场的妃嫔、命妇皆是生出了几许金榜题名之情吧。
状元郎愈走愈近,马蹄溅起的落花如烟似雾般飘扬起来,四周沉沉寂静,只见那郭家铭果然气度不凡,目不斜视,不窘不傲,策马缓缓入宫。
洛依尘一脸诧异的看向皇帝,问道:“怎么是个少年?这以往的状元,儿子都比他大了吧?”
舞阳的眼神触及那白马红袍的少年,心砰然跳动,眼神也有些迷离起来,因着她在城楼最前方,不免感到身后一些命妇的拥挤,加上手心早已滑腻腻地潮湿,一个措手不及,手中的团扇竟生生落了下去。
却也是十足的巧了,团扇居然稳稳落在了状元郭家铭的头上,痛得状元郎抬头去看,此时面带红晕、心生慌乱的舞阳也正探头向下看去,状元郎暖暖一笑,一个俯身便拾起了团扇,然后抬首行礼,神色如常地离去。
李氏忍不住笑道:“舞阳你慌什么,竟把那团扇掉下去了么?”舞阳还有几许迷离,刚刚的温暖笑容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只是嗫嚅着说不知道。
“若是老头子,朕还会带你们来看吗?今年金榜题名的前三甲,两个都是少年郎。还不是为了给承佳姐妹留着,要真论才学,那些老头子也不比他们差。”皇帝敲了敲洛依尘的脑袋,眼神同看承佳并无二致。
待到第二日晚上,李氏请了洛依尘去凤鸾宫用膳。洛依尘到时,皇帝和世宇也才进门。见过礼后落座,便发觉皇帝正兴致勃勃地与李氏议论着昨日城楼之事,说到舞阳掉扇一事,更是龙颜大悦,沉声片刻,方扬声道:“姻缘难得,舞阳便下降与新科状元郭家铭如何?也不用凤台选婿那么麻烦了。”
李氏笑道:“臣妾也觉得此事冥冥中自有天意呢,必是天赐良缘,那郭家铭也并未娶妻。”语毕,李氏转首又问舞阳:“你觉得郭家铭如何?”舞阳脸皮子薄,只是红了脸默默不答。
皇帝笑道:“你若不乐意便也罢了,你道父皇是嫌麻烦才不给你凤台选婿吗?”话毕,皇帝悄悄朝洛依尘挤挤眼睛。
洛依尘会意笑道:“凤台选婿也是极好的,明日臣妾便跟姐姐一同操办吧。本朝还没有过凤台选婿的事儿,这可是头一份!”
谁料舞阳却是急了,脱口而出道:“儿臣的团扇可还在他那里呢!”一语未毕,阖宫上下具是大笑起来,皇帝连连笑道:“好!好!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再多说了,便是郭家铭罢。”
一众伺候的下人在王逸卓的带领下,齐齐的行礼,皆是一脸喜色的道:“恭喜公主择得佳婿!”
如此,第二日圣旨便传了下来。
舞阳公主,朕之长女也,系贵妃李氏所出身份贵重。自幼聪慧灵敏,旦夕承欢朕躬膝下,疼爱甚矣。今公主年已及笄,适婚嫁之时。朕于诸臣中择佳婿与爱女成婚。闻新科状元郭家铭人品贵重、仪表堂堂、且未有家室,与公主婚配堪称天设地造,朕心甚悦。为成佳人之美,兹将舞阳公主下降状元郭家铭,一切礼仪由礼部尚书与钦天监司仪商议后待办。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舞阳长公主的婚事可是本朝头一回下降公主,此后几日,宫中夜夜笙歌、红纱飞扬、琉璃辉光、彩灯舞动、香风不绝、丝竹不断,连空气里都漂浮着令人眩晕不已的喜庆之气。这样喜庆的日子里,连着皇帝的兴致也颇高了许多。
时光流转,月亏月盈,转瞬间已是中秋之夜,紫禁城内一片热闹欢腾,飞檐卷翘、宝瓦琉璃、雾熏香绕、金堆玉砌,无数的明灯闪耀于深宫重苑之间,恰似星子璀璨耀眼,永巷道途、飞廊虹桥皆是灯火通明,似星汉迢迢,又似华光异彩的锦缎铺叠期间,所谓皇室气派,真当是目不暇接。
舞阳公主新婚燕尔,略见丰腴,今日着一身乳白疏落樱紫色底子的宽衫交领长衣并郁金色敷彩轻容花裙,愈发显得她肤光胜雪、华美娇艳。
洛依尘举起盏中的梅子酿,目光却对上不远处陈子离黑漆漆的瞳仁,心里微微一动,转瞬间隐藏起那一丝情谊,只做赏玩玲珑酒杯,却听身后的世宇笑道:“妹妹今日的打扮真是漂亮。”
承欢亦是兴高采烈,闻言道:“这是姐姐新婚后第一次出席皇室夜宴,自然要隆而重之了。”
世宇轻轻笑了一声:“有贵妃娘娘在,父皇和母妃也疼你。来日你出嫁,必也不会差了。到时候凤台选婿,三哥亲自给你操持。”
承欢一笑,语带一丝得意:“哎,三哥,你说皇姐的团扇掉到了郭家铭头上,当真是天意吗?”
世宇嗯了一声,语气中听不到什么情绪:“满宫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你怕不是也想也掉一回团扇?”
承欢哼了一声道:“姐姐做剩下来的,我再做一次多没意思!再说了,之前都没有了解过对方到底怎么样,就凭着天意一说也不好,要是不合心意可怎么办。若是我的话,必定要凤台选婿才是!”承欢摆出一副气焰压人的架子道:“总得先跟他们说上几句话才能判断该嫁还是不该嫁的好!”
世宇掌不住笑了:“承欢,你很急么?真没看到闺阁女子像你这般急吼吼讨论嫁人的。不妨我帮你问问母妃,让她去探探父皇的风,何时肯把你嫁出去。”
“你!”承欢气呼呼地在世宇头上弹了一下,嚷道:“竟敢编排我!且说你自己罢,你要娶什么样的女子?”
世宇微微一愣,方才说道:“怎样的都好。”承欢正要骂他不学好时,世宇又补了一句:“我的婚事,注定与你们不一样。有贵妃娘娘撑着,你们便是再任性妄为,选个西域来使父皇都会同意。我若是娶个外邦女子,莫说父皇了,母妃头一个打死我。”
洛依尘听得此处,心里微微动容。看向头一回来参加宫宴的陈子离,敛了神色,回首对世宇道:“你要是真喜欢,娶十个八个外邦女子我都不打你,头一个要打你的是你父皇。”
世宇笑了笑,却听承欢道:“皇贵妃这么好的脾气,竟由得三哥编排,若是放在母妃那儿,三哥怕是还没娶媳妇儿就被打的起不来了。”
“这话可别叫姐姐听见,到时候被打的可不止你三哥,咱们一块儿吧。”洛依尘笑着说,那边儿皇帝和李氏已然看过来了。
原本,皇后不在,她们二人便坐在皇帝下首,虽说宫宴人多,隔的远,毕竟都是在高台上。此刻忽然听李氏道:“皇上瞧瞧,臣妾这几个孩子,恨不得都搬去承乾宫了。”
皇帝看了看世宇和承欢,对李氏道:“还不是你管的太严了,钰儿年纪本也比他们大不了多少,自然是管不住由得他们胡闹。”
“皇上,世宇和承佳同年,也该选几个屋里人了。”李氏说着,看向皇帝,又道:“皇贵妃毕竟年纪小,又不好跟世宇开口,要不皇上问问?臣妾不好说,怕妹妹多心。”
“瑾瑜想的妥当,钰儿当时过继世宇也是因着外头的传言,如今自然不敢怎么管世宇的事儿。朕过几日问问她,也别耽误了世宇。”皇帝看着世宇,又看向在宫宴上还敢吃吃喝喝的洛依尘,竟觉得自己这个媳妇儿,心智怕是还没出嫁的公主一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