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星在黑夜中显得愈发明亮灵动,段凌肃与洛依尘二人坐在烟雨阁的院子里,各自手中端着茶杯,不发一言。
半响,段凌肃将手中空了的茶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一个晚上都喝了好几杯茶了,有些话若是再不说,只怕改日真的不会说了。
“玉棠,你曾说过,纵然是以天下为聘,也宁可嫁与农夫相安田园。如今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愿,嫁我为妻?”这话他早就问过,而今,他是认认真真的再问一遍,他要一个答案,哪怕那个答案会让人失望,他也要知道。
“的确,天家富贵,非我所欲。但若有允之在侧,我都是愿意的。”这句话虽说不是实打实的真心话,但若论起来还是存了几分真心的。
“你从不曾说这样的话,今日这是怎么了,嘴上和抹了蜜似的。”段凌肃听得这话起初还是不信的,玉棠何时与他说过这样好听的话,平时那一句不是在损他,或是排斥他,今儿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不好听?那往后便再不说了。”好不容易说句好听的话,这人还这么不领情,往后可再也不说了,这一句就觉得头皮发麻。
“你是当真的?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若是你心有半分不愿,我断不会用强的。”若不是心甘情愿的,就算是进了王府又有什么意义,岂不是连点头之交的朋友都不如了?
“你以为我会怕你用强不成?我不愿做的事情,任是谁都是逼不得我的。”说到用强,洛依尘不由觉得好笑,就算是用强也轮不到他段凌肃,怎么也是自己扑倒他吧。
“那你倒是告诉我,以往如此排斥我,怎的忽然就转了性子?”她不止排斥他一人,甚至是排斥整个皇室,排斥所有的达官显贵,但如今,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愿意接受他,给他机会。
“我别无选择,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与其盲婚哑嫁,倒不如是你。话说到这儿,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是我?”能够嫁给自己认识且熟悉的人,在这样的年代,不能不说是上天一种莫大的恩赐。
“头一次见到你时,我只是觉得好奇,而后便多了几分戏谑,但再后来,我是真的希望娶你为妻,做我的王妃。我娶的不只是妻子,也是一生中最大的助力。”他原本是有些想要戏耍她,但后来,想是在刺客行刺的那一晚,她冲进院子的时候,那一刻,他便真的动了心思。
那晚,刺客的人数并不少,本以为以她的性子,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没想到,她真的会进院子,面对那么多的刺客并无分毫畏惧,不是因为实力,而是真的想要救他。
洛依尘并不知道自己当时权衡之下的决定竟会让他记这么久,此刻的她,最为在意的还是那句娶妻为得以权衡。单是为了虚无的情意,不值得她冒险卷入京城的波诡云谲。
“无关风月,合适而已。”她不否认,她的确对这人有那么一丝好感,但再多的好感,也离不开合适二字。不只是段凌肃在权衡利弊,而是他们皆要如此。
“所以,你觉得我于你而言是合适的。不是我,别人你会做同样的选择,仅仅为了合适二字。”不是问句,而是肯定,他很了解洛依尘的性子,权衡利弊之下,她总是可以做出最有利的选择,而自己,就是她最有利的选择。
“不错,婚姻不需要爱情去维系,我要的丈夫,不必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海誓山盟,但却要他尊我敬我,不必如胶似漆,恩爱缠绵,却要相敬如宾,延绵后嗣。”爱情不足以支撑一辈子,但身份可以,虚无的爱情得不到,那就一定要得到身份与地位,保自己此生安宁。
“若是我答应了你的所愿,你便能甘心入府,从此以我之姓,冠之你名,我自是会欣然应允。”从此后,玉棠二字的前面就要加上宋门二字,虽说玉蝶之上自己还是段凌肃,但母妃一定希望,她的儿媳妇是宋氏的媳妇。
“自然,我总归是要嫁人的,以我的身份,入端王府为正室,乃是高嫁,还能得王爷千金一诺,稳赚不赔。”就算只是做侧妃,凭自己的家世都算是高攀,更何况是他亲自允诺的正妃之位,自己莫说是稳赚,说是无本万利都不为过。
“好,我宋允之今日立下誓言,此生唯玉棠一人为正妻,生前同衾,死后同穴,若有违誓,天地不容。”也许玉棠不在乎这样的誓言,但对于他来说,这样的誓言是有着极大地约束性的,他愿意立誓,自然也会遵守誓言。
“何必立下这种没有边际的誓言,若是你真的有违誓言,我不介意红杏出墙。”誓言最是没用,不过听来还是令人心里爽快的,至少你知道,此时此刻,你面前的男人是喜欢你的。
“红杏出墙?你若敢出墙一寸,我便挪墙一尺。听闻,昔日武帝金屋藏娇,往后我便建一棠园,将我的玉棠生生世世藏在里面,谁也见不到,偷不走。”尤其是子离那小子,到时候连王府都不许他进去。
“武帝的陈皇后到最后还不是去了长门,到不知你的端王府可有空地,再为我建个清静的所在。”那倒也无妨,到时候是留是走,可是由不得旁人的,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走,区区一个王府如何能困住她?
“王府有没有空地,倒时候就要看王妃的意思了。玉棠,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你总会喜欢的。”自己一向是住在宫里,待成了亲才搬入王府。如今一年里有小半年不回府,府里到底有多少地方他是真的不清楚。
“也许一辈子都不见得会喜欢,但我想,时间会让人习惯,等我习惯你在我身旁,也许就是喜欢了。”喜欢上一个人总是痛苦的,因为会在乎,所以就会嫉妒,女人一旦嫉妒起来,就算不得是女人了。
“所以,我们要早日成亲,到时入了王府,有的是时间让你习惯,也不用防着旁人明里暗里的抢了。”不入王府总归是不让人安心,自己早早儿的定下这门亲事绝对是明智之举。
“哪就有这么夸张?我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别人怕还来不及,怎见得会有人抢?”洛依尘不由得嗤笑道,上哪里找这么多瞎了眼的人去,就算有也都被她的性子吓得不敢来见她真容了。
“没有最好,省的我费心了。不过,皇兄过些日子要下江南,旨意已经下来了。到时候我就必得回京了,断不能和他打照面儿,否则有我麻烦的。”每每一见到皇兄,除了被逼着成亲,就是教训着守规矩,简直能把人烦死,又是在外人面前,自己守着那些规矩还不是要累死。
“回京便回京吧,只是你那皇兄许是还要来洛府,我是真不想再见什么天潢贵胄了。”但凡是见了这群人,就要拘着礼数,没得心里憋屈。凭什么自己不能受人跪拜,反而要去叩拜别人?
“洛知府是地方官,自然要来,应当也要住在洛府。到时候可不能太过出挑,绝对不能让人瞧了去。”皇兄后宫里妃嫔并不多,统共不过才六七个人,一个皇后一个贵妃,还有四个妃子,万一看上了他的玉棠,那可就不好办了,总不见得自己还能抢得过皇兄吧。
“自然不会,那群人我唯恐避之不及,怎会肆意逢迎?只是,若万一不小心入了皇上的眼,你也休怪我有负于你,痴迷那荣华富贵了。”一语成谶,她若是知道自己如今的玩笑话来日成了真,只怕会吃下一整瓶的后悔药,绝不会说这种玩笑话。
“你若真的是那样的女子,我到时候又何必自怨自艾,高兴还来不及呢。等再过了年,我就找皇兄请旨,你十四与我定亲,及笄时正好入府。到那时,皇兄就算再喜欢也只能干瞪眼了。”段凌肃心中的算盘打的响,像是那娶不上媳妇的农夫,整日里就怕到手的媳妇跟别人跑了。
“堂堂一个王爷怎的如此泼皮样儿,成何体统?”洛依尘笑嗔道,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年代十一二岁成亲的大有人在,若是自己愿意,让他明日提亲后日入府,这事儿他不是干不出来。
“自从见了你,我做的不成体统的事情比早前十几年都要多,哪里还在乎这一件两件的。”他以往再怎么样也不过是落得个风流王爷的名号,估计往后自己这名号就要改了。
洛依尘拿出一个五彩的璎珞坠子,看下面流苏上的折痕明显可以发现,这东西她在手心里攥了一个晚上,知道这会儿才拿出来。随即又说道:“罢了,随你去吧。这是前几日我随手打的璎珞坠子,若是喜欢就留着戴,不喜欢就扔了。”明明是用心编的,但送出手的时候还是怕他觉得难看,显得像是无所谓一般。
段凌肃一把夺过来,生怕她真的给扔了,笑嘻嘻的开口道:“这璎珞我自是要日日佩带在身的,岂有扔了的理儿?”说罢,又将璎珞递了过去,示意洛依尘给他系在腰间。他虽是喜欢,但却没注意到,这璎珞坠子,分明是同心结,坠子上绣着的是并蒂海棠,若是不注意,还真的很难看出来。
“回松风苑去吧,天儿也不早了,有什么话往后再说。”洛依尘给他系好坠子,轻轻推了推他,让他早些回去,免得徒惹麻烦。其实,就算是现在走,被人发现了也是大麻烦,但再怎么说也好过彻夜留宿。
段凌肃看了看腰间系着的坠子,起身欲走,却趁着洛依尘起身回房还未来得及走的机会,一个不防就被他搂住,轻浅的在她嘴唇上落下一吻。
洛依尘此时是真的怔住了,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这人平素虽不是那完完全全的恪守礼教,但如此放肆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做。况且,这样的事情,她以往与师兄在一起十数年,师兄也不曾做过这样出格的事情。
“我回去了,玉棠也早些睡。”若非此时是晚上,段凌肃定然会看到她通红的脸。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呢,虽说她说话百无禁忌,丝毫不见脸红,但今日却实在是觉得脸上发烫。
洛依尘此时实在不知该做什么,待他放开手,立时便转过身去,也没听到他说什么,直接跑回了房中。徒留段凌肃一人在院中,像是看到什么宝贝似的傻笑。
许多年后想想,不可否认,这一晚是洛依尘是真正心动的。若是能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会在这一刻握紧允之的手,再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