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洛依尘回京，已经是一个月之后。太医院跟民间皆得了时疫方子，一时之间，城门的守卫少了大半。

　　“王爷，王妃跟十八爷回来了。”阿北得了洛依尘回京的消息，在王府门口等了好几日，远远的一见洛依尘，便赶紧跑进去知会段凌肃。

　　“真的？玉棠和子离都回来了？”段凌肃一听，立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如今已算是养的没半点儿事儿了。到底是王府，什么药都不缺，出了方子，皇帝头一个就给他送到了府里，李氏就差亲自过来把药给他煎好了。阿北和小南更加不敢掉以轻心，若是段凌肃有个好歹，等洛依尘回来还不是要活刮了他们？

　　“王爷怎么样了？”还没见人进门，段凌肃就听到洛依尘在门外问玉艾话的声音。脚步声急切的很，显然是赶回来的。

　　玉艾见洛依尘一路回来风尘仆仆的，忙是安抚道：“已然是大好了，小姐放心吧。四小姐如今住在棠园的偏房，待晚些时候小姐可要见见？”

　　“玉棠！出去这么久，竟瘦了许多。我叫人给你多做点儿好吃的，好好补补。”段凌肃此刻已经迎了出来，莫说之前生气了，他这会儿连洛依尘为着什么出门只怕都忘了。

　　洛依尘一见他出来便是一愣，倒是陈子离见了他，赶忙道：“十六哥大安了，只是如今病才好，还是进屋歇着，省的又着了风寒。”

　　“无碍的，太医说了，已经没事儿了。原以为你们早前便能回来，不想竟在路上耽搁了许久，可是城门封了？”他一边说，一边拉着洛依尘进了屋，玉艾给陈子离行了一礼，便回了棠园。

　　洛依尘甩开段凌肃的手，把刚刚倒满水的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砸，起身便道：“你倒是还知道封城？为着能早些回京，子离险些把命搭进去。你如今倒是好端端的在府里，可着劲儿的耍我们玩儿呢？”

　　段凌肃没想到洛依尘会这般说，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半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怔怔的看着洛依尘。待想明白，只觉得她是心疼陈子离，心中大是不满，看向陈子离的眼神也有些不好。

　　“你瞪他做什么？是他对不起你还是我对不起你了？子离如今身上还带了伤，你当他是什么人，弟弟还是奴才？尽着你驱使？”洛依尘越说越气，见段凌肃如今生龙活虎的更是心里来气。

　　陈子离见状，拉了她一下，道：“此事怪不得十六哥，他也的确染了时疫，到底是受了这份罪，况且也是为了给皇上办事，你总不能去骂皇上不是？再说闯城门这事儿也是你同意的，怎能怪到十六哥头上？你连日赶路，难免累了，发一通脾气便算了，好歹讲些道理。”

　　洛依尘听得这话才要作罢，便听段凌肃开口道：“就是，子离这话是正理儿。我也是为了天下苍生，总不能看着百姓水深火热，自己待在府里享清福，那岂非太过不作为？”

　　“作为？什么是作为？你如今把个太医院搅和的人仰马翻是作为？把我跟子离当猴儿耍也是作为？你可知，此事你若是办的好了，在朝中有了声名，皇上会如何对你？段凌昊的例子你难道忘了？况且，你也没有段凌昊的本事，到时候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洛依尘一番话说完，段凌肃竟是半个字也没说出口。

　　一时间，房中几人皆是静默。洛依尘话没说错，也足够直白，半分面子都没给段凌肃留。当着陈子离的面儿，就这么把段凌肃自认为的救万民于水火说成了不自量力。

　　“你也累了，这事儿到底没有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先回去歇了。我也许久未曾回宫，这几日便不来府上了。”陈子离说罢，看了洛依尘一眼便出了门。他知道洛依尘是明白人，但是也一直认为，洛依尘在碰到段凌肃的事情上是个糊涂人。但今日所见，陈子离倒是愈发觉得，他这个十六哥在洛依尘心里并没有这么重要。

　　陈子离走了，洛依尘便没再说一句话，径自出了门，往棠园去了。也许的确如陈子离说的，洛依尘赶了很久的路累了，也许只是想明白了，也许，是因为段凌肃对她根本没有这么重要。

　　“三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洛蓉站在棠园门口，一见洛依尘便迎上去，恨不得抱住她哭出来。

　　洛依尘几年没见这个妹妹，原是陌生的很，但洛蓉这般自来熟的迎上前，她一时间竟也没了生分。笑着拉住洛蓉的手，道：“四妹来了这么多天，想是在府里待得无趣，赶明儿我带你出去转转。好容易来一趟京城，不好好逛逛岂不是亏了。”

　　“还是三姐疼我，大伯来了京城，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什么也不让我出这个小院子。我虽说不晓事，但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如今三姐回来了，我也算是大功告成了。”洛蓉说完，见洛依尘听到洛华安的时候脸色一变，但到底没有立时骂出来，便也放了心。

　　“他也来了，林氏呢？莫不是也跟来了？”洛依尘问着洛蓉，却看了玉艾一眼。见玉艾摇了摇头，便也放下心来。

　　洛蓉一听林氏，便呵呵笑了出来，低声笑道：“三姐姐还说林氏，她为着能进京，险些把大伯家都砸了。大伯知道姐姐不喜欢，又怕林氏来了闹出事情，说什么也不肯让她来。谁料那林氏心中没数，硬说是大伯离间她跟孙女儿，寻死觅活的要跟来。大伯一气之下便把她送回了父亲家，这才将将作罢。”

　　“孙女儿？她怕是还以为这王府里的是她亲孙女儿呢！四妹如今也算是知道了实情，不怕三姐杀你灭口？”洛依尘半真半假的问她，的确，洛蓉若是一个答不好，就算洛依尘不杀她，她也休想再过安生日子，况且，洛依尘不动手，不代表旁人不动手。

　　“三姐，洛家的女儿，最是惜命。”洛蓉说罢，见洛依尘眉心眼角再没戾气，便接着道：“三姐只当我跟洛清荷是亲姐妹，但她待我，竟也不及三姐一半的好。我是庶出的女儿，洛家的兴衰，与我没有什么干系，无非是到了年纪，赔了嫁妆往外一送。二姐若是在府里，我若是嫁的不好，她怕是看笑话还来不及呢！三姐到底是王妃还是宫嫔，都是我的三姐，她总不会无端端害我，不是吗？”

　　“蓉儿，你还认你是洛家的女儿吗？这话，从来不是洛家的女儿说得出口的。”洛依尘看着洛蓉，忽然便想到当年的洛清晏，洛清晏的大小姐脾气整个云杭城都知道。最后呢？还不是嫁给了石凝杰那个二世祖，待在江南的小院子里，日日跟府里的妾室勾心斗角。

　　洛蓉看着洛依尘，忽然道：“三姐难道还认洛家是母家吗？我同三姐一样，这辈子，就算没有娘家，也不想要一个把女儿卖了图富贵的娘家。洛家要卖了我，我凭什么还替他们数钱？大伯如今也算是瞧着我跟三姐关系好，未必没存着把我送进宫里的心思。过不了两三年，选秀之时，我定在列。”

　　“他们打的一副好算盘，我却偏偏不想他们如愿。你尽管再熬两三年，若是你愿意，大选之时，我将你要进府里给王爷做妾，过个一年半载，只说死了，到时候天高海阔，随你如何过日子。”洛依尘想着洛华安此刻未必在算计些什么，加上刚刚跟段凌肃吵了架，便再不想洛家痛快。

　　洛蓉没再说话，洛依尘肯开口帮她，这是她意料之中，但是她没想到洛依尘能帮她做的这么绝。天高海阔，高门贵女谁不想要个天高海阔？

　　“小卓子，你今儿再去一趟端王府，瞧瞧小十六好了没。”皇帝一边批着折子，一边指使王逸卓往端王府去。

　　王逸卓如今是真怕了这端王府的差事，但这事儿他又不得不去。换了旁人去，那索性都别活了。嘴上虽是爽快的应了一声，但王逸卓这心里却是不停的叫苦。如今让他去端王府，还不如让他去伺候李氏。

　　等王逸卓到了王府，已经是晚上了。洛依尘原本已经歇下，但听闻来的是王逸卓，便又换了衣裳往外厅去。

　　“不知来的是王大总管，招待不周了，大总管别见怪。”洛依尘迎出来的时候王逸卓已经坐在了花厅，段凌肃想是刚刚起，还没过来。

　　王逸卓一见来的是洛依尘，悬着的心便放下一半儿，笑嘻嘻的道：“这不是知道王爷大安了，皇上叫奴才来瞧瞧。这如今见了王妃，奴才便知道，王爷就算还在病中，这没个两日也便生龙活虎了。”

　　洛依尘如何不知他话里什么意思，但却只能装糊涂道：“我哪有那本事？若是有这妙手回春的本事，大总管可要跟皇上说说，把我招进太医院去，吃口皇粮。”

　　“王妃如今吃的可不是皇粮？奴才这不是怕皇粮不好吃，王妃想着江南细米，吃不惯咱们北地的粗面。”王逸卓跟洛依尘打着哈哈，一时间气氛是难得融洽。

　　正待洛依尘说话，段凌肃便进来了，与王逸卓寒暄几句，便将人送出了门。王逸卓临走时是洛依尘送的，到了门口才道：“十八爷回宫了？这几日怕是皇上要见洛知府，若是十八爷在宫里，还是想个法子，莫要再让王妃往宫里走这一遭了。”

　　“大总管这是被我吓破了胆子，十八爷如今已经在宫里，这事儿我传话不方便，倒是劳烦大总管去问一句了。”洛依尘也不跟王逸卓客气，如今也算是一条藤上的蚂蚱了，客气又不能当饭吃。

　　“奴才原也是这般打算，王妃如今便在府中侍疾，到时候奴才与十八爷瞧着办，总不至于出什么大的岔子。”王逸卓倒是不在意洛依尘的直白，若是洛依尘这个时候还跟他装糊涂，装清白，他才是要跟他们同归于尽。这群人的胆子，向来不小。但他王逸卓一个阉人，比他们更不在意生死。

　　洛华安三日后果然被皇帝召见，他忐忑不安的换好了官服，一个人走进了养心殿。洛华安在踏入养心殿的一刹那还在想，自己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怎的偏偏就生了洛依尘这么个女儿。也不知是得罪了何方神圣，这辈子是专门来给他找不自在的。若不是洛依尘，他一个云杭知府，有几个面子一年面君这么多次？还是皇帝亲自召见，只见他一个。就算是封疆大吏，怕都没他这般有面子。

　　“云杭知府洛华安觐见！”门口的小太监拉长了声音喊了这么一句，他也奇怪，怎的这云杭的知府便如此有面子，他如今都算是混了个脸熟了，至于旁的知府，他怕是连名字都记不清。

　　“臣洛华安参见皇上！”洛华安一进养心殿便跪下行礼，一套动作做下来，如云流水，比哪个都自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京官儿，日日面圣。

　　“起来吧，你这次送女儿入京，正好赶上时疫，府上可还好？”皇帝没看洛华安，而是继续批着自己的折子。

　　洛华安看不到皇帝的表情，先是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而后又‘咚’的一声跪下，道：“多谢皇上关心，臣府中一切安好。臣女不懂规矩，擅自省亲，臣今日领罪，教女不当，请皇上治罪于臣！”

　　皇帝从来没见过自觉到这般的人，此刻也放下笔看他，道：“罢了，端王妃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你也约束不得她多少。况且她也不是你亲生，打不得骂不得，朕若是治你的罪，岂不是还要治端亲王一个治家不严的罪？”

　　听得皇帝这话，洛华安算是知道自己这一关过了，但仍旧没敢起身，反而磕了一个头，道：“臣不敢，端亲王待臣女已是极好，此事全然是臣教女不严之过，与王爷无关。”洛华安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段凌肃没错，洛依尘的错他担了，皇家啥错都没有，皇帝就算再不要脸，也不会治他的罪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洛华安背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如今什么也不求，升官发财，有子嗣继承家业，他都不求了。他如今只求洛依尘不要再给他惹麻烦，只求自己能够寿终正寝，别到临了临了的，落得个家破人亡，抄家灭族。

　　王逸卓站在养心殿门口看着洛华安的背影，不由得有些悲凉，洛华安头一次送女入京选秀之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再瞧瞧如今，不过短短四年，这云杭知府仿佛老了二十岁。洛依尘能带给洛家荣耀，也能让洛家抄家灭族，谁又能说有这么个女儿到底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