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比段凌肃预想的还要快,大军进城,皇帝直接带着李氏去了军营。他们不好一来就去洛依尘的后军,也知道有将领等着见,只好先去前军。
洛依尘得了消息,赶紧就把那一瓶麻药倒了半瓶在嘴里,接着就让身边的婆子将昨日才弄来的女装换上,又梳了个寻常妇人的发髻。虽说不像在宫里一样,但洛依尘此刻穿上女人的衣服,也有了些娇媚气。
那婆子心里打鼓,这身儿衣裳,可是好不容易才找来的,虽说看上去比寻常人家华丽些,但到底是烟柳之地找的,她可是又多走了几针才敢给这个主儿拿来。
洛依尘收拾停当就往前军去了,走了快一半儿,才想起没戴面纱,想了想也没回去拿。反正自从出了京城,这面纱就没戴过,皇帝也是知道的。
刚到营帐附近,还未及通报,就看到身后跟着小南的陈子离也往这边来。明知是这般情况,但还是有些担心,照理说,陈子离比她伤重,就算用了麻药,也应当能看出来,洛依尘第一次觉得自己眼拙,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外头的亲兵进去通报,这正合了皇帝的意,他不能立刻就去看他们两个,还要应付下这些将领,但是心里也着急,手中这几日的战报像是催命符一样,皇帝是真担心这两个人像战报里说的,重伤卧榻。
“臣妾\臣弟参见皇上,给皇上请安。”两个人一起进了帐子,陈子离抱拳行礼,洛依尘却是像在宫里一样,他们是没什么,李氏也丝毫不觉得意外,但其他的人可就有些瞠目结舌了。
这还是那两个不要命的小鬼吗?面前这个银冠束发,银色骑装绣着暗花福字纹样,长得还十分精致的人真的是那个手握长枪,脸上从来都是黏腻血水,杀人还不眨眼的瑞亲王?
如果说对于陈子离只是觉得有些诧异,在对着洛依尘行礼的时候,这些军汉们已经完全愣住了。
黄三德忽然有一种要扇自己耳光的欲望,谁说皇贵妃没女人味儿?这不是瞎了眼吗?董辉也好不到哪儿去,早知道就不接黄三德的话茬了,这会儿总有一种被自己打脸的感觉。
“都坐吧,听说这半个月你们可不好过。身上的伤好了没有?朕带了太医,等着待会儿也瞧瞧。”皇帝细细打量了二人一遍,确信还算正常之后也放心了。
洛依尘用了麻药,身上绵软无力,这在李氏眼里,要么是故作姿态,争宠的手段,要么就是受伤之后用了麻药的缘故。
李氏此刻只是跟着皇帝来一趟,若是鄂州城还在,她是要赶回青云关的。皇帝不放心自己的弟弟,也担心自己的小妾,便宁肯让不信任的人守青云关,担负前后夹击的风险,也要带李氏来鄂州。
放在其他人眼中,这绝对是有问题,皇贵妃哪像是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豪气一点,抱拳见礼,然后一撩裙摆就坐下吗?怎么能是现在这个矫情样儿,一定是被人掉包了。
“妹妹今日未着甲衣,可见是城中已无战事,这次解鄂州之围,妹妹的功劳可不小。”李氏与她离得近,两人说话的样子,倒显得关系亲密无间,姐妹情深。
“其实妹妹的功劳远不比十八爷,就那三脚猫的功夫,丢人现眼了。”洛依尘坐在那里,往李氏身边靠了靠,无意中证实了李氏的猜想。
“这次的确多亏皇贵妃带兵来救,末将等感激不尽。”有一个起头的,剩下的将军也都对洛依尘拱手相谢。
皇帝见此,也算是开心,洛依尘是他的妃子,挣了面子也是往他脸上贴金。也随着道:“不单是钰儿有功,所有输死拼搏的将士都是有功之臣,传朕旨意,无论生死,每人二十两银子贴补。”上位者的施恩手段,那些军汉不怎么明白,心里也很是感激,总觉得自己没白白拼命,兄弟们也没白死。
“皇上,守住这鄂州城,若无十八爷相助,只怕臣妾已经命丧于此,活命之恩,还望皇上替臣妾谢过。”洛依尘知道陈子离要的是什么,这也是他一定要去疏勒的目的。
既然是他想要的,洛依尘心里也有了主意,既然他想,那就倾力相帮好了。军权,在谁手里也轮不到她一个女人,与其掌控在别人手里,还不如在陈子离手中来的安心。
皇帝半开玩笑的说道:“这是自然,守城这大半个月,十八弟着实辛苦,若是再立军功,朕若不封他个大将军,只怕诸位也都要抱怨了。”
他有意施恩,但也不会将军权全部交给一个人,现在的李家,军权便有些太大了,皇帝当然希望,能有人与李家抗衡,陈子离就是个极好的选择。
原本坐着的将领都起身,连道不敢。谁敢跟皇上叫板?这不是不要命了吗?洛依尘看着他们的神情,低头笑了一下,果然,上位者的手段,与他们这些底下卖命的人从来都不相干。棋子儿的命运都是一样,除非你本就是那执棋之人。
眼前忽然有些发晕,洛依尘知道这是麻药的后劲儿上来了。她手撑着李氏,见李氏要开口送她回去,又赶忙制止住,要是让皇帝知道她伤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去打疏勒的。退守青云关,任由陈子离他们去搏命?洛依尘想是一定会急死。
李氏拍了拍她的手,示意不会说给皇帝,转而开口道:“臣妾与妹妹许久未见,还有些个话想说,皇上不如行个方便,让臣妾与妹妹去后军好生说会儿话。”
皇帝对这话岂有不允之理?他原本就想让洛依尘回去了,看着就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想来也是前几日没休息好的缘故。
一等皇帝应了,李氏便拉着洛依尘的手站起来。洛依尘靠着她很近,两个人只是匆匆行了礼,便挽着胳膊出去了。这般举动在皇帝眼里很是正常,但是再一次的打破了那些军汉的印象。难道这两个人见面,不应该是切磋一番吗?怎么会,如此诡异?
李氏匆忙带着她往后军走,只是还没走几步,洛依尘整个人就都压在了她身上。李氏只好将手绕过她的背,像是抱着她一样往回走。
掀开帐子,李氏将原本跟在后面的婆子也赶出去了,把洛依尘放在榻上,自己坐在一旁的墩子上,看着她一沾了榻就趴下的样子。
“你到底用了多少麻药?就不怕当时晕在大营?”李氏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看着洛依尘的样子愈发觉得她胡闹。
“半瓶而已,疏勒是一定要去的,若是让皇上知道我背上有伤,我还怎么去?”洛依尘将伤药扔给李氏,让她帮忙把药换了,只是手上没力气,药瓶直接就滚到地上。
李氏捡起那小瓷瓶,打开塞子闻了闻,又从自己袖中拿出一个瓷瓶,道:“用这个吧,军里的东西味道重,被皇上闻出来就不好了。”她将洛依尘的衣裳脱下来,又把纱布解开,这才看到那狰狞的一道痕迹。
“怎么缝针了?你这是真豁出去了,往后还怎么承宠?”李氏虽说惋惜,但还是佩服她的,这么长一道口子,缝针的时候要下多大决心,洛依尘如此一个在意容貌的人,也如此懂得取舍。
“不缝会死的,姐姐你下手轻点儿,可别我没死在军医手里,反而死在你手里了。”被李氏的药弄得一点也不晕了,这真是什么人用什么东西,李氏这药显然烈性的很。
“这会儿知道疼了,想当年我随父亲头一次上沙场的时候,都没你这么惨。”李氏顿了顿,又接着道:“皇上看了战报,也知道这半个月你出城迎战的事情,你这伤想来瞒不过他。”只能说先瞒到跟着大军行进了再说,否则就真的去不了疏勒了。
洛依尘笑道:“那就有劳姐姐了,这营房紧张,开拔之前,咱们姐妹只怕要挤一个帐子了。”李氏一定会帮她,这事对李氏并没有坏处。
况且,李氏很明白,如果洛依尘退守青云关,皇帝攻打疏勒也必定会顾忌她,这样的心境,怎能攻下一座重镇?
“也只能这样了,你实话告诉我,十八弟是不是也受伤了?”李氏在这些事情上一向眼力好的很,见到陈子离的第一眼就觉得不对劲。
“这好几场仗下来军里哪个没有伤?能出来溜达的,都是伤的不重的。”洛依尘不打算拆陈子离的台,但是话一出口,就感觉背上一疼,显然是李氏给她套衣裳的时候刻意为之。
“你也能出去溜达,难道也是磕磕碰碰的伤?怪不得我刚刚还听人说,分明就是两个不要命的小鬼。”战报上说,陈子离伤重,险些死在这里,皇帝没细看,只因伤重的将领太多,又都放在一个名单上,今日见到,也是个个身上缠着绷带,故而也未曾留意。
洛依尘一直觉得,和李氏说话一点也不费脑子,接口就道:“姐姐不拦我,是因为不想乱了皇上的心神,既然如此,也不会拦着十八爷,不是吗?”真不知道是哪个,竟敢叫她小鬼,真是胆子够大。
“我不拦他,行了吧?真是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那些东西,真的这么重要吗?”李氏不明白,他们现在什么没有,为什么还如此不知足,争权夺利,为的到底是什么?
“姐姐的疑惑,妹妹如今尚不能解。只是,皇上对姐姐有多重要,子离对我就有多重要。”权力,地位,她都不在乎,她要的东西,是权势和地位给不了的。
一听到这话,李氏不由得激动起来,但好歹没忘了分寸,压低声音道:“那小十六呢?你如今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瑞亲王,你让小十六如何瞑目?”她心里到底别扭,且不说皇上,当年和小十六琴瑟和鸣的人到底是谁?如今又心心念念着另一个人,李氏自会愤然。
“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从他将那些女人一个个的接进府里的时候,我就再不欠他什么了。”她说白了,除了和皇帝有过首尾,其余,便是子离也只是嘴上说说,但是段凌肃那边,一个接一个的女人,看着就生厌。
“不是说他没碰过那些女人吗?哪个男人没三妻四妾的,这未免太小气了。”李氏还是不能理解,洛依尘的心安理得到底来自什么地方。
掰着手指头给李昱欣细数道:“一个开蒙女官,一个洛清荷,还有一个宁国的沈佳郡主,他哪个没碰过?姐姐还想要我怎样?”再加上她,四个女人,这真的是要享齐人之福吗?
“这还多吗?妹妹难道是想他一辈子就守着你一个?不说他,就是瑞亲王能做到吗?”李氏简直不能接受,四个,加上她自己只有四个,还想怎样,还能怎样?
“至少子离如今连开蒙的女官都没有,玉艾嫁过去之后,尚未,总之他比旁人要好。”李氏不说话了,瞪了她一眼,这时才发现,在男女情爱上,她们绝对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可以看着皇帝有很多女人,只要皇帝开心,喜欢谁都是好的。
但洛依尘不一样,她的所求,一直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使在权衡利弊之下,她可以对皇帝婉转承欢,可以在端王府跟段凌肃过日子,但是这些都是权衡利弊的结果,真正喜欢的,也许便是如今肯让她生死不离的人。
日头渐晚,皇帝占了段凌肃的营帐,自然,中军帐里也就成了双人间。段凌肃和陈子离两人一帐,都没了睡意。
“明日开拔,你当真要去疏勒?”段凌肃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这么快就开拔,这俩人能骑马吗?
陈子离躺在榻上,微微笑了下,看着段凌肃道:“为何不去?既然来了这地方,若是不拼个军功出来,岂不是很不划算的生意?”除非是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回去。
“你别忘了,这是搏命的事情,你才刚娶亲,难道不为了府里的人想想?”段凌肃忽然就想到了玉艾,成亲才几日不到,就看着自己的丈夫上战场,是个女人都受不了吧。
一听这话,陈子离顿时就皱眉,随后道:“娶妻又如何?难不成有了女人就不能出来打仗了?府里的女人若是不想守寡,随她嫁去。”他想想就觉得生气,他又没碰玉艾一个手指头,这人怎么就非要算在他头上。
段凌肃摇头,道:“你这是什么话,玉艾虽说出身不好,但娶妻娶贤,你怎么就这么倔呢?”他一向觉得陈子离是个顾大局的,只是没想到在娶妻的事情上如此倔强。
“我只要我喜欢的,一个就够了,多了我嫌烦。如今她愿在府里守活寡随便她,等什么时候不愿待着了,就自己找人嫁了,顶多再赔份儿嫁妆。”他说完,翻身就睡了。话不投机,没什么好说的。
第二日天刚亮,皇帝就下令开拔,留了六万人驻守鄂州,剩下的收编大军,前去疏勒。其实说什么剩下的收编,根本就是又从大军里抽出三万留在了这里。
鄂州原本守军还剩一万,段凌肃他们带来的也有四万,再加上洛依尘领的四万骑兵,加起来九万人,打了这半个月,剩下的连三万都没有了,这还是算上了伤残的结果,如果单说还能打仗的兵,想来李氏打眼就能数出来。
大军走的时候,皇帝到底还是给洛依尘备了车,因着不是奔袭,故而行军缓慢,连陈子离都进了马车。稳扎稳打的扎营,将一路上的村子都肃清了一遍,这样,到时候攻城也能放心。
等到了疏勒,已经是十几天之后的事情了。刘英早已做好准备,皇帝的人在五十里外也扎好营帐,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要打持久战了。李氏早已在青云关布防,就算攻不下疏勒,有了鄂州做前线,煊国也不会输的太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