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海风渐渐大了起来,影响到了纪国东部沿海。
纪国与楠国相邻近最近的一个大城,因为位于东部并且邻近海洋,自古以来被命名为东海城。
相较于许多沿海的小渔村,
东海城因为与楠国密切的贸易往来加上纪国的东境大军大营驻扎在附近。
诸多补给仰赖东海城,军费的支出也会用到东海城。
这一切,造就了这座城市在东部地区与众不同的繁荣。四周高大的城墙和来来往往的商贩,以及紧密驻扎在大门两侧的军人,让从西部过来的人民误以为来到了纪国的帝都,北陵城。
“官府,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一个浑身染着血的中年女人披散着头发宛若一个女鬼一般冲到巡防官兵身旁。
“大妈?你还好吧?”
今天轮值站岗的官兵是一个新兵,被她这番举动给吓了一跳,用手搀扶着她问道。
看着他这副样子,旁边一个巡视着的老兵不太满意地走过来瞥了他们两一眼,眼睛望到了在人流当中望着这边方向几个面容冷峻的青年看到中年女人到当值的二十名官兵身旁后就停下步子。
他感受到了。
是军人的气息。
老兵似乎明白了什么,走到中年女人身旁。
“大妈?你是要报官是吧,你看这样。今天啊,我们东海城的柏太守就在衙门呢。要不,我带你过去见他?”老兵尽量让自己语气轻和些说道:“你有什么冤屈都可以和柏太守说,柏太守是我们东海城的活阎王。”
“好!那,你带我去见柏太守,我有冤情,要向他当面陈述。”
中年女人激动起来,抓着老兵的双臂,看了看身后。
“不要告诉他们,不要让他们都知道。他们,他们是左相同族之人,如果让他们知道我去见柏太守,柏太守都会有危险!在纪国的土地上,没有人斗得过云氏。”
“云氏?”
老兵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此案若真与当今第一世家大族云氏扯上关系,恐怕牵连甚广。左相云尹翼又是当今奉命监国的第一权臣,嗯……
思来想去,内心的良知告诉他还是要让这个女人心中的真相面世,不论如何,他决定先带他去见太守,是否能有结果再行决断。
“你们所有人,严防死守,任何可疑人士都不能放入东海城内。我立刻带这个女人去见太守。”
“是!”
分立在两侧的二十名官兵轰然应诺,用手中的长枪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老兵不再回头,带着中年女人走进东海城内。
“夏大人,这个女人被带走了怎么办?如果他真地把我们做的事告诉柏斐靳,这件事情恐怕会闹的很大啊。那个柏斐靳可是个油盐不进的主,我们不论怎么给好处都没法让他替我们办事。要不要请示一下少爷那边?”
“不用怕,我夏破这次得到了少爷的全权授权。如果柏斐靳敢把这件事上报到朝廷御史台的话,我们就连他一起杀了。到时候联系府里,给东海城再换一个太守就是了。”
被称作夏破的年轻男子冷酷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而他身旁的六名青年都是身经百战的职业杀手,他们对夏破的观点高度赞同。
敢反,杀就是了。
东海城内靠近城中的位置,官府衙门。
柏斐靳得到名为江拾的老兵汇报了所有情况,明白情况重大的他当即下令遣退两边的官差和记录文案的人员,亲自关上了大门。
而带女人前来的江拾,是东海城巡捕营的副营长,更是跟随柏斐靳多年的老部下,他对他十分信任,就让他站在一旁一同听着女人说的话。同时柏斐靳还点了两个他信得过的官差守在门口,防止有人偷听。
涉及云氏,防备必严。
“喝口水吧。”
“谢太守大人。”
中年女人接过柏斐靳递过来的水杯,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她面前的这位东海城太守。
他有两道方平端正的眉毛,能带给人十分深刻的印象,宽正的国字脸充满威严,让女人有些信服之感。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柏斐靳看着急急喝着水的女人:“你有何冤情,都可向本太守叙述,慢慢说,不要着急。你放心,本太守已经遣退了所有人,江拾是带你来的,他信得过,让他听,之后有什么事也可以方便交由他去处理。”
“好,太守大人。我叫阿慧,是东海南边一个渔村的普通村民。”阿慧咽了口口水,让自己胸中的气平畅下来,带着悲腔说道:“我们全村世代捕鱼为生,村里会有东海城的人来收鱼,生活也还算不错。可是前段时间,来了不少人说要收地,他们是因为我们村邻近一条东方的官道,然后好像还有各方面的利益什么的……柏太守啊,我们都是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的,当然不肯把自己的家园卖给他们啊,而且说实话他们开的价格也不算高。于是,我们村长就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可是,谁想到。当夜,一支军队开进了我们村里大肆屠戮。”
“军队?你怎么知道是军队?是我们纪国的军队吗?”
听到这里,柏斐靳终于有些惊讶地说道。
随随便便调军队,这是胆大包天到什么程度?纪国律法,调兵必须要有皇帝授予的兵符,如果私自调兵,皆可视为谋逆!
而一旦被冠上谋逆之罪,朝廷官员和各方兵将皆可杀之。
“柏太守,民妇虽然是个不识字的人,可民妇怎会不认识我纪国军队的军装啊!他们杀光了,杀了我们所有的村民,为了强行收地。民妇的丈夫,儿子,全部都惨死在家中。”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柏斐靳心中有些悲悯他们的遭遇,将手放在阿慧的肩膀上安抚了一下她的情绪。他不太明白有一支军队进村的情况下,这个柔弱的女人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是民妇的丈夫,他知道有人在村里展开了屠杀,让民妇躲进了家中的一口偷偷修建的地窖。因为地窖上是灶头,所以民妇成功躲过一劫。”
阿慧面庞泛红地流下了激动的眼泪:“可当民妇躲了整整一天一夜后,走出地窖看到的是满地的尸体。”
“于是,我第一反应就是要到东海城找你。我知道你有东海活阎王的威名,踩在熟悉的村民的尸体上跑出去,当我走过一个林子的时候,看到他们在掩埋尸体,我听到了,听到了!”
阿慧的表情变得十分坚定。
“他们说,是云氏三脉大少爷的意思,然后还说,当朝左相大人乃云府之主,已权倾朝野,又有何人敢对云氏说一个‘不’字。听了他们的话,我害怕的,不小心挑动了一根树枝,我知道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一路狂奔向东海城,直到到了这位江拾大人身边,我才意识到,他们有派人在追杀我。柏太守,你一定要为我们被杀的近百名村民做主啊!”
阿慧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一边哭泣着,一边用力地又磕了几下头。
“你先起来吧。”
柏斐靳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阿慧扶了起来,对一旁的江拾说道:“你带阿慧先下去休息,等等过来,我们商量一下这件事。”
“是。”江拾颔首应诺,带着刚刚平复了些情绪的阿慧下去休息。柏斐靳退后了些,坐在自己原本的主位上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
他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严重。
牵扯到云氏的三脉云尹漠,那可是云尹翼的亲兄弟啊。他,唉。
现在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心情十分复杂。
柏斐靳主政东海六年,他入仕之初的理想就是作一代清官。
事实上,就这几年的情况来说,他做到了。以东海城为中心点的一片地区,大批的贪官被他铲除,而他本人更因两袖清风被百姓们所敬仰。
可是,柏斐靳也遇到过诸多为难的地方。
东海城曾经有两个臭名昭著的纨绔皇族,强抢民女,杀害忠良,无恶不作。
因为他们是皇族,
柏斐靳动不了他们,他们的府兵比柏斐靳的巡捕营人还多,他怎么抓?若不是他在东海城百姓心中的威望极高,他一直觉得这两个皇族有对他动过杀心。
可是就在没多久之前,那位奉命监国的铁腕左相在全国范围内对这些皇族展开了浩浩荡荡的清洗活动。柏斐靳远在帝都的一位挚友来信,云尹翼调派亲信主审,那两个在东海城作威作福的皇族不日即将问斩。
并且,允许柏斐靳查抄他们的府邸,将所得用于东海城建设。
在那一刻,柏斐靳十分敬佩云尹翼。
果断决绝地处置了这些社会的渣滓。
东南大战中,他的女儿云凌言更是统领大军力克强敌,将那些侵犯纪国土地的楠军像丧家之犬一一样杀了回去。
云府中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变得无比之高,
甚至柏斐靳将云尹翼比作他下半段人生为官的目标和偶像。
可,现在竟然是云府的人出了事,他的心绪怎能不复杂。
“柏太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在衙门一间房中安置好阿慧躺下休息,并将门轻轻锁上保证她安全的江拾回到了门窗紧闭的东海城官衙大厅当中。
柏斐靳两条深深的横眉扭曲了起来。
与他所敬佩的云氏为敌,是他不愿的。可违背心中的良知,让这份真相就此被掩埋在历史的长河当中。
这让柏斐靳觉得他这么多年从政毫无意义!
不可以,柏斐靳不会让他一生的政治信念毁在今日对云氏势力的畏惧上。
“江拾,你回家收拾一下。我立刻安排动身,不寄任何信件,直接带着阿慧去帝都面见御史台刘大人和左相大人,我要参奏云尹漠一本,我就不相信,左相当真会不顾他的清名纵容云氏之人胡作非为。”柏斐靳提到这里都带着些许的怒气,他的偶像怎么会是包庇同族之人的人呢?
更何况,
如今的云尹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已经近乎于掌控了巅峰权力的他,没有这个必要这么做。
“不,我们还需要计划一下怎么送。”
柏斐靳冷静了下来,说道:“江拾,今夜你留在这里亲自保护阿慧,她要作为人证进京。我调动巡捕营去阿慧他们村庄看一看,如果有合适的证据一同带进城。”
“是!太守大人,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江拾有些担忧地看向柏斐靳。
对方为了征地丧心病狂到调动军队展开屠杀,这让他十分担心对方会不会敢对柏斐靳动手。
“放心吧,我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柏斐靳自信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