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六,是今年的新年。
纪国的帝都城,虽因皇帝病倒,没有举办每年一度的宫廷宴会。
可在寻常百姓看来,依旧是无比喜庆的一年。
整个大街上的人家都挂起了红灯笼,张贴了对联挂在门口,而最为隆重的,是和往年一样,三大乐坊联手举办的年度晚会。
乐坊的人早早地在空地上搭建好了舞台,准备完毕后。
貌美的舞姬们来到舞台旁一个接一个地登台演出。
而在台下的百姓们则会为他们喜欢的节目拍手叫好,激烈的鼓掌声让他们没有注意到身后出现的一行人。
在六个金甲侍卫保护下的云尹翼和一个独臂的男人站在一起。他正是在东北,被萧明寒斩断了一只臂膀,因及时封住经脉止血保命,才刚刚养伤恢复的宁生铭。
“左相,去年这个时候。凌言和萧明寒,来这里看了年度晚会吧。”
宁生铭的脸依旧俊朗。
可他的心情平静了不少,不再与云尹翼针锋相对,不再像是那个意气风发身为驸马的少年将军。
就像一柄锋利的战矛,尖头被打钝了一般。
和他心境相似,
云尹翼也有些感慨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扭动着身姿的舞姬,卖着糖葫芦的小贩,缓缓说道:“是啊,当初,我本以为他们两情相悦。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由发展,谁曾想,酿成今天的局面,陛下病倒了。我担起了监国的责任,凌言,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家了。”
“左相,凌言,她当真,抛弃了家国。带着那个男人,去了圣药谷?据我所知,圣药主几年前已不知行踪,那片土地,更是凶险至极。真的不需要我们调派人马帮她一下吗?”
宁生铭几日前听人提起,云凌言此行只带了倩儿一个侍女和冷陌一个侍卫随同。
就这么两个人,还带着身体已经几乎废掉的萧明寒。
他着实担心。
只是,他完全不知道云凌言走的是哪条路前往位于西部山脉当中的圣药谷。
不知行踪,自是无法调遣兵马保护。
所以今日与云尹翼在此一会,也向探听一下口风,看归国之后的云尹翼是否知道云凌言的行动路线。
似乎看出宁生铭想问什么,云尹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不用看我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一直都没有向我提起过,你也别多想了。”
云尹翼笑了笑:“如今大势已定,北漠国灭,焕国新立,西戎如今掌权的大亲王耀正已无意争霸中原。不会有势力要害她的。如今,我担心的是她的心啊。”提到自己女儿的心意,云尹翼莫名地叹了口气:“如若当初从未遇到过萧明寒,不知她今天会怎样。是会过得比现在好吗?”
“不。”
宁生铭轻声道:“左相,现在四下无人,我可以和你坦白。即便娶了若琳,我心里也一直只有凌言。如果说最早,因为我出身寒族,我确实有获得你们云府支持,在朝堂迈高的想法。可后来,凌言她身上的每一处都在吸引我,她太有才了,也许她的容颜称不上绝色,可是她的才华会吸引她身边的每一个男子。唉,我也应该放下我的执念了。只不过,左相,就算凌言退出了,你对于陛下现在的举动当真就毫不过问了么?你别误会,现在,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朝臣,断了一臂怕是再也无法统军,更别提保持驸马身份了。”
几场大战之后,本以为会陨落的云府再次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南战天一病不起,南氏皇族的酒囊饭袋大军被云尹翼连根拔起。
这无疑重创了本就已经薄弱的皇室。
权倾朝野,朝臣支持。
四境大军,高级军官都为云氏所扶持。
云尹翼距离那张龙椅,
只有一步之遥。
南战天毕竟是功大于过的一代大帝,他的威严让人不敢动篡位的念头。可他死了呢?他的余威能保他的后代多久?
更何况,如今他没有后代。
而如今南战天的举动,就是要给自己留后。再重新培养一个有才能的儿子,为维持南氏皇族的统治留下火种。
只要后继有人,
就算是权势熏天的云氏,都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无视他的后人。
“我能做什么呢。宁生铭,我感谢你对我女儿的挂念,可我也告诉你。我云尹翼纵然几次三番与皇室对抗,可我绝不会反。因为,我是云家的后人,只要家族能够顺利从㛮,我云尹翼可辅佐陛下之后再成一代明君。功在千秋。”
云尹翼淡淡的话语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可对抗,但不会反。
这就是云家世代相传的风骨。忠臣世家的风骨
“嗯。”宁生铭望着他,掩饰了自己面上的失望之情,更将其深深地藏在了心底。
他还是太胆小了。
不过一步之遥。
有何不敢。
皇室中人已没有足以与云府对抗之人,宁生铭原本寄希望于云尹翼建立新朝。
自己可带着自己的家族在这新朝当中谋得一席之地。
如今看来,指望他,是不行了。
宁生铭对云尹翼说的放下只不过是一个欺骗他的谎言罢了,他依然思念着那个女孩和那个被她带走的男人。断臂之仇,新仇旧恨,他要一起跟他算。
一个废人,却寄托在云氏的庇护之下。
如今势大的云氏,宁生铭完全不会是对手。
二人结束了会面,宁生铭步行着回到自己的府邸当中,坐在自己书房的椅子上。
“你的府邸太空了,空荡荡的。呶,给你摆上这几盆花和草,你就不会太寂寞,嘿嘿,下次处理文案累了就看看这边,心情也会好不少。”
女孩嫣然笑语仿佛仍在他耳边回荡,那个和他一同做着文案,悉心指导他在一些文字上不解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那几盆花草,
已经枯萎了,衰败枯萎的跟他的心一样。
都因为一个人。
萧明寒,都是你。
你亲手策划了这一切,你夺走了我心爱的女孩,更让我一无所有,还要毁掉我的国家。
我要报复你,无论多难,我都要报复你。还没有结束,我还有没有认输。想到这里,宁生铭尚在的左臂两根修长的手指连敲四下桌子。
“主上。”收到指令的暗卫在暗影中浮现,恭敬无比。
养伤的这些日子,宁生铭专注于培植自己的力量。他见识到了云府幽冥阁暗卫和萧明寒的南啸楼之后,才意识到拥有一支武力强大属于自己的精锐是多么重要。
他耗尽了府中的存银,招募了五十名青云山弟子和一些散落的江湖人士为他所用。
再从府中挑选了身手较好的府兵加入。
一番折腾,宁生铭初步建成了自己的一支队伍,将他们分派到各地,为自己服务。
‘主上’这个称呼,
象征着他对这支队伍的绝对掌控。
“你近日,找机会接触几个云府的侍女看有没有机会发展一下他们成为你的人。注意,如果有人想向云尹翼汇报直接清理掉她。”宁生铭道:“这件事之后再办。前段时间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主上。属下四处打探过,云尹翼这个人确实不近女色,不好金钱。他妻子还在的时候据传曾经提出过给他纳妾室,因为当时他只有两个孩子。不过云尹翼拒绝了,如今丧妻,也从未碰过府中的侍女,贪财就更不可能。他的三弟称得上是纪国掌握一方财富的商业巨贾。”
暗卫将搜集到的情报悉数汇报给宁生铭。
他不用多说也不能多说一个字,所有的决定都交由宁生铭来做。
这是身为一个尽忠职守暗卫应做的本分。
“不近女色,不收财物。即便想到御史台去弹劾他都毫无把柄,更何况现在陛下病倒,弹劾也不知道是向谁弹劾。向云尹翼弹劾云尹翼就是毫无意义的一件事。看来,只能从那方面入手了。”
宁生铭弹了弹手指,一切路都被封死了。从正常的路去挑战云氏毫无可能。
要想扳倒云氏,夺回纪国的大权,就得从那里入手。他的手指滑到放在书桌上的地图下方:“你去点几个身手好的兄弟,先行带人去南方调查那边的情况后等我过来。过几日,我会向云尹翼申请调去南方任职。李往,我还是有信心能说服他的。”
“是,主上。”
想起他是李尚书的亲戚,宁生铭便露出了笑容。
我们有共同的仇人,就有共同的话题。
从南,向北,那局势定当不同。以及,他再次抬起头,说道:“你还记得高书澜死前留下的书吗?”
“记得,可是主上。我记得高书澜在书中有写,他的先师提到就算面临危亡之局也不得向这几股境外势力求助。”
“管他呢!我要报仇。”宁生铭的眼里燃烧起复仇的烈火。
“是。”
北境,焕国新都,焕城
匆忙建国,却在陈老有条不紊的安排下从上到下建立了非常完善的官僚系统。
比起北陵城的新年,焕城的人稀少了不少,又是大雪纷飞之际,大多都在家中庆祝,城中的活动基本没有。此刻的王宫内,披着裘绒的慕容倾扬站在御书房前,看着天上飘下的大雪和乌黑的夜色静静地出神。
手里端着一份丰盛饭菜的慕容幻筠从后殿走了过来,看着她这副模样,轻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放在桌案上的几卷刚刚批示好的文书。
将饭菜放在桌上,向前走到慕容倾扬身后,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倾扬,你是不是又在想他了?”
慕容幻筠抚了抚她柔嫩的背脊。
“批了这么多奏折,又因为国家新立,各方面都需要开支,不举办新年晚会。你累了,吃点东西吧。这个年,姑姑陪你过。”
慕容倾扬回过头,有些泫然欲泣,又有些强忍自己眼泪地说道:“姑姑,我尽心竭力地希望治好现有的国土。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跟他做的一样好。”
“一定可以的,倾扬,你要相信自己。”
慕容幻筠用赞许的眼神看着她,以表鼓励。
“姑姑,你不用骗我了。虽然你不过问朝政,但我知道你很多事都懂。”
慕容倾扬似有些低落地低下头:“我知道,即便我习过武,在军事上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向陈老和娑罗他们请教。政务上更要仰赖他们的帮助,姑姑,比起云凌言,我是不是真地差很多?难怪,明寒会那么喜欢她。”
“倾扬,你千万别这么想。”
赞许为表鼓励,可事实毕竟如此。
慕容幻筠知道云凌言的可怕,她也知道自己侄女有几斤几两。
但一旦涉及到萧明寒,
她绝不希望慕容倾扬再想下去,如今,她是王。她的情绪不能够出现任何问题。
“没关系,幻筠姑姑。”
慕容倾扬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我会努力的。努力地向明寒证明,我也可以足够强,向她证明我不比云凌言差,等他病愈回来的那一天,我会还给他一个足够强大的焕国。哪怕,只要他肯接受我,哪怕只是作妾室,能跟在他身边,就够了。”
“倾扬……”
含泪,竟无语凝噎。
看着在爱情中如此卑微的慕容倾扬,慕容幻筠仿佛看到了当年苦心追求萧定南的自己,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倾扬,不管这条路有多难走。姑姑都一定会陪你走下去的。不论多难。”
定南,你看见了吗?
我们复国了,我们成功了。那么多人的血没有白流,曾经的大敌如今已有式微之势。
只要再努力一把,也许焕国将比曾经变得更强大。
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以‘萧’字战旗振臂一呼,如此之多的焕国旧臣聚集在旗帜下重建起了这个国家。
这怎能说,没有你的功劳。
(这章字数还行,明天连更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