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已是冬至,持续了半年之久的清腐之案终于也是在这个大雪中落下了帷幕。从最开始的戴氏父子行贿一案,牵连出了户部尚书、礼部侍郎、光禄寺正卿、国子监少卿等十多位朝廷重臣,就连宓昭仪的父亲也落了个锒铛入狱的下场。
一场纷飞的大雪,捂住了百姓的焦灼不安,一派歌舞升平中,终究是忘记了这一段的流过的鲜血。
光定五年,踏着暗涌,悄然而至。
而在这一天,孟广蔚却孤独地死在了大牢里。宫里大小妃嫔都围着皇帝和太后一起过这个祥瑞的冬至,一直到第二日午后,这个消息才传入了皇帝耳里。
这个消息,在这里也就打止了,惊涛园里还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安达揣着这个烫手的消息,小心的将它掩了下去。
刚收好药箱的宋清行还不曾离去,他最近来的愈加频繁,不知是孟长瑾临盆日近,每日请完脉他会多留些时日与孟长瑾说会话。
孟长瑾自然也是乐的有人可以说说话,自从两月前,孟敏芝有了身孕,就很少来园子里了。少了个人陪着聊天,也有时会生出些寂寞出来,现在有宋清行陪着说会话,也能缓解一下她孕期里的焦躁。
不知怎么的,如今肚子愈发大了,按理来说离临盆这么近了,应是进入一个稳定的时期。可孟长瑾如今一日比一日心慌口燥,有时心快的仿佛要从嗓子眼里喷出来一般。好在这些症状只在白日有,到了晚上却能比往常睡的都香。
宋清行每日都来诊脉,也没查出有什么不对之处,只道要孟长瑾心情放轻松一些,莫要忧思过多。
孟长瑾近日确实是想的事情有点多了,碧溪比她大上三岁,到如今婚配都有些晚了。近日来,碧溪与院子里每日巡查的一户姓侍卫之间的你来我往她都看在眼里。
上个月,特意问过那侍卫的心意,知道他心中是有碧溪,况且至今无婚配。这下放下心的孟长瑾这边就开始准备给碧溪添嫁妆,连黄道吉日也与香芹一道看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怎奈碧溪却死活不容易。
现在趁着宋清行在这儿,便一道劝一劝她,耐不住众人劝说,碧溪只咬着牙,跺脚就跑了出去。
“碧溪是舍不得娘娘。”宋清行看着碧溪消失的背影,眼中水光一瞬,又转头叮嘱一句,“娘娘临盆也就这么几日了,可要愈发担心着些。”
孟长瑾又缘何不知,只是笑笑,不再言语。而站在一旁的安达,看着宋清行的眼神里似有火花,双眉拧成了“川”子,不知在想着什么。
宋清行走后,安达本想派人去跟踪他。可二人相识已久,他深知宋清行缜密的性子,未免打草惊蛇,还是先往宫外的人递一递口信,宋清行在宫外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事无巨细都要报与他。
事情刚交待完,就听的一内侍来报,孟夫人闯进了园子。虽然皇帝下了命令,除却每日诊脉的宋太医,其余人都不许踏入惊涛园半步。可孟夫人是宓昭仪的娘亲,下面的人也不敢过于蛮横,就这么让孟夫人进了园子,直往孟长瑾院子去。
有了上午那阵子事,碧溪一直梗着脖子,故意不与孟长瑾说话,问她两句也只闷声闷气应一声。
香芹在一旁看着好笑,也不说她,任由她使小性子。孟长瑾颇有些无奈,捧着滚圆的肚子身子也不太爽利,想着等孩子生下来,再找机会好好与她谈一谈。
碧溪正在拿剪子对着花草出气的时候,一阵嘈杂声响起,她正准备站起来一探究竟,就瞧见一袭白衣的妇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身旁包围着一群弓着身子半拦半劝的内侍。
待她看清楚来人是孟夫人时,那人已经一阵风似的闪进了门。
碧溪擦了擦眼睛,心道不好,沾了泥土的手也来不及擦洗,着急忙慌地在身上抹了抹,立马追着那身影走了进去。
“娘娘,你可要为你爹做主啊!”
刚一走进门,这沙哑中带着尖锐的女声冲破了她耳膜,但见孟夫人身着素槁,全身上下无一个金银首饰,脸上未抹半点胭脂,整个人看起来糟粕无比,与往日那个出门精致富贵的孟夫人简直判若两人。
孟长瑾由香芹扶起来,半支着身子看向孟夫人,眼眉一低,似是想把那凄厉的声音从耳边散去:“母亲这是做什么?”又看向碧溪,“还不快扶母亲起来!”
这一唤让碧溪回了神,她弯下腰去扶孟夫人,怎奈孟夫人手劲极大,半点都撼不动。反而是孟夫人抽手时,一把将碧溪推了个踉跄。
“娘娘!你好狠的心!”她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这昭仪的位子太过于舒服了,让你忘记了自己姓谁名谁!”
这番质问让孟长瑾云里雾里,她看向香芹,香芹也只摆了摆头。可看着孟夫人如今这模样,倒有种一不做而不休的架势,这让香芹很不安。
虽然与这孟夫人没有什么母女之情,可孟夫人再怎么说也是她嫡母,再怎么也不能看着嫡母这么跪在地上。
“碧溪!”孟长瑾作势要起身,碧溪一听呼唤这才缓过神来,踩着急步跑到塌前,搀着孟长瑾起身。
孟长瑾晃了晃身子,这顶圆的肚子低下头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多走两步就气喘吁吁,可她还是耐着性子安抚道:“母亲,有什么话站起来说。”
“娘娘说的是,夫人您先起来说话。”香芹拉过凳子,一手去拉孟夫人的手,一旁两个小宫人也很机灵地走上前来一道拉孟夫人。
几人嘴里是好言好语,可手上却使了力道,孟夫人两手被架着,双膝微微离地。孟夫人用力挣了挣,却无济于事。
此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孟夫人脑中警铃大作,她虽然身子被钳制住,可她的嘴却是自由的很。
孟夫人知道再不开口就没有开口的机会了,她用尽力气朝孟长瑾吼去:“你父亲惨死牢中,你身上纵是泼天的富贵,不知道你还享用的心安吗!”
孟夫人挣扎间,头发全部散开,眦咧着嘴,活脱脱一个泼妇的模样。她说完这些话,就开始仰头大笑,那笑声中带着刺骨的绝望,仿佛一把冰锥,狠狠地冲进耳膜。
这一声声笑声好像越来越远,渐渐的只有细小的嗡嗡声,吵得孟长瑾头晕。
她晃了晃头,可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且扭曲。孟长瑾眯了眯眼,眼前只闪过几个黑影,一阵阵嘈杂声唱戏般响起。
“娘娘!娘娘!”碧溪发现了她的异样,小声地在耳边唤着,可孟长瑾只眼神迷离地盯着前方,对她的声音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眼前的人影越来越多,逐渐重叠在了一起,孟长瑾脚下一阵虚浮,正想低头去看,腹中却传来切肤的疼痛。
她感到整个人都要被撕裂了,双腿瞬间无力,身体就这么直扑扑地向前倾,眼前一黑,只模糊听到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娘娘!”
“阿瑾!”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