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又裂开了,”武铭仔细察看大皇子右臂的几处伤口,最深的一处血肉模糊,“幸亏有梨三娘的解药,毒应该是去了。”他从怀中拿出一瓶药,小心翼翼的洒在伤口上面。
大皇子上身只穿着雪白的中衣,有些虚弱的靠在椅背上,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他皱了皱眉,闷哼了一声,武铭连忙抬头看他,他摇摇头说:“没事,你继续。”
“没想到他们竟然有‘紫血’这么厉害的毒,爷伤得这么重,为何不将实情告知皇上?今日的事,若是皇上知道了,必然会帮着遮掩,绝不会叫爷去射箭场。”
“我不需要他帮我。”大皇子冷冷说了这句话,就不再开口。直到武铭将伤口包扎好,他才说:“今日是历皇叔提议去射箭的,也是他叫父皇令我作陪。”
“我们查的所有线索,也都多多少少跟历王爷有关。”武铭说。
“历皇叔向来关心朝政,两个嫡子也被他送到军中历练,他确实有可能暗藏野心。只是,庆皇叔来拜见父皇的时间,选的实在是很巧。我昨日受伤,他今日就来,还恰好是我与二皇弟每日与父皇商议朝政的时候。”
“可是都说庆王爷作皇子的时候就无欲无求,不争不抢,自从他没了一双儿女,更是变得十分消沉,他实在不像是有这等能耐的人。”
“庆皇叔一生甚是坎坷,我也希望不是他。”
武铭想了想,又说:“任世子那边查出什么了吗?”
大皇子摇摇头说:“我叫他先不要管这边的事。延平王病重,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武铭心里了然,不再多说什么。
朗坤还在世的皇姓王爷一共有四位,除了留在京城的历王爷(皇上的二皇兄),庆王爷(皇上的三皇兄)之外,还有远在扬州的叙王爷(皇上的五皇兄),云南的荪王爷(皇上的十皇弟)。除此之外,还有三位异姓王爷,延平王和祁王爷都是因为赫赫战功而被封王;绎王爷是皇后的远房亲戚,封王一事表面上是因为救驾有功,其实朝廷上下都知道,这是看着皇后郑欣芙的面子。皇上当年之所以能夺嫡成功,与当时支持大皇子的郑太尉忽然倒戈有极大的关系,如今郑太尉虽然已经赋闲在家,可朝中三分之一的重臣都与郑家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军中以骠骑大将军为首的许多将领,也都曾经是郑太尉的手下,因此上,郑家多年来都欣欣向荣,盛宠不衰。
“去看看几位皇叔出宫了没有,对方难免还有后招等着我们。”
“是。”
大皇子等着武铭走出去,关好了门,才深吸了一口气,痛得发出声来。“紫血”是世间稀有的毒药,可以让伤口不停溃烂,血流不止,令人极其痛苦的死去。昨日去取解药的时候,梨三娘提醒他解药可以解毒,却无法立刻止痛,让他尽量忍两日,实在不行就喝些酒,他并未放在心上,这些年他受过的刀伤剑伤数不胜数,早就对疼痛习以为常,可他实在没想到,“紫血”竟然可以让伤口如此疼痛肿胀,加上射箭的时候将伤口撕裂得更厉害,他知道自己当时最多能再强忍半柱香。
他已经想好了如何离开射箭场,谁知道那个宋知忆竟然想出如此冒险的方法来替他遮掩。他们宋家的人为何都是一个脾气?宋清忆也是,一个书生就敢去跟贼人拼命,敢在特印皇子面前演那么拙劣的戏,皇子还真的相信了。。。想到这儿,大皇子笑了笑,手臂的疼痛好像也缓解了一些。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脚底踩到了什么东西,他捡起来一看,是一只葫芦状的玉石耳环,想必是刚才脱下外衣的时候掉下来的。
他握着耳环,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宋知忆秀丽的脸,这是她掉在他身上的?她今日戴的是这样一对耳环吗?他不太记得了,只记住她有意用受伤流血的手臂抓住他的衣袖,她大概是在想,这样做,他身上如果有血迹就不会被怀疑了。
“她怎么那么傻。”大皇子在心里想,“连上阵打仗都有失误的时候,她就真的不怕皇妹射偏了。”
大皇子伸手拿茶杯去倒茶,想到宋知忆对他说不要去狩猎节的话,她究竟是怎么得知他会受伤的?连他和父皇都只是猜测郑家和二皇弟很可能借机对他动手,宋知忆却似乎十分肯定这件事会发生。。。她的后母似乎对她并不好,要不要帮她做些什么?只是后院的事,他恐怕不好插手。。。大皇子东想西想,连茶水溢出了茶杯都没察觉到。
此刻身在后院的崔氏,已经得知了宋知忆在宫中被公主误伤的事情,她左思右想,还是坐不住了。
“简妈妈,去给我妹妹崔淑妃递帖子,就说我明日想进宫去看宋知忆。”她吩咐完,心里还是一阵发慌,宋知忆就像一只风筝,她习惯了做那拿着风筝线的人,叫她飞哪里就飞哪里,叫她停下来,她就该停下来。可如今她日日都能进宫,动不动就在公主那里留宿,听知馨上次说起,三皇子与她也颇为熟埝。。。崔氏决定这次必须要进宫看看,宋知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二日,崔氏进了宫,先去和崔淑妃说了好些话,接着便让她带着去了柔福宫。
益清公主正在跟宋知忆讲庆王爷的事。
“昨日见到庆皇叔,似乎头发又白了许多,我心里实在是难受。”益清公主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你大概也听过一些,当年先皇在位的时候,发生了一起夺位的暴动,起头的是当时的四皇子和七皇子。因为反贼们先在京城四处放火,引得京城侍卫大批出动,在他们应付不过来的时候,与宫内的反贼里应外合,趁乱冲进宫,见人就杀。若不是先皇躲进了地道,让侍卫统领有时间救急,后果怕是不可想象。庆王爷那时候已经娶了王妃,并不住在宫中,那日恰好带一双儿女入宫来见先皇和琴贵妃,庆王爷在皇上那里,躲过了一劫,可他的一双儿女那时正留在贵妃的宫中,连同贵妃,都被反贼杀害了。”益清公主说完,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她虽然并未经历那场动乱,每每想起来,都会觉得心惊胆战。
“我是听过一些,所以先皇才在京城附近设立了兵库大营。”宋知忆说道。
她前世听公公与薛良书谈论过,先皇经过那件事以后,对京城的防御更加小心,前思后想,在前往京城必经的地方,设立了一个新的机构,便是兵库大营。那里掌控着朗坤最好的兵器,由重兵看守,还有一支特殊的军队,个个身怀绝技,时刻注意着来往京城的人们,防备反贼混进城,让动乱再次发生。
管理这支军队和大营的指挥官,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人。这职位对大部分的人来说,没什么用处。可对于有异心的人来说,这个指挥官,便变成十万分重要的角色。朗坤现在的兵库大营指挥官温如伍,曾经是皇上的侍卫军副统帅之一,而他的女儿温黎,小时候因为颇受钟贵妃的喜爱,在宫中住过一段时间,跟大皇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公主,崔淑妃来了。”宫女进来通报。
“崔淑妃?”益清公主十分意外,虽然崔淑妃经常在皇后跟前谄媚,却从未来过柔福宫。
“益清!”崔淑妃一见益清公主,就热情的走了上去,握住她的手说:“我听说你昨日在射箭场受了惊,特意来看看。”
“谢谢娘娘关心。”益清公主说着,看了看她身后一位面露焦急的夫人。
“这是我娘家姐姐,宋知忆的母亲,”崔淑妃连忙说,“她听到知忆在宫里受了伤,急的一夜没睡,我带她来看看。知忆现在怎么样了?”
“见过益清公主。”崔氏上前行了礼,欲言又止。
“原来是宋夫人,知忆常跟我提起她家中的慈母,难怪她说母亲对她爱如珍宝,宋夫人这样惦记她,都进宫来看她了。”益清公主不动声色地说,“请随我来吧。”
崔氏跟着益清公主进了寝宫,宋知忆正坐在椅子上猜测崔淑妃来见公主做什么,看到了崔氏,她立刻明白了,连忙起身迎接。
“快坐着,快坐着,”崔氏立刻上前说,声音有些哽咽,“我的儿啊,伤得重不重?母亲惦记你,一夜都不曾合眼。”
宋知忆倒是说了实情:“太医用的药好,已经不太疼了。”
“那就好,母亲以为你伤了腿,不能走动。既然是手臂,还是跟母亲回府去好好休养吧,不好在这里叨扰公主!”崔氏说着,拉起宋知忆的右手,一脸心疼的模样。
“宋夫人,知忆是我不小心伤到的,让她在我这再养一日吧。我在这宫里,除了安礼妹妹,没有差不多大的姐姐妹妹陪我,我生性贪玩,知忆性子温顺,什么都听我的,我喜欢的很。”益清公主看了宋知忆一眼,又说:“只是知忆妹妹总是惦记家中母亲,总想着回府陪着夫人,我已经训斥了她,将军夫人管着那么大的后院,必定十分忙碌,知忆已经这么大了,不好总缠着母亲,一点大人的样子都没有,这样对她可不好,夫人说是不是?”
崔氏愣了一下,立刻说:“公主说得是,不过知忆在府里不是缠着我,而是在学管家。我这做母亲的,一心想让她学得多一些,日后才能嫁的好,过得顺畅。还有,知忆身子打小就弱,每日进宫也实在有些受不住,就请公主多见谅了。”
崔氏这是有崔淑妃撑腰,来柔福宫里要人了,益清公主心里想,面上不显,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天下的慈母果然都是一样的,我母后对我也是这样,什么都心疼,什么都操心。夫人心疼知忆,以后不用教她管家了,我身边有的是管家本事一流的嬷嬷,至于每日的五艺,若是太奔波,就把我的马车赏给她坐!里面舒服得很,我去郊外都不嫌累。”
远远站在一边的崔淑妃忙笑着说道:“益清说得什么俏皮话,公主的马车怎么可能顺便让别人坐。”
“我不管,我就是想让知忆陪我玩,我在这宫里都快闷死了,父皇又不肯让我出宫玩!”益清公主撅着嘴,拉起崔氏的手说:“宋夫人可要答应我,把你的宝贝女儿借给我,要不我去求母后和父皇!”
崔氏一时无法招架公主,只好勉强笑着说:“公主都这么说了,我哪有不答应的,我也只是心疼知忆,她能得了公主的喜欢,是她的福气。”
崔淑妃撇撇嘴没说话,益清公主深受皇上和皇后的宠爱,只要不是女儿安礼的事,她才不会随便得罪公主。
“那母亲就先回去了。”崔氏一副十分不舍的样子。
“母亲!”宋知忆连忙说,“我的伤口不怎么疼了,公主,就请你让我陪母亲回去吧。”
“你的伤口深,只有太医能治好,你要是不想将来再也抬不起手臂,就乖乖听我的留在宫里。你在我这宫里锦衣玉食,宫女们伺候的也好,宋夫人今日见到,应该也不会再担心了。”益清公主微微变了脸,有些不高兴的看了看宋知忆,坐下来又说:“我真心把你当闺中好友,你若是还推三阻四的不愿意进宫,我可要寒心了。”
宋知忆意会到公主是在为她做戏,也摆出一副诚惶诚恐又委屈的样子,装作不敢说话。
“公主说的是,知忆在这柔福宫,我哪能又不放心的,我是怕知忆打扰了公主,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知忆再好好养养,你二妹妹担心的跟什么似的,昨晚跟着我着急,生怕你伤的厉害。我今儿看见你,就都放心了。”
“那就好!”益清公主转阴为晴,这些年她假扮天真娇蛮的女子,已经做得炉火纯青,“还要请娘娘跟安礼妹妹说一声,有空了就来柔福宫找我玩!”
崔淑妃笑着点点头,带着崔氏离开了。
“那益清公主怎么如此刁蛮任性?”崔氏低声对崔淑妃说。
“她叫皇后给宠坏了,真是好笑,自己膝下无女,就把别人的女儿宠得像什么似的。”崔淑妃讽刺的悄声说。
“那今日我们商议的事?”崔氏问。
“姐姐放心,包在我身上。”崔淑妃不耐烦的说。
崔氏的心情这才转好一些,出宫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