绎王妃喜欢拾花弄草,只见厅内被五颜六色的鲜花,装饰成世外桃源的模样。夫人们已经端坐在几个圆桌前面,客厅中央坐着一位身穿墨绿色弹花暗纹锦服,面容狭长,雍容华贵的夫人,正在指挥着丫鬟妈妈们上菜,她便是今日宴会的主人,绎王妃了。她身边坐着两位贵客,一位四十多岁,鹅蛋脸,容貌秀丽,只是身材偏胖,穿金戴银,看起来气质欠佳;另一位看着要年轻些,穿着粉紫色锦服,头上斜插一支蝴蝶金钗,虽然也默不作声端坐在那,眉眼里却尽是风情。
踏进宴会厅的小辈们,向着夫人们简单行了礼,就各自坐了下来。大皇子洛怀信和二皇子洛怀恒坐在了一起,四皇子洛怀理默不作声的走到桌子的一角坐下来,他自小体弱多病,沉默寡言,加上生母曾犯过一件大错,被罚到冷宫,不久就过世了,所以在这宫中从来就是个透明的人。
任两仪正要坐在大皇子洛怀信的旁边,就被人推了一把,他回头一看,对上炯炯有神的一对丹凤眼,这一脸坏笑看着他的,便是三皇子洛怀彬。
三皇子洛怀彬一贯没有皇子的架子,跟宫里谁都相处得好,不过大家都知道,他最崇拜的就是文武双全的大皇子。二皇子暗地里对此非常不快,因为三皇子的舅父是户部尚书,在朝廷里举足轻重,他生母蘅贵妃过世得早,皇上对他倍加宠爱。三皇子自己喜欢舞刀弄枪,对国家大事毫无兴趣,无意争储。这样一个皇子,哪个对储位感兴趣的皇子,不愿结交呢。
“两仪让让,我要和大哥坐在一起,你坐我旁边,让宋清忆陪着你。他烦了我一个早上,正好也烦烦你。”三皇子洛怀彬一边说,一边大剌剌的坐到了大皇子洛怀信身边。
“我前日还帮三皇弟在父皇面前说了好话,今日你便只认大皇兄,不认我这个二皇兄了?”二皇子洛怀恒笑眯眯的说。
“二哥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坐在你旁边,那边的小姐们都看你,哪还顾上看我。”洛怀彬一边笑,一边推了推宋清忆说,“说到英俊,大概只有清忆能跟二哥比上一比,可惜你每天老气横秋,只懂读书,今天最好被哪家小姐相中,娶了媳妇,不要再来烦我!”
宋清忆是三皇子的伴读,他无奈一笑,默默坐在了任两仪的旁边,大皇子洛怀信抬头看了看他,平时公务繁忙,虽然在宫里见过几次,却没有什么印象。今日细看,宋清忆确实眉目清秀,甚是好看。早前花园里遇见的那位宋知忆,必然是他的妹妹了。
任两仪显然也在想同一件事,他忍不住对宋清忆说,“宋兄是位少年天才,我早有耳闻,不过你是宋翊将军的长子,竟然从文不从武,宋将军和宋夫人倒也十分开明。”
宋清忆有些意外,这位世子平日与他并无太多交集,今日竟然主动跟他聊起家常来,便道:“清忆惭愧,自小毫无习武资质,更不懂如何行军打仗。父亲便也没有勉强。”
任两仪还想说什么,被洛怀信看了一眼,便不再继续了。
眼看着公子小姐们都在位子上坐定了,绎王妃清清嗓子站起来道:“今日贵宾满座,皇上和皇后娘娘赏赐了宫中美酒醉神仙,皇上留下口谕,望今日夫人们不要拘着家里的小辈,让朗坤的优秀儿女们尽显才华,共享盛会。按照赏花宴规矩,各位公子小姐展示才华的顺序,不按身份家世排序,由钟贵妃抽签而定。被点到名字的公子或小姐,便可上前来表演。”
贵宾席上那位鹅蛋脸的妇人,微笑着起身,从锦囊里拿出一张卡片,念道“内阁学士林峥之女林婉莹”。她声音和缓动听,让人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席中的小姐们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毕竟谁都不愿第一个出场。只见林婉莹从位子上走出来,脸上却云淡风轻,不见一丝紧张。她身穿翠绿色刺绣装花裙,头戴珍珠碧玉步摇,耳边一对兰花形状的耳坠,整个人说不出的清雅隽秀。
丫鬟们上前将四张对联大小的宣纸放在空桌上,又备好两支笔墨纸砚,林婉莹稳稳当当行了礼,开口道“婉莹愿作诗一首,为赏春宴助兴。”说罢,双手握笔,随着音乐边舞边写,左手和右手写的竟然是不一样的诗句,她一边写一边朗声念出来: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京都。
在场的人都露出惊艳的表情,唯一不惊讶的,就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宋知忆了。这段惊艳的表演,她前世早已看过了。此后,京城贵公子有多少想求得林婉莹为妻,谁又能想到,她却做出了那样叫人出乎意料的选择。
宋知忆走神的功夫,几个大家小姐和公子已经表演完毕,这时候,钟贵妃叫到了陈邀月的名字。
陈邀月拿出郡主的派头来,满怀信心的舞起绸带。她自小拜师于绸带舞大家莫项城,加上天赋极高,因此对今日的表演颇有把握。只见她身体随着几米长的绸带优雅地舞动着,越转越快,舞姿美的惊人,就在她准备后滚翻作出结束动作的时候,竟然踩到了地上不知哪一位小姐表演时掉下来的耳环,立刻向侧面的一桌人倒去,眼看就要撞摔到大皇子的身上。只见大皇子洛怀信翩然起身,用一只胳膊轻松的揽住了陈邀月,带着她轻踏几步,平稳落到了地上,待她站定,即松开了手。
陈邀月又羞又气,若不是大皇子,她不仅会受伤,更会丢尽了脸面。她抬头看到洛怀信英俊的脸,闻到他身上衣衫带着皂角的清香,心跳声忽然加快了许多。她脸一红,连道谢都忘了,转身离开了宴会厅。绎王妃知道宝贝女儿心高气傲,想出去安慰她,又不能晾着这一屋子的贵宾,只能忍住心中担忧,笑着说“多谢大皇子相救,邀月感激不尽。她受了些许惊吓,去去便回。大家继续,切莫担心。”
钟贵妃体贴的拍了拍绎王妃的手,念了下一个名字:“参军郑凌风之女郑英”。郑英表演的是古琴,但在场的少女们都无心去听,她们的目光不由的纷纷向大皇子洛怀信望去。大皇子文武双全,十岁便随着当今皇上出过征,今日接住了陈邀月,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可对情窦初开的闺中少女们来说,却是了不起的英雄举动。加上他行动潇洒,又生的玉树临风,无意间竟然偷走了在场少女们的芳心。
郑英表演完,钟贵妃叫到了下一个名字,“将军宋翊长女宋知忆”。
只见一位身量高挑的少女款款走了出来。她轻施粉黛,眉目如画。若说林婉莹的美,是出水芙蓉般的清雅大气;宋知忆的美,便是艳如桃李般的明丽。只是她年纪尚轻,稍显青涩而已。
任两仪朝着洛怀信扬了扬眉毛,想引起他的注意,却发现他正看着别处,只好作罢。洛怀信此刻看着的,是西南角那一桌坐着的一位夫人,她面相慈善,此时正带着微笑,像别的夫人一样看着宋知忆,只不过她紧绷的嘴角,眼神里闪烁的寒意,和紧紧交织的两只手,都无声的透漏出她对宋知忆的厌恶,甚至憎恨。
女人的心可以有多狠毒,洛怀信领教过,但他也深信,这些蛇蝎夫人们的帮凶,是那些或软弱,或自私,或糊涂的“一家之主”,若无丈夫的纵容,她们又怎么敢做出这样那样的事。他对宋翊将军的了解,仅限于战场。宋将军勇猛善战,常年在外征战,或许后宅的事并不知情?只是就这么大剌剌的留下长女由后母养育,未免太过糊涂,又想到宋清忆作为大哥,长兄为父,竟然也从未留意自己妹妹的处境,真是粗心大意。。。
等洛怀信意识到自己竟然这么操心的分析着别人家的后宅之事,不禁有些晒然,大概是因为母妃的原因,他对宋知忆不免生出一丝同情之心。
此刻的宋知忆正在颤颤乎乎的用笛子吹着一首歌,紧张的看看崔夫人,就低头盯着地面演奏。她吹的曲子是“欢颜”,本是欢快简单,琅琅上口的一首曲,却被她吹得七零八碎。
崔氏预备着刚要站起来将准备好的说辞当众说出来,谁知道宋知忆忽然放下笛子跪倒在地上:“请,请绎王妃原,原谅,母亲,知忆给母亲丢人了,求母亲不要生气,知忆知道母亲多次叮嘱不要给宋家丢人,可知忆却辜负了母亲的教诲和二妹妹借给我的这身新衣。。。衣裳”。
宋知忆此话一出,席间人们不同的脸色精彩万分。夫人们不禁互相对视了几眼,在座的都是当母亲的,谁都知道,疼女儿的母亲,又怎么会给女儿如此大的压力,瞧这宋家大小姐,看后母的眼神惊慌失措,可见心中多么害怕。这么重要的赏花会,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借来的,可想而知,平日里把大女儿挂在嘴边的崔氏,恐怕也可能是个狠心的后母。
夫人们于是不自觉地带入了自己,若哪一天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儿女们留给继室,岂不是要像这宋家大小姐一样受罪。几个心软的夫人,不由得眼睛都红了起来。
一个小姐撇了撇嘴道,“这位宋家的小姐,真是胆小如鼠。”魏菲儿听到了,转头悄声对着对面的一桌子人说,“静儿莫要对她刻薄,她有她的苦衷,等会儿我再说与你们听。”周围的小姐们听了这话,好奇心被高高吊起,只等宴会开始,可以听听闲话。
那崔氏的脸色,已经快要绿了,她在心中暗暗的想:这个小贱人,死丫头,骂她什么都不够。衣裳本来早早为她“预备”好了,谁知她竟然擅作主张借了馨儿的,一时也不好叫她换下来。自己虽然确实叮嘱了她几句,好好表演,不要给宋家丢人,可这些明明就是普通的场面话,被宋知忆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境之下转述出来,完全的变了味道。
崔氏刚要站起来说话挽回场面,二皇子洛怀恒却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宋知忆旁边,示意丫鬟们将她扶起来,又温柔的望着宋知忆道,“赏花会机会难得,宋小姐不必放弃表演,欢颜一曲甚是动听,你选的很好,我来为你和”,说着便用鼓励的眼神看看宋知忆,将手下递上来的一只笛子拿起来,开始演奏。
他的笛声朗朗动听,好似林籁泉韵,刚刚被大皇子的英姿偷了芳心的一众小姐们,这一会儿又立刻被二皇子的善解人意,翩翩气度给迷倒了。夫人们也不住的点头,没想到二皇子如此平易近人,温柔体贴,他又是储位的大热人选之一,不知哪一家姑娘,有这样的福气,能被皇后相看上。
任两仪却不由得摇了摇头,皇子公主们是无需在赏花会上演出的,二皇子这么一出,不过是因为刚才大皇子的无心之举,得到了小姐们的关注。他始终格局太小,时时处处要抢大皇子的风头,却不想想,堂堂皇子不顾身份去献艺,实在可笑。这费心的举动,只能哄住些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的夫人小姐罢了。
此刻各人有各人的思量,宋知忆的心里却很无奈。她精心策划这出戏,本准备说完该说的话就可以了,如今却不得不配合着这位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的二皇子,呆呆站在这里继续装木讷装紧张。还好“欢颜”一曲并不长,等二皇子满意的吹完了最后一句,她匆匆行了礼,说声“多谢二皇子”,就逃也似的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三皇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小姐真是胆小如鼠”。同桌的另一个公子为了讨好三皇子,也连忙附和着说,“还哭着喊母亲,她母亲大概脸都被她丢尽了。”
“女子抛头露面的机会少,紧张一些难道不是情有可原。”宋清忆冷冷地开了口,“倒是堂堂男子汉,在背后像女人一样说人是非,才真是丢了脸面”。那公子听了这话,气得立刻回嘴道:“宋清忆,三皇子在此,你猖狂什么?”三皇子洛怀彬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了,那个宋小姐就是你的妹妹嘛,我一时竟然没联系起来。当兄长的敢于维护自家妹子,倒是叫人敬佩。你这个书呆子,原来也有血有肉,今日这么一看,倒是比在书堂上可爱。”
那公子自讨了没趣,便立刻闭了嘴。宋清忆也不再多回应了。洛怀信看了宋清忆一眼,心想,倒不是个冷漠怕事的大哥。
这边的小风波,宋知忆毫不知情。她一坐回来,魏菲儿就拉着她的手,好心安抚她。她也只好继续作出一副担忧的样子,好不容易盼到才艺展示结束,丫鬟们撤掉了瓜果梨桃,开始将一道道热腾腾的美食摆到各个桌子上,宴会,终于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