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迟夜从衣衫内侧抽出一张薄薄的丝帕盖在萧落那只眼睛上,一点点帮她擦拭上头的墨水。
“眼睛疼吗?”御迟夜声音低柔,像是怕惊扰了萧落一样。
萧落瘪瘪嘴,她哪里知道偷偷看一下御迟夜在做什么会被扔毛笔啊?
等眼珠子不那么疼了,萧落才说话,“不疼了。”
御迟夜将丝帕扔到一边,将她领到净面盆边,拉下面帕递给萧落,“洗干净了去睡吧。”
“啊?”萧落想到了什么,脸皮子蹭地一下红了。
御迟夜没说话,抬步往书案那边走,应该是过去处理没有处理完的朝政。
萧落心神游离地给自己擦脸,直到将墨水擦干净后才对着铜镜仔细观察,里面的面庞美得让人心惊,一瞥一笑都能让人痴迷不忘。
转头看向书案后执笔挥墨的公子,萧落很想过去看看他到底在写什么,可又怕冒犯了他的隐私,惹得他不开心,犹犹豫豫许久,萧落才低着头焉焉地滚进床内,顺手拉下床帘,蒙头睡了。
这几天她累得跟条狗一样,几乎沾床就睡,本想着等御迟夜忙完了一起睡的,可她眼皮子之间的战争特别激烈,最后还是完败了。
夜风微凉,书案边的蜡烛一点点流逝过半,墨衣公子听到了内室传来的呼吸声,不由得扬起温柔的笑,不过很快又敛住了。
他展开刚写好的纸条,一只通体黑色的信鸽扑翅飞了进来,通灵性般落到桌上那只纯白无暇的手边。
御迟夜将纸条放进小竹筒内,绑在信鸽脚上,低声吩咐,“传颜无忌。”
信鸽听懂了御迟夜的话,轻轻啄了下他的手指表示明白才展翅离开。
收拾好笔墨纸砚,御迟夜起身往内室走,所过之处,灯盏尽灭,明亮的寝殿很快与黑夜融为一体。
萧落睡得正熟,只觉有人喊她名字,便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伸手抱住了那个人。
翌日清晨,萧落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亮如星辰的凤眸,视线上移,定格在他额头上浅淡的粉色印记。
这是御烈风给御迟夜留下来的伤痕,一道永远也抹不去的印记。
“昨晚睡得跟头猪一样。”御迟夜说了一句话,不等萧落回应,掀开被子就下去了。
萧落急忙起身,对一身纯黑里衣的御迟夜解释,“不是,我有等你的,谁让你写那么晚,我没忍住就睡了嘛!”
御迟夜步子稍稍一顿,转而走回到床榻边,伸手撑在萧落两侧,逼近她,“爱妃是想补偿回来?”
萧落偏开脸,奈何他的目光太过灼热,根本没办法忽视。
“那个…我还有要务在身,不方便。”萧落结结巴巴说完,从御迟夜手臂底下钻过去,一只脚丫子刚探出被子就被人握住了。
“你还是补偿一下为好。”御迟夜飞快地钻进了被子,将张牙舞爪的小猫制服得彻彻底底的。
没羞没臊的日子过了五天,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决战,萧落也想随同御迟夜一起去战场的,可被他派了一路人马先行互送回国。
出发前,萧落不安地撩开马车车帘,抬头看向战马上一身铠甲的英气男儿,“殿下,要不我留下来吧!”
御迟夜一个潇洒的翻身从马背上跃下,用红缎带高高束起的马尾在空中划出飒爽的弧度。
“一个时辰,本宫定回到你身边。”御迟夜覆上萧落的手,眉目坚毅深沉,看到萧落讷讷点头才带着她的手放下软纱车帘。
“哎哟!别郎情妾意了,本王酸死了都!”旁边的罗丹显开始泛酸水。
马车开动,萧落飞了罗丹显一个眼刀子,连带着踹了他的木桶一下。
罗丹显笑归笑,最终还是问起了正题,“此番回去,你打算入宫为妃么?”
萧落沉默许久,才略有苦涩道,“殿下对我的情意那般厚重,我不应该因为名分的事拒他于千里之外,侧妃就侧妃吧!反正他对我真心就好了。”
罗丹显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轮到萧落问他了,“这可是你的母国,明知母国即将覆灭,你不心痛吗?”
罗丹显嗤了一声,“罗丹祁那样昏庸无能的君主在位,姜国覆灭是迟早的事,只不过这一天来得比较早而已。让给谁不是让?”
萧落心里唏嘘一声,万万没想到罗丹显对于姜国的态度竟会如此不屑。
罗丹显道,“本王曾经为了姜国付出很多心血,早就问心无愧了。半生捆绑江山,剩下的这半生,本王只希望能自由自在地活着。我看得出,这天下终是要归于宗政的,因为宗政的继承人是本王见过最适合当帝王的人。”
萧落微微蹙眉,她本该很是欢喜罗丹显对御迟夜的认可的,可一听御迟夜是帝王之才她又沉下了心。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开天辟地第一个帝王的诞生岂非要生灵涂炭才能出世?
她是自私的,不希望御迟夜与她越来越远,这样的话,终有一天,她这个阻拦帝王之路的绊脚石就会跟他拔刀相向了。
她不希望这一天的到来。
罗丹显似乎嫌给萧落添的堵不够,还加了一句,“帝王最难琢磨,他可以深情,也可以无情,关键就是他心里江山的地位有多重。”
萧落不再看他,靠在一边,抬手揉起了眉心。
摇摇晃晃了一路,萧落睡得很不安心。她梦到了宗政变天,御迟夜如同嗜血恶魔一样亲手将寒刃送进了御烈风的身体里,还一剑刺穿了王后,宗政王都硝烟四起乱箭纷飞,百姓流离失所,宗政上下骂声一片。
画面一转,是暗渊中被百人围猎追杀的黑衣少年,从稚童到少年,无数次濒临死亡又无数次被救了回来,脸上的恐惧一点点克制,到最后成了绝杀的冷漠。
还有,被稚童所敬畏的唯一希望,他的父王,在他跌落尘埃之时还在他额头上狠狠地烙下了烙印,亲手抹去了一个孩子对父亲的眷恋与依赖。
暗渊最黑暗的角落,洒满了他的血液,也洒满了他的泪与汗。
那个文弱的少年在刀剑之下步步成长,成了人们口中杀人不眨眼的虎狼。
说得好听就是天下第一武圣,说得难听就是御烈风培养出来的一条到处乱咬的疯狗而已。
少年心中仅存的白月光也被父亲剥夺,每每看到母妃被折磨,他只能躲在暗处强撑着眼眶中的泪水,眼睁睁看着却做不了什么。
后来,他被一个喜欢叫他面具狼的小女孩黏着,表面上他特别讨厌,却按捺不住次次想要亲近她的感觉。
别人看到他是怕,只有那个甩不掉的女孩,死皮赖脸地想跟他生小狼,让原本忘记了嬉笑怒骂等常人感情的他逐渐的有了人的感情,一颗被至亲伤得破烂不堪的心重新为她跳动起来。
可是,父王发现了他的异样,想要对杀了他中意的女人。无奈之下,他只好刻意对她冷漠,对她心狠手辣,为的只是保她一条命而已。
萧落睡着睡着,不觉湿润了眼角,心就像被人狠狠攥住了,疼得无法呼吸。
浴血隐忍十八载,只为等一个时机,就能杀尽所有给他痛苦之人,本该是没心没肺的一个人,却没想把心奉送出去,从此多了一条软肋。
可笑的是,他差点就因为这条软肋将命葬送在荒凉的姜国山川之中。
马蹄声越来越近,吵醒了睡梦中的女子。
萧落掀开车帘,正好看到一身轻衣的绝世少年,他脱去了沉重的盔甲,扬鞭策马迎着风绝尘而来。
第一回看到他穿了白,许是脱了盔甲没顾得上换衣服就赶来找她了。
萧落探出半个身子,伸手去接他,御迟夜拉住缰绳将奔腾的骏马的速度降下来,一把握住萧落的小手,轻而易举地将她拽出马车,拉到身前坐定。
“殿下,一个时辰,刚刚好。”萧落甜甜地笑着,露出脸颊边两颗浅浅的梨涡。
御迟夜摘下面具,递给萧落,“从此以后,我不再需要面具,我想好好的面对你。”
萧落点头,“我会好好保存。”
御迟夜拉过她的手,让她环着自己的腰身,“这下还要逃婚么?”
萧落摇摇头,“我留在你身边,好好做侧妃。”
御迟夜低头看她,眸中划过一丝愧疚,一只手拉缰绳,握着马鞭的手环着萧落的腰肢,“我只有你一个女人。”
萧落心里一惊,抬头看他,“太子妃呢?”
御迟夜道,“替身。”
萧落坐直身子,虽然听了御迟夜的话心里很是欣喜,可她依旧觉得御迟夜这样欺瞒一个真心爱他的女子有些无情,“殿下若是不想跟太子妃圆房大可以找个理由出去,没必要让替身去…”
御迟夜打断她,“安相思并非你所想那般好对付,罢了,回去后她住太子府,你住东宫,别跟她对上面。”
萧落还想劝他将替身撤回,御迟夜明白她的意思,“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一生只要你一个,别的女人都不碰,就算娶了也不会碰,因为她们都很恶心。”
萧落心里甜腻腻的,这就是所谓的可在战场呼风唤雨,也可在妻子面前说尽情话的风流人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