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狂风,杀人无声。
雨打窗棂掩盖血滴落的惆怅,风吹叶影遮掩剑划破咽喉的苦涩。
秦伤怀潜入叶氏“至善堂”已过去一炷香,手起剑落杀三十六人,皆是成年男女,没有遇上任何抵抗,他进来之前“至善堂”的男女老少以及三条狗、六只猫都已被四种不同的药物迷倒。
整座“至善堂”就是任由他宰割的羔羊,少不更事的幼童和猫狗除外。
秦伤怀一向不喜欢斩草除根的手段,九年前如此,九年后亦如此。不杀既是慈悲,要报仇的我等你。
不杀猫狗也是他的原则,猫狗虽非人,毕竟通人性。
凄厉的闪电照亮主人书房前的匾额,“宁宜首善”四个龙飞凤舞的金字在闪电的一瞬间显得格外刺眼。
这是如今已病危的宁宜国皇帝亲笔手书,皇家御赐的匾额。
“至善堂”的主人,宁宜国首善叶至善就在书房里,正趴在书案上酣睡,刚展开记录自己功业的《至善笔记》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睡意来袭无法抗拒。
秦伤怀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唤醒了他,一剑钉穿了他的手掌。
叶至善在剧痛中惊醒,片刻的惊慌失措后抬头瞪着秦伤怀,大声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我已杀了你至善堂除孩童之外的三十六人,你是最后一个!”
“你!”叶至善怒目圆睁,对方身在黑暗之中,听口吻绝不是来开玩笑的,他狂怒至极抓起案上的《至善笔记》扔到书房角落,嘶声力竭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全家,我是御笔亲封的宁宜国第一首善,一生都在行善积德,宁宜国每十个穷人里就有一个接受过我的救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到底在做什么心里不明白吗?”秦伤怀说得很轻松也很肯定。
“你…”叶至善忽然间聚拢目光道,“你是谁?”
“我是秦伤怀,会在你家墙上留下‘杀人者秦伤怀’的血字,杀你我要昭告天下。”
“呵呵…秦伤怀,你的名字真是如雷贯耳、名动江湖,杀我留名,你就不怕引火烧身?除非你根本不是秦伤怀。”
秦伤怀转身从书房角落捡起《至善笔记》收入怀里,一举一动即使背对着叶至善也没有露出丝毫破绽,铁铸的脸上霎时露出笑意道:“《至善笔记》你不要,我就不客气了。”
叶至善疼怒交加,恨不得跳起来咬人,《至善笔记》乃是他三十年的苦心经营,在第一时间假借狂怒故意扔掉,就是不想落入他人之手,没想到对方就是冲着笔记而来,不过他是见过大风大浪且经过严格训练之人,顷刻间便冷静下来道:“凡是都有个商量,只要你有条件就可以谈,你是谁并不重要。”
“嗯。”秦伤怀点头道,“希望你可以魂归故里…”手起剑过,剑已回鞘,叶至善的人头还在颈项之上,片刻之后才被喷涌的血泉顶翻滚落。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远方传来隆隆的雷声,眨眼间雨止云开,月光泻地倒映血色。
秦伤怀始终站在黑暗里,即使闪电都回避他的脸。
“至善堂”的影壁墙上,“杀人者秦伤怀”的六个血字愈发清晰明艳,仿佛呼之欲出。
同一个晚上,宁宜国皇帝司空无敌驾崩,太子司空无求登基,从“无敌”到“无求”完成新一轮皇权更替。
三日后,从皇后晋升为太后的裴氏亲下懿旨,颁布宁宜国红色通缉令,不论死活通缉并悬赏“至善堂灭门案”元凶秦伤怀。
通缉令发出仅一天,宁宜国就流言满天飞,流言又迅速变成预告:
云海大陆最强武圣秦伤怀,三日后将在万剑山“谢罪峰”自杀谢罪。
三日后,万剑山“谢罪峰”上人头涌动,当天去的已无法登峰,因拥挤而坠崖的就多达十余人。
孰料,秦伤怀出现在离“谢罪峰”最近的“一人峰”峰巅,两峰相距三丈,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以短剑刺穿胸膛,尸身坠崖。
仅一日,秦伤怀头颅爆裂、粉身碎骨的尸体被数百名自发搜山的江湖人士找到,经过多番验证,死者就是赫赫有名的武林第一人、最强武圣秦伤怀。
认领尸体的是“不服堂”的两位女门神:青丝、挽紫。
“不服堂”乃是秦伤怀所创立,专门迎战不服他是“武林第一人、最强武圣”上门挑战的江湖人。
青丝、挽紫认尸之后在众多江湖人,以及代表裴太后的皓月公主见证下,就在找到秦伤怀尸体处堆土成坟,压石镇墓,无棺裸葬,仅插一木牌,上书“秦伤怀之墓”。
两女哭得情真意切,伤心欲绝。全江湖的人都知道,秦伤怀身边除了这两名对外“女门神”、对内“剑侍妾”的冷血美人之外没有任何朋友或亲人,他突然崛起和碾压江湖的九年间,身世、来历始终是个未解之谜,唯一较为可信的推测是他和一个秘密组织“女神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的死“女神峰”并没有介入。
秦伤怀这一死,在江湖上掀起巨大的风波,这位昔日“武林第一人、最强武圣”身怀“八迹一劣”,即“八奇迹”、“一劣迹”的九项伟业,他的死带走太多秘密、财富、武学秘籍和天下名剑。
“秦伤怀的宝藏”成为江湖人甚至平民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传说谁能得到他的宝藏,不仅能一夜暴富、财填四海,更能练成绝世武功,手握天下名剑,成为笑傲江湖的武林第一人。
青丝、挽紫在秦伤怀的墓边结庐而居,守墓十个月,再回“不服堂”时,整座不服堂已被拆成瓦砾,甚至还被掘地三尺,依旧有人徘徊在废墟上苦寻宝藏线索。
两女当众宣布自己对“秦伤怀的宝藏”毫不知情,她们和秦伤怀只是为期十年的契约关系,谁还试图在她们身上寻找宝藏线索一概格杀勿论,随后双双隐遁江湖。
三个月后,秦伤怀自杀已过去整整一年。
青丝、挽紫在隐居的无名庵堂收到一封来自敌对领国灵峰国的信。
信的内容只有短短五个字:“来救秦伤怀。”
灵峰国,皇城东门外,刑场。
清晨就已人头攒动民众聚集,灵峰国的国民并没有看行刑的嗜好,只不过今天午时要当众处决的犯人有些特殊,身兼家喻户晓和臭不可闻于一身。
灵峰国每家每户的茅坑里都有一块木牌,牌子上刻着这个人的名字,屎尿必从刻有他名字的牌子上淋过,这个名字就是“秦伤怀”。他就是今天要被当众处决的犯人,灵峰国无可辩驳的“国贼”。
只是,灵峰国的人都知道秦伤怀一年前已经在万剑山“一人峰”上谢罪自杀,此事盖棺定论、板上钉钉,为此灵峰国还放假七日举国欢庆,怎么今日又要处决“秦伤怀”?难不成是把秦伤怀的尸骨挖出来再屠戮一遍吗?
各种奇谈怪论众说纷纭,“国贼”秦伤怀到底长什么样在灵峰国至今都是个谜,按理说他是武林第一人、最强武圣,就算常年活动在宁宜国,想探听或亲见他模样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偏偏灵峰国的密探每年都去探,每年带回来的画像都不一样,这让灵峰国朝野上下哭笑不得,堂堂一国之贼居然“没模样”。
久而久之倒也生出一个官方说法:国贼秦伤怀武功太高、动作太快,故此真容难辨。
所以,灵峰国的无聊百姓无不想见见这位“真容难辨”的国贼,不过离开午时行刑还有些时间,他们需要耐心等待。
皇城深处,灵峰国的女帝苏倩茜刚起床梳洗完毕,她的全能侍婢安氏姐妹安心、安然就急匆匆来禀告,午时刑场要处决“国贼”秦伤怀。
“啊?”苏倩茜就是一愣,仿佛听到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就像七年前她突然继承灵峰帝位,成为云海大陆唯一女帝时一样吃惊。
姐姐安心肯定地道:“陛下没听错,刑部特意在行刑通告上标明‘国贼秦伤怀’。”
苏倩茜质疑道:“怎么可能,当众处决犯人现在可以不经过我批准了吗?”
妹妹安然耸肩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李左相、谢右相在这件事上难得的默契和意见统一,大概是觉得你不会反对故而先斩后奏。”
“胡闹!荒唐!”苏倩茜目光一沉道,“秦伤怀一年前万剑山自杀已是不争的事实,他们这是欲盖弥彰要杀什么人?”
安心、安然彼此一瞧,安心奇道:“‘左李右谢’也会有共同的敌人?”
苏倩茜迟疑片刻道:“不行,我不允许他们肆意妄为,你们拿着我的手谕去刑场把人先截下带来见我,至于如何证明他不是秦伤怀,应该不难吧。”
安氏姐妹齐齐道:“不难。”“一点都不难。”
午时未到,刑场外已聚集上百人,“国贼”秦伤怀终于被押上腰斩台,除了双手背负捆绑之外,全身上下竟无枷无锁。
场外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屏住呼吸,“武林第一、最强武圣”上了腰斩台,他若真是秦伤怀,区区这几名狱卒、刽子手和监斩官简直不堪一击,仿佛吹口气就能干掉。众人心里七上八下,要么他不是秦伤怀,要么秦伤怀已经武功全失成了废人。
据说秦伤怀四十出头,现在台上之人年纪略轻,身材微胖,因为始终低着头,到底长什么模样依旧看不清。
转眼午时将至,监斩官刚要举起行刑令箭,就听有人喊喝道:“女帝特使到!”
安心、安然上台出示女帝手谕,监斩官跪退一旁。
两女来到犯人面前,命他抬起头来,犯人微一抬头,场下众人这才瞬间见到“国贼”的真容,但仅是一眨眼的工夫,有些人还来不及细看,安氏姐妹就让犯人背转身去,两女毫无顾虑,伸手就把犯人的囚服扒掉,露出赤条条的后背和臂膀。
场外顿时响起一阵唏嘘,犹如见到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秦伤怀之所以被扣上“国贼”之名,因为他七年前制造了灵峰“国难”,独自闯进皇宫大开杀戒屠尽皇室成员,激战中身负“九箭一矛”还从容脱逃,这“九箭一矛”早就被灵峰国人所熟知,甚至神话,如今腰斩台上的“国贼”全身干净得就像剥壳的鸡蛋,一点伤痕都没有,显然并非真正的“国贼”。
安心哼了一声道:“带走。”她话音才落,那犯人忍不住抽泣起来,随即在腰斩台上嚎啕大哭,不仅让所有人意外和可笑,同时也深切地感受到他的委屈,死里求生后情不自禁地喜极而泣。
意料之中的一出闹剧曲终人散,犯人被安氏姐妹带回皇宫,刑场外的百姓陆续谈笑风生地散去,茶余饭后又有了新谈资。
唯有两个人还杵在原地,心情比神情更复杂,她们正是接到信日夜兼程赶来的前“不服堂”女门神、“紫青双煞”青丝、挽紫。
若安氏姐妹没有出现,她们一定会先看清犯人的模样,然后劫刑场救人,即使周围十面埋伏也在所不惜,紫青双煞从来就不信主人秦伤怀会以自杀结束生命,即使见到尸体、验过尸身她们也不相信。
一纸十年的“契约关系”形同虚设,她们对秦伤怀的感情游走在爱慕的边缘,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良久的心绪难平之后,青丝率先问道:“你觉得他是主人吗?”
挽紫坚定道:“从外貌上看毫无疑问,但是…”她缓缓皱眉,尴尬地有些丢人道,“但是他一哭…”
青丝道:“就完全判若两人了是不是?”
挽紫道:“嗯,堂堂云海大陆最强武圣,身怀‘八奇一劣’九项伟业的主人居然会哭成那样,简直…简直把我们的脸都丢进茅坑了。”
青丝道:“还有,我觉得他的身材也发福了,更别提那一身光洁白净让我都羡慕眼馋的皮囊,的确不太像身经百战的主人,天祸帮一战他就已经遍体鳞伤,在收服我们的战斗中也受过伤,身上怎么可能一点疤都没有。”
挽紫认同她的观点,只问道:“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相不相信他就是主人?”
青丝毫不迟疑道:“我宁愿相信。”
挽紫道:“我也是,所以现在我们跟紧他就行。”
青丝道:“你有没有觉得奇怪,如果证明他不是秦伤怀应该直接释放,为什么还被带进宫里。”
挽紫道:“也许灵峰女帝和我们一样好奇,毕竟她今天的帝位全拜主人一手所赐,没有所谓的‘国贼’和‘国难’哪来今天的灵峰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