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几周，梁烨伟一直忙房子的事情，厉敏也偶尔帮帮忙。看了几周的房子，厉敏只觉得惊心动魄，什么时候才能不用按揭就买上自己的房子啊！

　　文婉到A市那天梁烨伟请了一上午的假，本来以为把她送到就好了，没想到她要梁烨伟帮忙打扫卫生，他只好给厉敏打电话说下午去不了。厉敏觉得好歹老乡一场，也赶去帮忙。

　　看到文婉的时候，她正站在房子中间只管指挥，厉敏问有什么可帮忙的，她笑说：“干活都是男人的事，咱们只管看。”

　　“你很会驾驭男人啊。”

　　“那也没什么，我倒宁愿像你一样，虽然普普通通的，但不会因为太漂亮而被人忽视内在。”

　　厉敏打了个冷战，勉强道：“哦。”

　　“像我这样的女孩，就是因为太漂亮了，所以别人看到我，都记住了我的美丽，却忘记了我在其他方面的成绩。追我，也追的没深度。我之所以出国，也不过想让大家知道，美女，不一定就是花瓶而已。”

　　“哦。”

　　“你是梁烨伟秘书吗？”

　　“工程部一共就3个秘书，项目组组长是不配秘书的。”

　　“那你是他下属吗？”

　　“我是他老乡，听说家乡要来人，所以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我在美国念书的时候也在外面租房住，不过那边房子可比这边好多了。”

　　“听说过……你在哪个学校读书？”

　　“M大，不过不出国的人，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哦。”

　　收拾完，文婉看着房间，很不满意。厉敏忙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嘛。”

　　“说的也是，国内房价这么高，我又刚回来，也没得挑了。”

　　“你们说的是什么，好耳熟啊？”梁烨伟问。

　　“《陋室铭》嘛，这你都不知道！你们理科生都以为自己很聪明，可是不看书，怎么会有深度有内涵呢？哎，你也是学文的吧？”

　　“我纯理工科出身。”

　　“那你记性还不错嘛。”

　　“我就是以一当百，你才是厚积薄发。”

　　“对，文学就是要厚积薄发，要不然，就只能骗骗那些不读书的理科生。”

　　休息到下午4点，文婉要出去转转。厉敏怕热，想晚上再去，文婉却说晚上要早睡，现在出去转完正好吃饭。结果转了一会儿厉敏就有点吃不消了，说要回家，梁烨伟想送她，又怕文婉回不去，刚一转身，她已经倒在地上。

　　荆歌看厉敏没上班，觉得很蹊跷，给她打电话，接的却是梁烨伟，说她中暑晕倒，他立刻赶到医院，见厉敏昏迷不醒，问：“怎么回事？”

　　“医生说她疲劳过度，身体素质下降，让她以后多休息，哦，她不是昏迷，是睡着了没醒。”

　　荆歌叹气道：“她为了投标的事天天加班到半夜，不过度疲劳才怪……这是，你们老乡？”

　　“对。这是文婉，文婉，这是我们公司总经理荆歌，他也是海归。”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啊？”

　　“我本科是在牛津，毕业以后在宾大读了一个ＭＢＡ。”

　　“好牛啊！我在家都没见过学历比我高的人！”

　　“你是哪个学校的？”

　　“Ｍ大啊，Ｍ大的ＭＡ。和你虽然没法比，但是在我们那，我还没见过学历比我高的人呢。”

　　“原来你不认识厉敏？”

　　“厉敏她怎么了？”

　　“没什么……你找到合适的地方住了吗？”

　　“没有啊，这边的房子又贵又小又脏，根本没法住！”

　　“要不这样吧，我有个朋友最近去国外了，房子没人住，你要是不介意，就先住他那吧。不过他的房子离市区比较远，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

　　“真的吗？在哪里啊？那房租怎么办呢？”

　　“我等会可以带你去看，房租你不用担心，交足水电费就够了。”

　　“真的啊！那太好了！”

　　荆歌进来的时候厉敏其实已经醒了，听到荆歌要给文婉找地方住，禁不住连连叫苦。又不好反对，只好装作刚醒，说要回家。

　　荆歌把厉敏送回宿舍，就载着梁烨伟和文婉去看房子。听说两人还没吃饭，就载他们去吃饭，文婉十分称心。

　　“还是在国外呆过的男生有风度。”

　　“是吗？今晚这么晚了，你就睡这吧，我把梁烨伟送回去，顺便看看厉敏——你一个人睡怕吗？”

　　“不怕，我在美国也是自己租房住的，锻炼出来了。”

　　“我还想要是怕就让梁烨伟陪你呢——反正也有卧室。”

　　“不用。”

　　“对了，你来A市做什么？”

　　“找工作啊，我想在A市发展。”

　　“这是我名片，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就打我电话。”

　　“恩，好！”

　　荆歌又让人给厉敏打包一些清淡降火的东西。

　　“她喜欢吃冰淇淋，樱桃味的。”梁烨伟说。

　　“那我们去买吧。”

　　梁烨伟和荆歌去看厉敏，厉敏还是昏昏沉沉的。荆歌说：“要不给你放几天假吧，前段时间你也累了。”

　　厉敏不答。她倒是想休息的，但是工作的事怎么办呢？

　　“工作的事你不要担心，工程部那么多人，还怕几天没有你啊。给你放一周假吧。”

　　荆歌走后，厉敏又叫梁烨伟返回来，一起吃宵夜。

　　“文婉姐姐还真是跟谁都不客气啊。”

　　“放假一周想去哪呢？”

　　“去看江淼吧，他8月份就回来了，我还没见过他呢。”

　　“那也挺好，去看看他，顺便和他玩几天，你们俩也好久没见了。”

　　“你跟荆歌接触，要格外小心，他很不简单。还有那个文婉姐姐，女人最容易高估的，一是自己的美貌，二是男人的感情，她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其实我觉得总经理蛮好，尤其对你。”

　　“他没那么简单的，能不欠他人情尽量不要欠，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我反正是要走的，我就怕他为难你。”

　　“不会的，你多想了。”

　　“小心为上。”

　　第二天，荆歌见厉敏还来上班，问：“不是放你假吗，怎么又来了？”

　　“先把工作安排好。”

　　“昨天，文小姐打电话给我，让我帮她找工作。”

　　厉敏哭笑不得，说：“其实，我和她，没那么熟。”

　　“看出来了，她和梁烨伟是?”

　　“那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辛苦你了。”

　　“辛苦？”

　　“为一个人背那么多事情，不累吗？”

　　江淼和厉敏是大学同学，但是他们直到大四才认识，那时候厉敏已经考完GT，江淼也已经考完第一次托福。有天江淼在留学群里问关于留学的问题，就和厉敏认识了。厉敏那时候心境郁闷，天天在网上和人聊天，什么样无聊人物都有，但是大家都喜欢装作一副为情所困或者壮志难酬的样子。厉敏很鄙视那些自欺欺人的人，但是她自己其实也是难以自拔。为了那份寂寥悚然的空虚，她和那些她鄙视厌恶的人同流合污，有时候甚至夜不归宿——但是江淼却是不同，这个用“小姑娘”描述所有女生的男孩，懂得知足又顺其自然，为人极其仗义，从不吝于帮人。虽然厉敏经常哭笑不得的指他不会劝人，却慢慢把他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那时候厉敏和他几乎隔周就会见面，一起吃饭一起逛公园。后来厉敏在“众叛亲离”的情况下艰难的拿到了常青藤的录取通知书，江淼却在最后时刻选择了保研，比厉敏晚一年到美国。两人虽然距离一直不近，却是患难之交，互敬互爱。和厉敏一样，江淼毕业后也选择了回国，但是他并没有选择私企或者国企，而是选择了和几个同学一起创业。

　　江淼比厉敏高一头半，不算威猛，但确实挺高，厉敏见到他，说：“怎么好像又长高了！”

　　“我都多大了，还长个。最近怎么样啊，厉经理？”

　　“经理个P啊，连话都不敢说。”

　　“你都经理了还不敢说话啊。”

　　“部门经理又不是总经理。”

　　“你能力那么强，早晚会升的嘛。”

　　“升个P啊，还不如去高校混呢。”

　　“你不说高校不好混嘛？”

　　“高校不好混啊，但是不想着往上爬的话，还是会比较安稳的。现在这个世道，什么都有圈子，想混就得加到圈里面去。如果你能力超群，一跃跃进圈子中心，那所有人都必须和你建立联系，你不用拍马屁就是老大；如果你能力OK，八面玲珑，也有进入圈子中心的可能；但是如果你不能左右逢源，或者只会溜须拍马，那你永远只是配角。如果注定我永远做配角，那我宁愿不要那么辛苦。”

　　“你快28大寿了吧？”厉敏突然转移了话题。

　　“这你还记得，我都不过生日的。”

　　“不记得我过来干嘛？——你跟那个姐姐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我这才刚回来，要不是他们介绍我都不想谈，况且我们才刚开始，哪有时间照顾她。”

　　“你喜不喜欢人家啊？”

　　“挺喜欢的，要不也不会和她交往啊。”

　　“你又这样，你喜欢过的女生你都是说‘挺喜欢’，然后一般还没度过暗恋期人家就名花有主了，要不然就是好不容易心有灵犀了又因为你行动过慢被人撬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要是和人家好，做的只差一步，就皆大欢喜，做的只有一步，就祸福难料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顺其自然吧。”

　　“你都快成佛了！”

　　“我就是觉得，没谈的时候，还挺有意思的，谈了，也就那么回事——你呢，和烨伟哥怎么样了？“

　　“也就那样，我和他都11年了。11年前，我还是个天真纯洁善良美好的小女孩，现在，我都是个毕了业的‘灭绝师太’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偷情关系……前几天刚给他相亲的对象在A市找了房子。”

　　“口味太重了。”

　　“我都28了，比你还大，再过几年，我都变成‘齐天大剩’了。”

　　“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你对这边熟嘛，什么好吃的带我去吃呗。”

　　“这边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好吃的，要不，咱还吃火锅？”

　　“好啊，我最爱吃火锅了。”

　　江淼温和恬淡，不爱说话，厉敏却急躁好强，句句犀利。不过他俩虽然性格不同，话却投机，相互之间说的话，比和其他任何人说的都多。

　　吃饭的时候，厉敏提到荆歌，说他这么快就摸清了公司里所有人的底细，很不简单。又说文婉太过狂妄，早晚吃亏。又说林秘书是李经理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阳奉阴违。又说李经理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跟屎一样……

　　“跟屎一样？”

　　“以为自己是主子的一部分，其实就是一坨废物，离了主子比泥更没用。”

　　“我又不会处人际，公司里看我不顺眼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以前Jeff在的时候我还好一点，现在换了一个荆歌，绵里藏针，要是他想整我，肯定是一呼百应，我都不知道会死的多惨。不过说实话，我合同到年底就到期了，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就担心烨伟哥啊。他性格犹豫，脸皮又薄，肯定会吃亏的。”

　　“林秘书那个小狐狸精，在公司里欺软怕硬，仗着李经理给她撑腰，没事就把自己的工作推给梁烨伟——这样一人，梁烨伟都替她圆场。而那个文婉姐姐，骄横自大，颐指气使，梁烨伟也是言听计从。他这么一人，有时候其实挺可气的，不过看他吃亏，我真的挺难受的。”

　　“你呢？你们几个做什么？”

　　“现在想做的是行为识别。计算机是比较傻的，它能做的就是计算，比方说一幅图像里有个人，计算机要把他分割出来，就需要做一系列计算。我们想提高计算机的智能化和互动性，让计算机对人、车等目标自动提取，跟踪，分类，然后识别。这个在中国还比较弱。”

　　“中国那么多人，这方面还弱啊？”

　　“这跟人多人少没关系，关键还是看有没有资金，而且这个资金，虽然也可以求助于私人，但主要还是来源于政府。”

　　“就是说钱拨了也不知道你能拿几成？”

　　“差不多吧。”

　　“中国公共设施的建设和完善就是这样:一方面被政府垄断，另一方面又有很多暗箱操作。H公司在美国也算牛B了，到了中国还不是吃不开。当时派我回来当部门经理，我还以为是人品爆发了，没想到来了以后接的都是小Case，把Jeff都急病了。这次派回来的总经理，要不是家里跟国内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根本不可能拿下这么大的项目。”

　　“我们倒不是想跟政府抢项目，是想把程序做出来申请专利。”

　　“申请专利？这主意不错啊，那你们现在做的怎么样了？”

　　“刚刚回国，都没摸清楚情况呢。”

　　“那让电脑搞人像识别，需要什么样的程序呢？”

　　“这个很复杂，简单点说就是数人头，并且预测目标的运动趋势，预防可能发生的危险。”

　　“那怎么数人头啊？”

　　“比如说，人头是球状的，并且有一定的直径，并且离地面不可能超过3米”

　　“那如果有个人把篮球托在手上怎么算？”

　　“那看程序啊，程序好的话，还是可以识别的，但是如果程序不好，就没法识别。”

　　“你们可不可以引入热传感的照相机呢？因为人的体型差异是很大的，但是体温都是恒定的，再结合传统的照相机和摄像机，不是会容易很多？”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个问题很复杂，牵涉到预算，不好说的。”

　　“你们有几个人呢？多少钱啊？”

　　“我们4个。没有多少钱啊。就是大家在美国的时候那些奖学金还有实习什么的。而且我们几个都是男的，根本攒不了什么钱。”

　　“那你们怎么办啊？”

　　“想跟家里要点，但是……开不了口啊。”

　　“贷款呢？”

　　“谁会贷给我们啊，连个抵押都没有！”

　　“那你们怎么分工合作？”

　　“我们几个都是搞计算机的，哪会什么分工啊。”

　　“那你们需要多少钱呢？”

　　“肯定越多越好嘛。”

　　“现在到底有多少？”

　　“我们4个人的钱，加上爸妈们给的，加上能借到的，一百五十万吧。”

　　“那也不错了，够了。”

　　“还OK吧，又不在一线城市，慢慢发展吧。”

　　“你觉得你们这个公司，会发展的好吗？”

　　“应该还好吧，毕竟我们几个都还年轻，还比较有冲劲——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厉敏不语。

　　“想什么呢？”

　　“没什么——小时候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可以做一番大事，后来才知道，‘大事’都是大人物的事，根本与我无关。我现在就想好好活着，能舒服一天是一天，说不定哪天，我就惹祸上身了。”

　　“太夸张了吧。”

　　“我要是和你一样，就不怕了，你一直是你，但我明明是只实验室里养大小白鼠，却偏偏受辐射生得跟刺猬一样。如果拔光了我的毛，我会很痛苦；如果不拔，又会被扔掉。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说的太残酷了。”

　　“如果是我，我就自生自灭。我不怕苦，我也知道我没本事扭转乾坤，我连螳臂当车的想法都没有。我就想活的自在一点，钱，够用就行了。我觉得我虽然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混口饭吃总行吧——不过烨伟哥他总觉得不如我，心里不舒服，他不舒服，我怎么会舒服！要怪只怪我小时候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要是和他一起报S大，也就不会有这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