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舞扬雪,烛影消瘦了她一身锦罗玉缎,而雪夜却窃笑了整个王府的荒凉,落雪簌簌,而舞者略显于孤独。
孤者多善于伪装,只因掩饰内心那不可告人的失落,好比这雪妄想以千片万落之白,来讨好夜色,可黑暗始终依旧笼罩大地不肯妥协,雪一定染不白夜色,而人群中笑的最美的一定是孤独的人。
她绯衣翩翩,犹如柳抽春风般优柔,裳影袭袭醉扰满庭花香,举姿摇态总是袖卷飘雪,雪随舞风一并射向梅林暗处,她玉藕锦罗,却又羞掩百褶,这深夜的宁静,却不是一场孤芳自赏。
积雪已深,酒劲也恰好上头,舞影已摇摇欲坠,仿佛再来一阵风就能把人卷倒,而她却一点也不感觉到冷,舞已尽尾,烛影左右摇曳,未见风来却惊起一阵梅枝颤动,其实夜幕下早已融进一份浅色,那面具下的寒光,却一直窥视着醉夜撩人般的凄美。
“王府中的酒与舞,总是那么让人过目难忘……”一个黑影缓缓踱步上前,金色面罩下眼神有些迷离。
闻声她轻微回首,用余光瞟了一眼这个男人:“是皇宫不够大?还是宫里的美色不够醉人?”
面对质问,他强行缓缓托起她的下巴,目光和面具一样冰冷:“是宫里的秀色不如这王府的诱人。”
“公子若是讨酒,待殿下回府再行作乐,何必深夜为难下人,恕小女子不便奉陪。”她淡然一笑挥袖躲开。
“既然猜到,何必又故作不认?锦绣河山难道也配不上你这绝色之美?”他有些黯然伤神。
“醉解浮沉随风笑,岂敢与君梦相同,小女子不过是一介舞姬,若敢随同岂不叫天下人耻笑公子?”
他挥手一摇:“那玉阁庭宫也比不上王府这深宅大院?也许你该早些离开,你觉得呢?”
沉思片刻,她答非所问:“风雪已大还请早些休息,免得扰人好梦,若是府人撞见,公子难免尴尬。”她行礼拜过,便转身快速离开。
“呵呵,……”望着她消失的背影,他语过一半,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拜别那位不速之客,她步入了卧房,黑暗吞噬了整个空间,她习惯了黑暗蹂躏寂寞的空虚,索性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枕耳,静听雪声簌簌,熏香缕缕,伴随胭脂香,融进了梦中,她觉得舒服,有了再也不愿睁眼的懒惰,幻似一丝轻柔略过额头,温暖,彻底点燃了,她冰冷的欲望,这一刻,欲望占有了所有孤独,似有似无得感觉,如此亲切。
锦衣玄袍,熟悉又觉着陌生,贴身般的激情,却又令她觉得遥远,朦胧中的他,是那样的熟悉,却懒得努力睁眼看清,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梦,一个温暖她心的梦境而已。
已五更末,天降大雪已整整一夜,时至东方泛白,正是早朝十分,皇城宫门紧闭,殿外已是冰包雪裹,左右侍卫金戈铁矛,个个不怒自威,杀气足以震慑,一切胆敢来犯者。众臣早朝,已盼候多时,任风吹雪打,众人不遮不掩,雪没过膝,众臣依然屹立在风雪中,可见天子之威严。
“上尊天意,下顺民心,天子驾到!众臣入朝……。”风雪中,朝钟响彻整个宫殿,当班值事,手持拂尘嗓门尖锐而洪亮。
宫门应声而缓缓打开,殿内灯火通明,天子临朝拥九鼎而上座,头顶九五冕旒帽,身穿龙纹玄色袍,象征着皇道正统的绝对权威。
“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如释重负,轻抖雪沫纷纷步入殿朝拜。
待众臣依次而左右坐定,天子闭眼,却久久不开龙颜,左右臣工面面相觑,臣难揣圣意,却不得私语,朝堂上天子不发言,任何言论稍有不慎,均可论罪,所以,众人目光纷纷望向值事太监,希望能得到答案,或者适当提醒一下天子,可值事太监却摇头,垂目视而不观,时过半晌,朝堂上依旧鸦雀无声,静的能听到殿外簌簌的落雪声,气氛十分压抑,时间仿佛冻结了空气,呼吸甚至都有点困难。
这时,司徒大人忍不住带头出班发言:“陛下,昨夜天降祥瑞,所谓瑞雪兆丰年,这可是好兆头,眼下虽有战事,望陛下莫要心忧,以陛下的雄才大略,统一天下指日可待。”
他的一翻美言,并没有拍醒安坐在龙榻上的天子,气氛有些尴尬,而天子眼都没抬,只是朝值事太监轻轻挥了挥手,太监领命端起茶盘,一碗一碗端给部分大臣。
历来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汤虽死能免其罪,不喝论当诛,全尸总比身首异处强,所以聪明的大臣,接过汤一饮而尽,剩下的臣子却不敢喝下,惊恐的不敢直视,纷纷跪下,额头贴地双手颤抖捧着汤碗。
殿外冰天雪地,而殿内没有分到汤的众臣,额头浸出了汗,接着一阵躁动,伴随着兵器摩擦盔甲的声音,一队侍卫杀气腾腾的冲了进来,未等天子下令,直接上前,野蛮粗暴,麻利的剥光朝服,逮捕了没有喝汤的大臣。
司徒大人,望着被带下朝堂的一群冤鬼,不免有些心生得意:“好汤,好汤,生姜红糖,加千年人参,温胃补脾,又能驱风散寒,陛下一番苦心,尔等却质疑猜忌,可笑可笑也。”
“知朕者司徒相国也,咱们君臣一心,天下事何难,朕的一片苦心,几人能知?又几人能懂?”天子言毕,终于龙目缓开,一副懒洋洋的惰像。
司徒大人谓之又言:“陛下,还在为太尉执迷不悟而心烦?既然他已罢官而去,几天不肯上朝理事,就由他去吧。”
司徒大人的话,仿佛触到了天子的痛处,他不免有些心生伤感:“太尉看来是铁了心弃朕,弃天下而不顾,朕自幼一直受太尉教诲,朕悔不当初做这个皇帝,只要他能回朝为国分忧,朕可以退位。”
“陛下,万万不可!”众臣起身拱手齐乎。
“朕久久不肯朝议只为等他,朕的老师竟然弃朕而去,朕有何颜面坐这个皇帝,有何颜面面对天下百姓,罢了罢了……”天子起身,喃喃自语拂袖而怒。
“天已大亮,列位臣工不妨随意走走,寡人为你们备了一份大礼,朕就不陪你们看了。”
“陛下!”
众臣想挽留,可是天子已摇摇晃晃离开了朝堂。
“列位大人,咱请吧?”值事太监说完,便领着群臣迈着碎步,直奔皇宫禁卫大营。
此刻,京城已风止雪停,天依然没有放晴的迹象,云压的很低,随时可能下一声爆雷,这种天气,令人压抑窒息,太监出殿后,群臣尾随其后,登上了皇宫内的禁卫城楼。
城楼居高临下,校场内一片哀嚎,骂声伴着廷杖声,划破空气呼呼而下,那杖下的皮囊,早已血肉模糊,溅起的血沫,因冷泛起一层白雾,染红了整个校场内的积雪,阵阵哭嚎,并未得到天子赦免。
一颗颗灵魂,被廷杖硬生生的敲出升天,所有的痛苦与不舍,最终都随风而去,冤魂得到了解脱,残缺不全的灵魂,各自拉扯着上路,仿佛还在为刚才的不幸大声鸣冤,宁可那是一碗毒药,也不愿接受,这种支离破碎的残缺,生不由己命不由己。
而城楼上的群臣,早已吓的面无血色,见过身首异处,也见过五马分尸,虽然残忍却从未恐惧过,这廷杖下的一张张人皮,胆汁瞬间顺食道而上,不敢直视又不得不看,簌簌发抖的双腿,时刻有跪下磕头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