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日月神教的总坛,天音山上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顷刻间暴雨倾盆而至,天音湖水也发出了可怕的连绵呼啸,溅起一阵阵百尺高的青涛白浪。
在阴暗潮湿,血腥味扑鼻的修罗场上,漫天的雨水中,诸葛小蝶安静地躺在地上,两眼麻木,嘴唇干裂,她的手腕,脚踝上都带着铁镣,铁链绷得直直的,另一端是四个巨大的铅球。
女孩披头散发,白衣上满了勒伤的血痕,嗓子眼的呼吸急促而颤抖,断断续续的,她颤栗着往前伸出一只手去,拼死挣扎着。
几近黎明,窗外是滂沱的风雨声,空气是透心的冰冷。
阿音正在榻上酣睡,忽然,光明神殿的殿门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开,紧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滚了进来。
噼里啪啦的风雨声迎面扫来。
阿音从睡梦中警醒,吃惊地望着闯进来的人。
“谁?”他警惕地问。
那团黑色的身影在地上一动不动,安静的仿佛死去一般。
阿音从榻上跃下,屏息凝神着,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地上的人浑身湿透,脖颈洁白如玉,那一头漆黑的长发乌泱泱的遮住了他冰俊的眉眼。
阿音俯下身,轻轻扳过那人的身子。
那是。
“教主——!”阿音忍不住惊呼。
——
清晨,天蒙蒙亮,青碧色的天光穿透了漫天的云雾直射下来。
四野里飘扬着白色的灰烬,旋转,飞舞,消弭毁灭,像一个个不安失落,无处可去的魂魄。
铮铮然的马蹄声踏碎了晨曦的冷清和荒凉,夹杂着轰隆隆的气势由远及近地飞奔而来。
薄雾在朝阳下轻轻散开,青衣男子控缰而来,出晨的太阳为他镶上了耀眼的金边,他远远地望着化为一片废墟尘埃的天童寺,悚然一惊,心下便凉了大半。
紧跟在他身后的风云堡人马更是愕然的吸气,脸上均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一夜之间,整个武林天翻地覆。
冷风哧哧地呼啸,在一片废墟残骸中,那位白衣女子的身影显得格外苍凉凄美,她静静地坐在地上,身形一动也不动,仿佛凝固的石像。
“兮律律——”马蹄声踏起了一地的烟尘,自风云堡赶来的一行人飞身下马,惊疑地四下观望着,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堡主,夫人——
这里犹如远古的战场,一片狼藉和萧条。放眼望去,满目荒凉。
看着眼前惨不忍睹的场景,风云堡弟子凛然顿住了脚步。
六大门派的人马一夜之间全都失去了踪影——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枫孑然而立,望了一眼晨色里那一袭白衣,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走了过去,站到那个女子身侧,静静看着她。
白衣女子低垂着脸蛋,没有抬头,她非常安静,不再哭泣也不再呼喊——然而这样死一般的寂静,反而让他这个知她甚深的人暗自心惊。她的双手轻轻环抱着怀里的男子,已经冰冷。
“翎师兄他——”江枫的眼底流泻出一丝惨痛,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这一刻,他只觉生命里无法承受的绝望和孤独震得他全身麻木。
凌歌不说话,安静得仿佛已经死去。
青衣男子的眸中闪过激烈复杂的光芒,一瞬间,他冷然的转过头去,闭下了眼睛。
“江先生,堡主和夫人已经……?”一名风云堡的弟子跑了过来,急切地想要汇报些什么,却蓦地止住了脚步,他惊住,脸色里有无法掩饰的震惊。
这个白发女子怀里的男子竟然是一代剑术宗师萧翎——
堡主死了——堡主夫人死了——连萧先生也死了——
眼前残骸森森,天高地广,江枫长长地叹息一口,忽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
“凌歌。”安静了片刻,他终于俯下身,低低地唤了她一声,然而对方没有反应。顿了顿,他仿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继续道:“你以后要多多保重。”
凌歌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仿佛他只是一道并不存在影子。
手指微微探出,却在离白衣女子肩膀一寸处颓然地停住,江枫的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忧丝丝缕缕泛起——她以后会如何?难道就这样抱着翎师兄的躯体终老、然后化为身侧满地残骸中的一具?
他能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呢?
那个瞬间,这种深沉的无力感迎面击来,几乎要将这个曾经叱咤江湖的男子迎面击倒。
眼角的泪花在晨曦的冷风里渐渐冻结成冰,凌歌清丽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安静的,一言不发地坐着,像一座散发着寒气的冰雕。
“我欠你的,如果有朝一日,你想要报仇,就来找我。”又是半日的沉默,江枫终于再度开口。他的眉目之间,弥漫着说不出的萧瑟和荒芜,然而话语却是淡漠而平静的,“凌歌,你一定要多多保重!”
青衣男子微微咳嗽着,清俊的脸上忽然浮现出深深的疲惫,长叹一声,他又低头看了她许久,胸臆中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呐喊着、要挣脱出束缚呼啸而出,然而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抬起手去、轻轻拂过她的脸。手指上沾了那一滴血,放入口中舐去——那样微微的苦涩。
然后,他再也不看她,拿起跌落在旁的诛神剑转身离去。他也已尽力,若她无法自救、那么也便是如此了。
——
风起云落,沧桑过尽。
江湖百晓生在自己亲笔撰写的群英志上给了那一夜,一个别样扭曲的记录。
朝歌五十八年,七月十五日,中原的鬼节,天童寺,月圆之夜,在六大门派与魔教的激战中,正道武学对抗邪教秘法,六大门派的人马在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就连叱吒江湖几十年、内外修为都臻于化境的太虚真人和了尘大师均丧命于魔教教主夜冥手上。
而风云堡堡主沐清愁,痴情重义,因爱妻惨遭杀害,神志紊乱,拔剑自刎于舍身塔。
三个月后,风云堡正式派出三位少堂主作为使者,前来迎接少主沐易航接任堡主一职。
宁静雅致的仙人居。
碧绿的翠竹林外,山峦重重。
在三位堂主凌风,慕云,紫衣于大门口齐齐翻身下马时,长久紧闭的门忽然打开,所有下属都惊讶地看到沐公子正站在门后——他穿着一件如雪的白衣,手里握着一把纯黑色的竹箫,脸上尚有连日消沉后的悲伤,但眼神却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清醒坚毅。
“走吧。”没有半句客套,他淡然转身,仿佛已知道这是自己无法逃避的责任。
凌风和慕云对视了一眼,略略叹息。紫衣更是咬紧了嘴唇,眼底满是心疼。
沐易航笑了笑,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情绪,他在三位堂主的簇拥下疾步走出仙人居,翻身上马,直奔风云堡而去。
在天童寺一役的第四个月的早上,沐易航在天坛举行了祭天仪式,在天下武林的恭祝观望声中,登上了武林至尊的宝座。按照惯例,朝廷也派出了大理寺特使前来道贺,带来了楼澈大帝特赐的恭贺诏书和免罪金牌——风云堡从创立开始,就一直调停各个门派的纷争,遴选英才去除败类,内铲奸臣,外除恶霸,平衡兼顾着朝野间的各种力量,连当朝天子都不敢小觑。
另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就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