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雪域。
逍遥派后院。
轻柔的晚风,迷离的月光。
回廊上一盏碧玉铃铛随风孤独作响,石阶上的积雪已消融,水花已干透,梅叶尖上的露珠仍旧晶莹欲滴,像一颗颗伤心的眼泪。
夜色已悠悠地弥漫进窗内。
桌上有酒坛,酒坛空空如也。
窗内,青衣男子又如石像般在窗旁静静坐着,手指轻轻抚着流光剑,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落寞的眉宇间,他的眼神是亘古的死寂。
他仿佛永远都是这样凭窗望着天,他仿佛永远都是那种只望天,希望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人。
然而,世间可否真有守得云开的人?
也许,总有一天,云会开,月会明,但守的人已经不在……
想到这里,一袭披风蓦然搭在江枫的肩上,把披风搭在肩上的,是一双温柔的手。
江枫并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回头,他知道,这双手是属于那个温柔芷若的她。
冰燕粉衣单薄,温柔地道:“枫少爷,夜了,要好好保重身子,当心着凉了。”
说这话时,她的头还是垂得很低很低,低得就如同她的身份。
毕竟,尽管江枫已将她从恶人手中救出,她已不须再受任何的侮辱,然而纤纤弱女何其飘零无依?她很可怜,她很自卑……
特别是江枫那种对所有人都漠然处之的态度,更令她许多时候都不知他是喜是怒,还是根本便对一切毫无反应?她有点无所适从。
她毅然抬首道:“枫少爷,别太介怀小姐早上所说的话,她很善良也很单纯。我知道,枫少爷心底其实还是很喜欢小姐的,只是现在她身边有了翎少爷,而枫少爷又是真的为翎少爷设想……所以,所以才会越来越疏远小姐……”
江枫听罢霍然回过头来,幽幽的凝视冰燕,就像初见时回望她一样,他仿佛又找到另一丝微弱的光。
冰燕也凝眸注视着他,徐徐道:“我相信,枫少爷所做的,翎少爷也一样明白……”
是的!枫师弟的用意,萧翎是明白的!
可惜,萧翎此刻已无暇兼顾任何人了,他只是静静的坐在神兵阁的阴暗一角,望着桃木架上横置的凤尾鞭,静静的回忆着师傅生前的一言一语……
他还记得师傅告诉他:你爹并没有死,他说终有一天会来这里接你。翎儿,你就安心住下吧?”由那时开始,萧翎便一直在日日夜夜期盼着爹能回来找他。
他还记得师傅有时候会把他抱进怀中,教他写字,由那时开始,萧翎便一直在心中祈求,希望师傅能长命百岁,到他长大后便会反过来关怀他,敬仰他,可是……
及至娘亲抛弃了爹,及至爹变疯了,及至爹去找师傅决战,及至爹抛弃了他,乃至被师傅带上昆仑,乃至师傅离世……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白衣男子阖下眼,肩膀不自禁微微颤栗。
——
月色绵绵,仿佛催促着良夜快尽,又访佛在催促着岁月消亡。
然而今夜,消亡的或许不独岁月……
凌歌痴痴的瞧着窗外这轮圆月,看了许久,似快将化为一座望夫早归的石像。
她一直百无聊奈的用心算着从烛台上滴下的蜡液,一滴又一滴,她只感到自己无聊得很。
桌上的那碗君子汤,亦已经逐渐冷却,可是萧翎仍没有回来,她开始担忧,他是否出了事?
喜欢一个人便是如此!他迟了,绝不会怪责他迟了,只会担心他是否在途中出事,会否生了意外?
这些日子以来,凌歌已经彻底对江枫死心了,她心里明白她必须狠下心从这段没有结果的痛苦爱恋中走出来,她不会再爱江枫了,她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楚楚可怜,像一个乞讨者。
相反的,和萧翎在一起,凌歌觉得很贴心也很快乐,她可以感觉到他那颗炽热的跳动的心,她喜欢听他吹箫,喜欢看他舞剑,喜欢看他读书,观察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几乎成了凌歌的习惯。
每天早上,凌歌会准备一碗热气腾腾的君子汤给萧翎享用。
萧翎第一次喝君子汤的时候,还装得似模似样,孰料刚喝了一口,登时眉头一皱,他本预算无论这碗汤美味与否,都会装作好喝的样子,免的伤害了凌歌这颗勤劳的爱心。
可是,这碗汤实在太难喝了!
于是萧翎这一皱眉,终于“恶有恶报”,打后的每一天,当他一觉醒来,都有凌歌所弄的一碗君子汤在等待着他!
也难得萧翎有这一股傻劲,每一次他都像劲招临门一般,神色凝重地接过凌歌所弄的汤,照喝如仪,喝后还认真品评,希望她有所改进。
活泼天真的凌歌,每次总是静静的听着,她看着他,仿佛要看进他的眼里,心里,看看他对她所弄的汤的品评,然后默念着,牢牢地记在心里。
今天早上,凌歌又如常的做了一碗充满爱心的君子汤,端到了萧翎的屋门外。谁料敲了门数遍后,屋内竟然了无回应,她不由有点奇怪,自行推门而进。
只见屋子里静悄悄的,萧翎已踪影沓然;惟被褥床枕,早已整齐叠好,显见他并非因急事外出;他素来都不在早上踏出屋门,只专心致志地等着她的汤。今早为何会有例外?他因何事出外了?
凌歌惟有把那一碗热气腾腾的君子汤端到案上,然后便找凳子坐下,预算等他回来,可是她的人虽安然坐下,她的心却并不安然。
为什么她会有一种这样患得患失、不是味儿的感觉?
这可能是女儿家的心事吧!当她一旦连续好些日子、毫不间断地弄汤给一个男人喝时,私底下,会不会也情不自禁的产生一种温柔的……思念?
思念愿意喝她所弄的汤的男人?
萧翎此番作为是有些傻,可是凌歌又何尝不痴呢?!
凌歌等了许久许久,萧翎都没有回来,无奈之下,她失落地扁起嘴巴,只好端着那碗凉透了的君子汤步出了屋外。
回廊上,一袭青衣迎面走来,悄无声息。
那个人是江枫。
凌歌乍见江枫,一时之间慌了神,不知道是否该与他点头打招呼,抑或是故作视若无睹,直行直过。
正自犹疑间,江枫已缓缓步至身前,凌歌心下一慌,往左错了一步,孰料,青衣男子似亦惊醒,也往左错了一步。
两个人撞了一下。
这一撞便把凌歌手中的君子汤碰了个正着,但听“乒乓”一声,碗子坠地即破,那些香气四溢的君子汤,当场泻了一地!
凌歌轻咬住朱唇,站立原地,呆呆地瞥着地上那些碗的碎片,和那泻满一地、本应美味无比的君子汤,清澈的眼眸中,仿佛升起无限的惆怅和惋惜。
江枫并没有因意外碰跌了她手中的那碗君子汤而有半分歉意,相反的,他不再理她,低着眼睛,步履匆匆地擦身走过。
凌歌跺了跺脚,心神一阵紊乱,本来一副绝色美女的姿态,已经荡然无存!
她转过身,气呼呼地瞪着青衣男子的背影,忽然喊道:“江枫,你好可恶,我讨厌你。”
青衣男子仿佛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步履平素,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
凌歌咬紧唇角,气得又跺了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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