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都是迷离破碎的,诸葛小蝶阖下了眼睛,拼死喘息着。
沐易航不远不近的凝视着她,抿了抿嘴,他豁然抬手,用真气在空中一划。
青碧色的宝剑铮铮然在白衣少女的手下晃动,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
“噌——”的一声,宝剑锋芒毕露,亮如惊电,挣开了少女的掌控,直直横掠至马上劲装男子的手中。
这一刻,天地风云为之震动。
“妙哉,果然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碧雪神剑!”清俊的脸庞上有漫溢不住的笑意显现出来,沐易航眯起眼睛,抬起修长纤细的食指,在神光熠熠的兵刃上轻弹了一下。
剑身一阵清吟,轻轻地摇晃,展现出自己的光辉,幻化出清影万千。
然而,沐易航的手!那是怎样充满控制力,杀气和魅惑的一双手!在一般人看来,这双充满女气的手倒是跟京城里舞文弄墨的贵公子有几分相像,又有谁知道,往后的岁月,这个年轻公子将会在武林中展现出何等耀眼的风采与传奇。
“恭贺少主,取得绝世神剑,早日一统江湖!”众位手下纷纷下马,齐齐跪地称颂。
沐易航心下忖度着,碧雪神锋已经成功寻回,眼下只有江枫师傅的流光剑杳无音讯,这柄举世神剑不会已经落入魔教鹰犬的手中了吧?沉思间,他淡然的目光急速扫下,凝视着马前傲然挺立的白衣少女。
雪白的衣襟前绽放出一朵血色的蔷薇,纤漠而美丽,她面纱下的脸上有一丝压抑的潮红,胸口剧烈起伏着,却固执地颤抖着站立在原地,不肯跪地认输。
沐易航看着她,明灭不定的深眸里却突地泛起了一汪惊疑的泪雾,似乎在分辨着什么,他眼眸流转异常,握剑的手急剧抖动两下,一瞬间竟呆愣在那里。
“姑娘,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下一刻,他提了口气,神色骇然地说。
白衣女子轻哼了一声,漠然地闭上眼睛,做出等死的样子。
“少主——!”
沐易航翻身下马,面色苍白的急步上前,不顾众属下的好心劝阻,径直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失了态,辗转热切地注视着她。
感觉到了周身的异样,白衣女子慢慢睁开了泛红的眼眸,依稀中,她看到了是年轻公子冷热交织的眼神。
仿佛瞬间被雷电击中了一般,诸葛小蝶浑身僵硬,嘴唇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字来,她挣扎了一下,猛地喷出一口血箭,身子便硬生生地向前栽了下去。
沐易航似乎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在她身子前倾的瞬间,伸臂上前,将陷入昏倒的女子揽在了怀里,眼神黯了黯,他哀声轻叹:“你再这样强撑着,当真的是必死无疑了!”
——
苍穹中的星斗璨亮如钻,冷月悬挂在枝头,夜风无拘无束的袭来。
洛阳城,朱雀大街,灯火闪亮,行人络绎不绝。
霎那间,数十匹玄色大马簇拥着一辆马车铮铮然穿街而过,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的往风云堡分馆的方向奔去。
月光皎洁,清风徐荡,庭前屋檐下的银色风铃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碎响。梅树上开满了粉白的花朵,在月色下,仿佛被披上了一层晶莹的华彩,卷起了一阵阵扑鼻的清香。
穿过了几丛修罗紫竹,前面有一池碧水。
静水堂堂主唐璇霜静静地站在水榭前,眺望着大门口的方向。
马蹄声得得渐近,转眼已至跟前。
“参见少主!”在沐易航飞身下马的瞬间,大门口恭敬等候的侍卫们齐齐跪地参拜!
俊朗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年青公子微微点头,转身飞速走到了身后的马车前,掀开了朱帘。
倾身将车内受伤的白衣少女抱了出来,他并无停留,步履匆匆地走进了大门。
身后落马的一行下属,纷纷驻足,怔怔地凝望着少主慌乱的背影。
夜风回荡在他的身侧,可是远去的人却依旧带着难言的气势,让人心底暗暗生畏。
唐璇霜听到了院子里沿途的喧哗声,一想到是那个人回来了,不知怎么心里极是欢喜,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约束,快步跑到了悬挂着红灯笼的大道边。
沐易航看到了她,匆匆地点头致意,脚下的步子却不停,径直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唐璇霜心下一凉,目光落在了他怀中的女子身上,不由得吃惊万分。
这女子分明跟截走薛岚的那些人是一伙的。沐易航带她回来,到底是何意?
——
这几日,风云堡进出的人马很多,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情。
夜色袭来,天空中月光似雪。庭院里栽满了细竹,微风来时吹得满园的竹叶簌簌作响,更显得整个院落寂静清幽。
梅树下石桌前静坐的男子纤指微动,一束玉箫轻轻放在了薄如剑身的唇边。
悠扬婉转的箫声如泣如诉,似乎在抒发着胸腔中的郁闷与烦忧。
唐璇霜观望了许久,还是压抑住内心的悸动,徐步走到了石桌前。
“少主在想什么?”静水堂堂主勉力一笑,眼睛里亮盈盈的,似是有泪光。
点点萤火虫落在了她的肩头上,忽闪忽闪的照着石桌前的两个人。
沐易航回头,一看是她,浅浅笑了笑。箫音缓缓收住,他玉手一转将长箫横在了衣襟前,随手指着桌上下了一半的棋局,淡淡道:“我和紫衣未下完的残局,姑娘可有兴趣继续?”他的眼睛冷漠而明澈,眼角深处依稀有柔和的温暖。
“好啊!”唐璇霜表情讪讪,温婉地拂袖坐了下来。
沐易航抬眼看了看她,将手中的箫放了,顺势夹起了一枚棋子。
“今天真是累着姑娘了,如今又添了几个病患!”他沉吟了许久,方才落了一子。
唐璇霜观棋出神,听到了他的话语,忙抬起眼,艰涩地笑道:“医术我也只是略懂一二,能帮上少主自然该尽心尽力,况且,凌风和紫衣只是受了轻微的内伤,细心调理一番,不出半月自然会痊愈!”
风云堡的少堡主微微点了点头,垂下了眼眸,若有所思着。两个人不再说话,沉默了下来。月光映照下,他清俊的脸上竟有了一股苍凉的意味,“能有姑娘这样的朋友,也是一件幸事,一起吹箫,下棋,自然都是好的!”许久之后,他低沉地淡淡一笑。
听了他的话,唐璇霜的手停在了半空,竟不知该如何放下手中的棋子。
“想不到少主这样的人,居然会出手救回一个魔教的人!”下一刻,她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凝视着他心不在焉的眸子,涩涩地质问。
沐易航只是笑,却不愿深谈。
头顶的梅花花瓣扑簌簌自枝头跌落在桌前静坐之人的白衣上,他眉宇间笼罩着柔和的华光,似人间绝美的温玉。唇角清淡的苦笑,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抬起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朵擦眼帘而下的粉白色花瓣,沐易航的眼底闪烁着比宝石更令人心动的光芒,那是一种哀怨思念、迷离坚韧的柔光。
唐璇霜坐在他的身侧,屏息凝神地望着他,不觉间又被他的清雅沉稳所魅惑。夺目耀眼的华光中,他清灵出尘,一种韵致就这样在他的眉目间留连,让人读不完,读不尽,读不清,让人忍不住看了还想看。
“以唐大夫之见,那位姑娘现在伤势如何?”他低头,看着手指尖的花瓣,仿佛上面有什么东西,然后慢慢地抬起眼睛问,“凌风和紫衣并无大碍,为什么她到现在还不醒?”
一提到那位女子,沐易航的神色不觉间变得有些忧郁,明灭不定的目光连连波动了几下,疑声道:“未射中要害,也只是普通的长箭而已,并未淬毒,为何她却一直昏死不醒?!”
唐璇霜的脸色黯淡了下来,却微提口气,回禀道:“冰箭我已拔下来了!那位姑娘已无大碍,不出几个时辰,自然会醒!”她颤着声音,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内心到底是恨是怨。
沐易航不说话了,也不下棋了,他抬起头,良久良久地遥望着天空的皓月。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染红了清亮韵白的天际,万物清新盈人,虫鸟开始欢唱。
刀剑堂的庭院里,芳草萋萋,落英缤纷。
“哎呀,你轻点啊!”语气有些暴躁,却也清晰无比。
“呵呵!”爽朗的笑声相继传出,夹在着一丝难忍的揶揄,“堂堂刀剑堂的风堂主居然连这点疼痛都难以忍受!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刚走到了门口,白衣女子脚下的步子微滞,有些犹豫。然,很快的,她抿了抿嘴,双袖前扶着,若无其事的跨进了这道门槛。
步履轻盈,行至屏风后,一撩开帘帐,只见一脸诙谐之色的慕云正在为龇牙咧嘴的凌风擦拭着肩膀上的伤口。
一抬头,看到白衣女子进来。
凌风陡然瞪大了双眼,憋红的脸上有无数复杂不堪的表情一闪而过,下一刻,他慌忙拉过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唉,你干什么,这药还没擦完呢?”慕云一脸的诧异,待看清楚了对方脸色又是白又是紫的,随即明白了过来。
蓦地转头,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慕云的嘴角扯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哦,唐大夫来了!”慕云笑着起身,赶忙让座。
唐璇霜微微点头,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床上表情尴尬的凌风。
“风堂主在怕什么,我只是来为你扎针驱寒而已!”表情平静无异,她揭开了桌上随身带来的木盒子。
红缎上一排排的银针熠熠生辉,看得人心里没底。
嘴唇不由自主地吧嗒了两下,凌风傻愣愣地注视着唐姑娘的一举一动。
看着他苍白害怕的脸色,唐璇霜将嘴角的笑痕咧到最深,似是有些漫不经心:“怎么了?风堂主不放心我的手艺!”
“没有!”凌风白着脸,却勉强地笑了笑。
“唐姑娘,你轻点——”
话还未叮嘱完,“啊——!”只听他一声惨叫,璇霜已将一根过熨的银针扎在了他胸前的璇玑穴上。
“怎么,风堂主怕痛啊?”漠视着他痛苦的表情,唐璇霜微微一笑,不经意的问。
“没有!”急促地打断了她的话,凌风的额头开始冒冷汗,“姑娘,真…是…医…术…惊…人啊!”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奉承道。
看着师兄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一旁的慕云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要想不影响到日后的习武练功,风堂主就得忍着!这针还得再扎上几日!”眯起眼睛,捏起另一根银针在火焰上灼烧着,白衣堂主清莹的脸上跳动着斟酌的光芒。
怔怔地凝望着她手上寒芒微闪的东西,凌风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颤抖着。
“死女人!”他心里忿忿不平地谩骂了一句,然后挑衅似的瞪着她沉稳的脸色。
然,她却没有看他,嘴角微微扬起,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下手很稳,这一针没有方才的一针来得狠辣。只是微微痒了一下。
张开紧闭的双唇,凌风艰涩地呼吸一口,然后抬眸望着这位高深莫测的静水堂堂主,一时间有些哑然。
离开了刀剑堂,唐璇霜一路往后院走去,她打算是去看看那位受伤的魔教姑娘。
紫檀木床上,一袭白衣静静地躺着,面纱下素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透明得像一朵盛开的白色睡莲。
榻前,沐易航负手而立。
室内的陈设,却是崭新、华丽的,犁花木的茶几,宽大而舒服的椅子,雕花的大床上,支着流苏锦帐。
初出的朝阳射进他双生的彩瞳中,渐渐被隐灭了下去。他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湖波,天地间最初的光芒将他的全身照上了一层绚烂的华光。
唐璇霜刚走了进来,一见当立之人,不觉有些吃惊。
“少主这是一宿没睡吗?”定住了神,她的声音里不掀一丝波澜,只是略微带着些许的客气。
沐易航蓦地回头,一看是她,点点头却也没回答什么。
唐璇霜急步走至床前,躬身观望着床上素白的容颜,心中便是一沉。信手抓起了白衣女子纤细的手腕,她略略蹙眉,眼角微微流露出一丝惊异之色。
脉相平稳无异,按道理应该早已醒过来才对,可是眼下,床上的少女却如昏死过去了一般,没有任何生气。
沐易航望着她的神情稍稍一怔,心下也是雪亮,忖度着医家望闻问切,这唐璇霜怕是心中有数,却也强颜笑道:“怎么样,姑娘可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
唐璇霜定定地看着他,静默了片刻,忽然敛襟深深一礼,黯然道:“她这病,我怕也是无能为力了!”说完,她转身便走。
刚抬头,也不见沐易航如何起步,转瞬间已交换了位置,挡在了她的面前。
“姑娘有什么话,请直说?”脸色微微变白,但深谙的目光依旧坚定如初,沐易航凝视着她瞬间清泠的眼睛,冷着声问。
璇霜心中一惊,却也只能叹息。
沐易航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和威严忽然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这位姑娘身子已无大碍,可是至今未醒!怕是中了什么蛊魅邪术,我自是束手无策啊!”茫然地摇了摇头,心中顿感到烦闷异常,白衣医者继续怒声斥道,“既然公子这么急着救她,不妨请一些巫师,法士来做做法,兴许还有救!”
她冒犯的话语并未激怒沐易航,他眯了眯眼睛,口中喃喃重复着她刚才说得话,“巫师…巫师…!”
他一连重复了好几遍,眼睛里倏然冒着寒光,“她,她原来是被——”猛地一咬牙,沐易航豁然上前,将床上静躺之人抱了起来。
璇霜刚一眨眼,他已经不在了原地。
望着狂风卷过的门口,白衣医者的眼眶里陡然腾起了一团水雾,心中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却也强行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