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前来看过后说是幸好只是皮肉伤,未曾伤及脏腑,只是腿上的伤有些严重,可能需要过段日子才能好。
高宗阴沉着脸吩咐人伺候好秦昭煦,便开始问事情原委。
那抬着秦昭煦回来的人中有一人正是秦昭煦身边的侍卫,他道:“殿下在林中看见一只赤狐,想着猎回来给陛下和皇后娘娘做对护膝,说陛下一入冬总是膝盖疼,这赤狐皮毛极好,说不定会有些作用,于是就追着那赤狐一直往深处去了,没想到——竟然遇见一只大猫。”
说到这儿,那侍卫脸上还带着惊惧和劫后余生的侥幸,看得高宗心头一紧。
他问:“折损了多少人?”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此时的嗓音紧绷着,像勒紧了的琴弦,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
“殿下武功高强,带着我们撑到羽林军来,随侍殿下的人只折损了三人,羽林军守卫倒是死伤不少。”
听上去就分外凶险,高宗没说什么,心底却五味杂陈。
这傻孩子,宫里每年进贡上来的皮毛不知有多少,他岂会缺这些皮毛。他却就为了给自己做对护膝反而让自己身陷险境。
高宗的腿是当年在潜邸时触怒了先皇跪在御书房外一整夜落下的病根,每年冬日都隐隐作痛。
然而想到方才那孩子被伤成那样却还不忘跟自己告罪说“儿臣无用”时的可怜模样,高宗不由喉头一哽,好像突然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夜。
煦儿遇见大猫时内心是不是也像自己当时一般无助?
*
诊治过后,太医给秦昭煦除了开一些对症下药的方子之外还让秦昭煦服了一碗安神汤,以缓解他因为遇猛兽受惊情绪。
秦昭煦醒来就发现自己的床边竟然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高宗背对着床榻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父皇。”秦昭煦连忙挣扎着想要起身给高宗行礼,被听见动静的高宗制止。
“煦儿,现在感觉怎么样?”他关切地问。
秦昭煦有些受宠若惊地道:“儿臣多谢父皇关心,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高宗连声道,秦昭煦却没有作声。
帐内突然寂静下来,让高宗突然觉得有些尴尬。
方才他自己一个人站在这儿,回想了许多,最后却只觉得最对不起这个太子。
无论是成王还是相王,都因为并非嫡子,且一个是长子,另一个母妃是宠妃,所以都得他的疼爱。唯有太子,从小就被压上太多责任,他又因为皇后对自己的疏离而迁怒这个孩子,一向对他没有太多关注。可转眼之间,他也同他两个兄长一样优秀了。
并没有他的冷遇而心灰气馁,也没有因为他对其他儿子的偏颇心生怨怼,反而时时处处想着自己这个父皇,倒是比那两个被他宠爱惯了的儿子懂事许多。
高宗心中五味杂陈,然而因为长时间的疏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道:“你好好休养,这段时间不要再操劳,朕有时间便来看你。”
说完,他又想到什么,沉声说:“你放心,父皇一定抓出凶手,严惩不贷,给你一个说法!”
围场中出现大猫这样的猛兽,自然并不合常理。事实上,围猎之前,就会有侍卫们挑选合适的猎物驱赶入围场中,那些危险的猛兽自然便不应该出现在围场中。
而如今太子出现了意外,此次围猎的负责之人少不了责任,那个将这等猛兽放入围场的幕后之人更是罪该万死!
高宗越想越觉得气愤,他转身就要离开御帐,却突然被秦昭煦叫住。
“父皇……”,秦昭煦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这件事便不要再查了好吗?”
高宗闻言蹙起眉转过身来看向他,一个心软的储君对于南秦可不是什么好事。
要看着高宗的神情越来越严肃,秦昭煦垂眸低声道:“父皇,此事并非普通人能做到的。”
他此话一出,高宗立刻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冷,看向秦昭煦的眼神不复先前一般柔和,反而带着审视。
秦昭煦见状眼底划过一丝苦涩,然而却点到为止,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高宗看了他半晌,终于颔首,“朕自有分寸,此事你就别再挂心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却没看到身后秦昭煦眼底一片复杂的情绪。
多好笑,哪怕自己如今落得这种情形,他都不会对他那两个好儿子有所怀疑。甚至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他便变了脸色。那点微薄的愧疚之情在他的“爱子之情”面前瞬间荡然无存。
呵,真是他的好父皇啊。
不顾自己的伤势,秦昭煦强撑着从御帐中离开,回到自己的帐中时腿上的伤口已经又一次裂开了,纱布下渗出殷红的血渍。
他身边的近侍竹瑾回来见了顿时大惊失色,“殿下,您怎么自己回来了,这腿上的伤口都崩开了!奴才这就去叫太医!”
说着他便要往账外走,身后却突然传来秦昭煦的声音。
“不许声张。”他淡声说,语气中却透着不可质疑的意味,听得竹瑾身子一僵,苦着脸转了回来。
他们家殿下向来说一不二。
秦昭煦见他照做,缓了语气道:“去,拿纱布来替我重新包扎。”
“是。”竹瑾又看了一眼他腿上的情状,心里难受得紧,不再多劝,连忙去寻药和纱布。
他从小跟在他们殿下身边,自然知道殿下的性子,也见过殿下吃过的苦楚。然而每一次都愈发在心底有些大逆不道地觉得陛下不公。
但凡陛下能对太子殿下稍微好一点儿,殿下就不必如此忍气吞声。
方才他琢磨着,陛下这次竟然让殿下留在御帐养伤,想来终于是知道心疼殿下了,就是如此一来自己没法照顾殿下也不知道陛下身边的人尽不尽心。
然而没成想,殿下突然就这么自己回来了。看这情形,陛下多半不知情。他们殿下总是这般隐忍,这次恐怕又是因为不想引某些人嫉恨才如此迫不及待地回来的吧?
就是不知道陛下知道了该是何种反应?会不会知道殿下的苦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