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中意有所指
“不需要了,一切,都不需要了!荣华富贵?无上的权势?都只是黄粱一梦罢了,心死之人,又有什么好去追逐的,到头来空空一场,不值得”
李斯脸上看不出什么,语气淡淡没有波澜,却似能从中听出寂静下暗潮汹涌的潮水,他满心的绝望,他满身的不满
“可是大人,陛下可是你一手扶持起来的,您不能不管他啊!那赵高就是一条野狼,指不定哪天就反咬一口,此时此刻,陛下身边最需要的,是您呐!”
紧握着李斯的手,广丰言辞恳切,希翼望着对方的眼睛,希望对方可以改变想法,陛下真的不能再失去像李大人这样的老臣了
“这是我此生最大的过错,我因一己私欲,置万千百姓与不顾,不惜与虎谋皮,将江山交与这蠢货手中,没想到最后,遭到了反噬,哈哈哈,这是我李斯的报应呐!报应!报应啊!”
声音波浪一般回荡在牢狱中,如同空谷回响,最后的声声嘶吼,在场者皆是感木伤怀,戚戚不已,不知道下一个,会是他们中的谁?
李斯回想自己这跌宕起伏的一生,纵身放肆的大笑着,眼泪从眼眶里颗颗的落了下来,他从泥泞中奋力向上,爬了出去,终将还是要落回到泥泞中去
一把甩开李斯的手,广丰直起身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凄声道
“大人,休的糊涂啊,你怎么,怎能对陛下不满啊?”
笑够了,李斯抬头冷眼看向广丰,沉声道
“我清醒着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广丰,看在我们相交多年的份上,听我一句劝,快走吧,离开这里这秦王宫,去哪里都好,你会活得更自由的。”
“不可能,陛下还在这里,他需要我”
愤怒的甩袖,广丰扭过身去不看他。就知他会这样,胡亥是他从小看着大的,早已视为自己的儿子一般
李斯也不觉得自己这几句话能够改变他的想法,但还是想要说给他听,毕竟可能以后,都再也没有机会了。沉默了一会,继续道
“他更在意的,其实是他自己!面上是个柔弱千千的公子,内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你看着是离他亲近,却终究比不过赵高这个贼子,能带给他更多利益,我怕你会布我的后尘。
而且,赵高此贼,心思叵测。所以,趁现在还有退路,寻个时机,就走吧!”
抿了抿嘴,他叹了口气,沉默一会,迟疑道
“如果可以,把他也带走,他不适合那个位置,蠢的可怜。在外面无论怎样,好歹还活着”
知道对方话里指的是谁,握紧着拳头,死命咬着腮帮子不让自己失态,广丰哽着脖子,厉声道
“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今日,走,还是不走?”
半刻不见身后有回应,广丰转过身去,只见一副佝偻身躯,身体不住的颤抖,忍着身上的剧痛,伏在地上磕头行礼,行的,是拜别的大礼。
广丰面色怔怔,被定格一般眼看着,痛心不已,跺着脚嘶吼出声
“你这又是何苦啊!”
“这一拜,全了你我之义,李斯庆幸最后来送我的,是你”
摇摇晃晃的跪直起身,却又摇摇晃晃的几欲偏到地上去,身后的禁军连忙扶住李斯
“再一拜,全了这最后的,君臣之义,从此阴阳相隔,再不相见”
“你起来,你赶紧给我起来,什么拜不拜的,都是气话,你这就是在生陛下的气,快起来”
广丰想要阻止他的动作,却被李斯扭身一把打开,他反而扑向一边的地上,摔的是头晕眼花。
等再急急转过头来时,只看见李斯行了最后一个礼,起身缓缓开口
“最后一拜,是对大秦百姓的认错。我李斯,万斤铁链加身,千吨枷锁压体,都不能抵消我所犯下的滔天大罪,唯有这一死,厚颜以谢天下”
“哎呦呦”
广丰急得跺脚悲嚎,现下可该如何是好,转身想要跑出去请胡亥前来,李斯却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拉住他飞起的衣摆,叩头俯身在地上,道
“李斯,愿伏法认罪”
一朝的宰相,就此低下了他高扬起的头颅,卑微的跪在脏地上,但求一死
“李大人,你可是要想好,千万不要做傻事啊,你身后还有你的儿子,你的妻儿,你三族人的性命啊!”
闻此言,广丰上前几步,用亲人做说辞,希望可以有所转圜,不放过一丝希望
“此乃臣之真话,望陛下留臣与族人全尸,也不枉我李斯,为大秦奔劳多年”
一口回绝后,广丰失魂落魄的哭嚎着走了,宽阔的牢房里好像还在回响他的声音,这么多年李斯还是头一次见这人能哭的这么厉害,山听山倒,水听水枯,难听死了!
让人将自己抬回去,与自己儿子关在一起,拉过李瞻同样伤痕累累的手,李斯含泪轻声道
““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儿与父同去同归”
午时二刻,天上的太阳明晃晃毒辣人的眼睛,灼伤人的肌肤。
就算被晒得汗流浃背,脸颊通红,菜市场城门口依旧立满了人,齐齐看着行刑台上,场内鸦雀无声。
水声滴滴答答的响着,突然,上面的铜尺上升一刻,定住不动了!士兵起身一瞧,午时三刻,叉腰大喊
“午时三刻,到!”
“午时三刻已到,带犯人,行腰斩”
一身着红色朝服的官员将手中的木牌掷出,清脆的落地声,唤醒了沉寂的百姓,纷纷骚动了起来,却在看到犯人的头被按在木墩上,息了声响,台子上前后错落的跪了十个人,还显得宽阔的很
噗!噗!噗!
刽子手往早就磨了很久的大刀上喷酒,白水横飞,仿若血肉横流。李斯等人的上衣皆被扒了个干净,白花花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亮光
在刀落下的前一刻,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斯挣扎着翻起身,吓得刽子手赶忙后退两步,大刀差点砍到自己身上,高喊道
“今反者已有天下之半矣,而心尚未寤也,而以赵高为佐,吾必见寇至咸阳,麋鹿游于朝也。”
“以赵高为佐,吾必见寇至咸阳,麋鹿游于朝也”
“吾必见寇至咸阳,麋鹿游于朝也,吾必见!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