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秀萍嫂子。”文瑾娘还是开了口。
“秀萍嫂子?”文瑾一时间不懂了。
“哎,你也知道,你哥走的时候,也没给你秀萍嫂子留个一儿半女的,她一个人也怪可怜的。这不,前两天,街口望春酒楼的老板娘给你秀萍嫂子说了个亲,是私塾里教书先生的二儿子,说是早先就看上了秀萍,一直不好意思开口。这正好啊,你刚出嫁,你嫂子也守了三年寡,趁着秀萍年轻能改嫁就改了,就想着问问两家人的意思。秀萍她爹我们都问过了,木掌柜点了头的,说让我们张罗,前儿个就跟你秀萍嫂子说了,可······”娘叹了一口气。
“我嫂子肯定不会答应的。”文瑾拉着娘的手,小声地说。
“是,我们也知道,秀萍是个好孩子,可是,谁能想到她这么倔呢。”
“我爹是被嫂子气病的?”文瑾小声问。
“不是你嫂子,是那个私塾先生的二儿子。”文瑾娘皱着眉头说。
“什么?”文瑾声音不禁高了起来,文瑾娘赶忙上前捂住了女儿的嘴,文瑾低头看了一眼只皱了一下眉头的爹,自觉抿了嘴唇不发声。
“你这个孩子!都成了亲了,一点儿大人样都没有!”文瑾娘轻拍了一下文瑾。
“娘,我错了。”文瑾打着唇语没有出声。
文瑾娘拉着文瑾的手,在前屋坐了下来,文瑾赶忙给娘倒了杯茶。
“后来我们拗不过你嫂子,就跟望春酒楼的老板娘说了不去了,让她帮忙带个礼,回头我们再上门道歉,可谁知,哎呀,还以为是私塾先生的儿子就能懂点儿礼数呢,结果没成想他昨儿个跑镖局门口来骂街了。”
“什么,他活拧了不成!敢上咱们镖局门口来撒野!”文瑾一听,啪的拍了一下桌子起身,文瑾娘吓了一跳,直招手让她坐下,可还是吵醒了文正豪。
“谁啊!”文瑾他爹躺在床上大声地问。
“没事,就是我不小心摔坏了杯子,我让下人扫了去。”文瑾娘赶忙说道。
“你?我怎么听见瑾儿的声音了?瑾儿回来了?”文瑾爹慢慢地说着。
“爹,是我,我回来了。”文瑾小心的走到了床边。
“还真是你!我就知道咱们家里敢在我文天标的房子里拍桌子的只有你!”文瑾爹说着,自己扶床边就要起来,文瑾一看,赶忙上去搭把手。
“你怎么还叫自己文天标!名字都改了半辈子了,还是改不了口!”文瑾娘着急的起身一甩手。
“怎么?!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文天标就是文天标!什么文正豪!给你儿子叫去!”文瑾爹发着怒道。
“行了,行了,别吵吵了!”文瑾拍着她爹的后背给他顺气。
“你娘不就仗着自己读过几年书!我知道,她就看不惯我这名字,看不惯我这作风,看不惯我这一身的匹夫样!粗人,粗人怎么了?!我就要给她看看我这粗人的样!”文瑾爹越说越来劲儿,两个大眼珠子瞪得溜圆。
“行了,爹,你就别发火了,刚好点儿!”文瑾一边给她爹顺气,一边给她娘使眼色出去。
“懒得理你!狗屁不通!”文瑾娘气不打一处来,扔下一句狠话便拂袖而去。
“嘿!你娘刚才说的什么?!”文瑾爹看着门口消失的背影问。
文瑾也有点儿吃惊,从小到大,她还没听过她娘说过一句粗俗的话。
“哼!还看不惯老子的疯人疯话疯语,我看你狗屁狗屁说的比我还通!”文瑾爹得意的笑了笑,“去,给爹倒杯茶。”
起名这事儿是文瑾娘跟着文瑾爹嫁到安州城后最乐此不疲的一件事。
文瑾娘,姓颜,名沛文,京城人氏。二十多年前,文天标护送一批官银赴京,遇见了以专供皇宫御用笔墨的“岁墨轩”的大小姐颜沛文,从此,文瑾娘就跟着这个老匹夫回了安州城。文瑾以前总爱问她娘爹是怎么把你带回安州的,文瑾娘总是叹口气,说道:“你爹说,他识文断字。”文瑾一听,就笑了,“京城里识文断字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就跟了爹?”文瑾娘每到这个时候,就一个人看着窗外,半晌后说:“你爹个大骗子,回来以后我才发现他只会写‘文天标’这三个字!”文瑾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爹没骗你。爹跟我说,他写的最好的三个字就是‘文天标’,这还不是‘识文断字’吗?”当然,文瑾娘虽然认了命,但认命的过程还是比较倔强的,倔强的方面就体现在文昊、文瑾的名字,文昌镖局的名字,还有,就是文天标的名字上。文天标一开始是坚决不同意的,他认为名字是爹娘给的,就像自己的命也是爹娘给的一样,怎么可以说换就换呢?!但是,也架不住文瑾娘自顾自的每天十几遍的喊“文正豪”,就这样,安州城都知道了,原来文天标的大名叫文正豪。至于文昊和文瑾的名字,从文昊和文瑾长大成人以后的知识水平来看,只能是他们娘当初对他们的美好祝愿了。兄妹俩除了读书什么都能读,除了写字什么都能写,除了毛笔拿不起来什么都能拿起来,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话说回来,晚上,文瑾终于伺候着爹喝下了一大碗稀粥,吃了一大个儿馒头和一大盘子的青菜,给爹掖好了被角,便轻轻关上了房门,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睡了?”文瑾娘坐在屋里,低头认真的喝着茶。
“睡了,你还生气呢?”文瑾走到跟前坐下,笑着问。
“个老匹夫!死了都没人管!”文瑾娘狠狠啐了一口。
“行了,娘,爹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啊,就不能顺着他点儿,这不还病着呢。”文瑾叹了口气,招呼豆豆把饭菜端进来,“吃两口吧,我让豆豆做的,厨房说你晚上都没吃饭。”
“吃不下啊,谁像那个老匹夫,没心没肺的!豆豆说她送进去的碗都是光着出来的,跟洗了似得。”
文瑾笑了笑,“我吃的,都我吃的。”文瑾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就往嘴里送。
“那你还吃!看胖成了猪,人家薛大少爷还要不要你!”文瑾娘说着,上手就拍了一下文瑾的手,筷子和牛肉一抖,掉在了桌上,文瑾不紧不慢的用两根手指捏起牛肉又放进了嘴里,“他敢不要。”说完,又给自己盛了碗粥。
这夜,文瑾跟娘久违的睡在了一起,后半夜,文瑾起夜,远远地看见今晚当班值夜的石冲,便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快步走了过去。
“石大哥,值夜呢?”
“恩?哟,大小姐,这么晚了,还不睡?”石冲放下手中擦刀的布子站了起来。
“恩,睡不着,本来想着赶在爹去京城前回家瞧上一眼的,谁知还出了这档子事。”文瑾坐在了石冲旁边,石冲又重新坐了下去。
“嗨,那教书先生儿子骂的也太难听了,换成俺,俺也得气病了。”石冲喝了口酒,去去身上晚上的寒气。
“骂?他都骂什么了?”文瑾凑上了前。
“老爷夫人没跟你说?”石冲回头看了一眼文瑾。
“他们能跟我说这个吗?”文瑾撇了撇嘴。
“那,俺也不说了。”石冲扭过头去,努了努嘴。
“哎,别介啊,我爹娘不跟我说是怕我沉不住气过去找人家算账!”文瑾着急的拽了拽石冲的衣服。
“那,那我也怕你沉不住气找人家算账!”石冲还是没有理文瑾。
“你!那好,你不说,我现在就找他们算账去!”文瑾猛地站起身,四下里寻摸着,拿起石冲刚才擦得锃亮的那把刀就往外冲,石冲见状赶忙上前拦下,“好好好,俺跟你说不就行了。”
文瑾重新坐了下去。
“其实也没说什么,就说了大少奶奶一句,老爷就给气得晕了过去。”
“哪句?”文瑾问。
“就是,就是那个老二说了句‘你就是下不出蛋的母鸡!给谁谁都不会要!’”
文瑾听得恨得牙痒痒,两只眼珠子瞪得跟她爹似得溜圆,见石冲回头看自己,只得咕噜噜的把气吞回了肚子里。
“你可不要说是俺跟你说的。”石冲再次低头擦着刀。
文瑾气冲冲的走回了屋里,强忍着怒气不让娘察觉,却是一晚上都琢磨着怎么让那个私塾先生家的老二更丢人。
第二天一早,文瑾娘起身没看见文瑾,就找来了豆豆。
“豆豆,小姐呢?”
“小姐,小姐没看见啊。”豆豆放下洗脸水说。
“这孩子,一大清早跑哪儿去了?”文瑾娘看了看门外,又想起了什么,说道:“老爷起来了吗?”
“起来了,老爷现在大厅吃早点呢。”豆豆回答道。
这个老匹夫!还真是一顿不差!文瑾娘想着,就往前厅走了去。
这文瑾娘终于和文瑾爹坐在一张桌子上安安静静的吃着饭,就听见石冲大喊着“老爷,夫人,不好了,大小姐跑去找私塾先生家的老二了!”文瑾爹一个鸡蛋差点儿卡在嗓子眼没噎着。
文瑾爹下了马车,就看见文瑾挽起袖子,一只手提着一只母鸡,站在私塾门前大喊着。
文瑾看见街坊邻里来了不少人,就甩开膀子大喊道:“哎!邓老二!你倒是出来啊!你把我家母鸡的肚子搞大了,就想不负责任了?哎!大家伙快看啊,这都要生了!”文瑾说着把母鸡放在了地上,自己蹲下身,用两只脚困住了母鸡。
“文瑾,这是咋回事啊?”有个大娘问道。
“大娘,你不知道!前两天啊,这私塾先生家的儿子,就是那个邓老二,跑到我们文昌镖局的大门口,说是我们家的母鸡不下蛋,还说给谁谁都不要呢!这我听说了就不能忍了!我们家的母鸡怎么能不下蛋呢?!这不,我就把他说的那只母鸡带来了,你看,你们大家伙儿快看呐!生了!生了!邓老二,看见没有,下蛋了呀!”文瑾激动地指着地上母鸡刚下的那枚热乎乎的鸡蛋大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