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头领上前就是一脚,罗公子轰然跪倒在地,他从腰间拔出佩剑,对着周围聚集的百姓大喊,“他,就是当年萧太子杀父篡位的帮凶!不但帮着萧太子逼宫,还帮着萧太子残忍的杀害了先帝!这样的逆贼,按律当诛!”言罢,冲着罗公子的颈上便是一剑狠狠的划过。“还有,你们听着,胆敢再有人窝藏朝廷重犯,下场当如此人!”似是没有杀过瘾,官兵头领再一把揪过来客栈的老板,朝着胸口就是一剑,围观的百姓没有料到官府的人会当众杀人,都害怕的闭起了嘴,不再指指点点。
沈明兮眉头紧蹙,心中似有无穷的怒火将要喷涌而出。
“主子!“时护卫知道,刚才那个官兵头领的一句话,或许会蒙蔽百姓,可绝不会蒙蔽他们这些从火海中挣扎过来的人,他的胸中有多少的愤怒,眼前的女人绝不会比他缺少一丝一毫,但却怕在紧要关头,她会冲动的做出傻事,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怒火,看好眼前人。
“我倒是一直好奇,他是如何心安理得的坐上这弑兄杀父得来的皇位,原来,原来,哈哈哈!”沈明兮忽然仰天大笑,老天爷,你倒是开开眼啊!看看你的子孙人类是如何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的!
老董不知何时,已经找到了他们,他在时护卫身后轻声道,“这客栈怕是住不下去了,不过还好,那个唯一见过咱们的客栈老板也死了,暂时不会有人怀疑到咱们身上了。”
时护卫低头沉默表示默许,却良久都没见身前的人出声。
沈明兮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被官兵无情的拖走,围观的百姓事不关己的渐渐散去,悲哀的闭上了眼睛,一起身,消失在夜色中。
打更人打着哈欠走过三更无人的街道,时护卫站在她的身后,忽然抬头望望天,轻声道,“主子,下雪了,您的身体刚痊愈,别再着了凉。”
“阿时,我知道,你一直不告诉我昇儿的事,是怕我没有了活下去的最后一丝力气。可又有谁能比我更清楚?昇儿是在我的怀里断了气,就算我拼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护在我的怀里,可我还是没能守住他。纵使大火烫伤了我全身的肌肤,毁了我的容貌,可我还是没能守住他。他推我离开早已被团团包围的寝殿,掉在地上的,那是小桐为昇儿过满周礼抓周准备的笔墨纸砚,我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就,就全没了。一夕之间,家破人亡。阿时,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活下去?恩?”
寒风中,这个声音显得愈加孤单无助,时护卫低着头,一阵风起,吹散屋顶上眼前人的风衣。
“这片土地,他注定还是无力守护。可他说,让我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一生,再不要回到那个凄冷的皇宫。他走了,昇儿也走了,都是我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的,阿时,你说,我要怎么活下去?可偏偏,那个活下来的人却是我!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真真正正的想活下去,想好好的活下去。可这一切却都不随人愿。明逸,你颠倒黑白,弑兄杀父,谋权篡位,害我沈氏一族惨死异乡,我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沈明兮忽然张开两只伤痕累累的双臂,悲痛欲绝的声嘶力竭,漫天的大雪飘然落在这个伤心欲绝的人身上,风帽垂落,一张惨白的破碎面容上,半边的黑色面具里,是一个女人已逝的落英年华。
第二日清晨,时护卫还守在客栈房门前,早起的老董去马棚牵马,正在楼下整理行装,客栈二楼一间客房的门忽然就开了。时护卫愣了愣,就听见她说,“去找乌左”四个字,终于,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乌左对于沈明兮一行人的回归似乎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同样热情的欢迎,甚至回到他们住了一年多的那个帐篷,里面的东西仍旧没有动过。就这样,乌左帐篷里的烛火整整燃烧了三日,却在第三日的那个夜晚,在各个部族的首领三三两两趁着夜色离去之时,渐渐熄灭。
第四日清晨,沈明兮面无表情的走出帐篷,时护卫的目光停留在灰色风衣里的那件玄色衣衫,她却故作自然的摸了摸跟随自己一年多的那匹马,对着身后的老董道,“老董,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终归,我还是要回到我来时的地方。”
老董整理马鞍的手顿了顿,片刻后笑道,“我老董早就没有了家,更没有了亲人,如果公子看得起我,就让我再陪着你走一段路吧。”
沈明兮转身,定定的看着这个本是无辜的人,“这注定是一条不归路,是我跟他的恩怨,更无所谓输赢。”
“什么输不输,赢不赢的,我老董在战火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生生死死都见多了,现在唯一还在乎的,也是恩怨。只是这是我跟那个已逝之人的恩怨,与你,无关。”
沈明兮有所动容,动了动嘴唇,却也无力劝阻,“上马!”
半晌,她转身,对身后人说道。
“走了,老伙计!”老董微微一笑,拍了拍马儿的背。
一阵风起,灰色的披风被风吹散开来,广漠无边的疆野上,一袭玄色金丝边长袍紧紧包裹住一个女人瘦弱的身姿,她的颊上是临行前乌左送给自己的一面半边金色面具,契合的遮住那场断送她一生的大火留给她的痕迹,男子般的发髻里缠绕着曾经落在肩上的丝发,腰间的软剑诉说着西域的那段乱世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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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时护卫紧跟在她身后问道。
“雁门关。阿时,关外还有多少是他曾经的部下,你知道的,我问的是,可以信任的那种。”沈明兮问道。
时护卫和身旁的老董对视一下,老董说道,“公子想好了,就跟着我老董走吧。”
沈明兮微微一笑,策马奔驰。
这夜他们停靠在一个小镇歇脚,时护卫卸下马鞍,小声对沈明兮说,“公子,那孩子怎么办?都跟了我们一路了。”
沈明兮理了理披风,转身道,“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
那个少年,擦了擦脸上的汗,喘着气道,“不知道,可你救了我的命,还给了我饭吃。”
“回去吧,乌左会好好待你的。”沈明兮冷声道。
“可你救了我的命,我要跟着你。”少年执拗道。
沈明兮转身,没再理会那个少年,径直走向了客栈。
就这样,少年继续跟着他们,骑着他那匹瘦弱的老马,缓慢的跟在他们身后,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
“阿时,分他点儿干粮。”终于一日,沈明兮坐在歇脚的石头上,掏出一些干粮递给时护卫,时护卫和老董相视一笑。
“小弟,给!”时护卫兴奋的把干粮朝那个少年扔了过去。
夕阳下,少年笑得格外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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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日头正足,一行四人终于到了雁门关外。
“公子,我们到了。”时护卫远远的看着那三个大字笑笑。
“老董,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公子看看一侧的老董。
“终于可以让我歇歇脚,抽个大烟咯,哈哈哈!”老董大笑,“咱们不进关内,故人去了,他便一生进不了关,可毕竟是关内人,我要是他,就守在离家最近的地方。”
公子想了想道,“前方最近的城镇就是龙门镇了。”
“那就走吧。”老董笑道。
“我去前面探探路。”小弟骑着马,从三人中间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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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的房屋里,一口破旧的大铁锅里咕嘟咕嘟的煮着东西,忽然,一个身形粗犷的男人走了进来,放下锄头,转身关上了门,坐在火盆边悠闲的烤着手。半晌笑道,“行了,出来吧,就你那两下子,还想瞒住我?!”
老董哈哈大笑了两声,从一个柜子后面走了出来,猛吸了一口烟,坐到他旁边,“边戎,这么多年不见,竟还记得我这个老伙计啊!”
“哼,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记得你!”男人冷笑一声道,“当初是你帮我吸出身上的余毒,救了我的命,我边戎记你一辈子!”
“不过是举手之劳,再怎么也不能让我眼睁睁的看你死啊!就是我答应,萧太子也不会答应!”
“萧太子?”男人听到这个名字,稍稍犹豫道,“这么好的人,打死我也不信,他会逼宫篡位,他是太子,皇位本来就是他的,还用得着抢?!哼!”
“朝中的事,我们不懂,他们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听着便是,只要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老董劝道。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萧太子都是对你我有恩的人,你怎么就相信这样的谣言?!”
“那你让我怎么办?”老董摇摇头道。
“老子现在是手上没兵权!自从萧太子和先帝死后,米赞大单于就驳了我的兵权,给了那个呼玉潞安,还逐我出了沙漠,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你还想杀回京城,为萧太子讨个清白不成!”
“你别以为我不敢!那个呼玉潞安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跟米赞大单于的妹妹搞在了一起,才从我手里抢走了兵权,你以为他能打得过我?!”男子越想越生气。
“哈哈哈!”老董忽然大笑。
“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男子看着老董的反应有些不高兴。
“哈哈哈!”老董继续笑着。
“你要是大老远跑来嘲笑老子的,别怪我不客气!”说着,边戎猛然起身,顺手操过立在墙边的一个黑布袋子,只是单手这么一抖,黑布袋落地,一顶锃亮的标枪刷的就朝老董刺来!
老董向后退了几步,烟杆子抵在枪身上道,“我就知道,你没了什么,也不会没了一身的血性,要是我说我帮你夺回兵权,你会怎么样?”
“什么?”边戎愣了愣,转而笑道,“哈哈哈,就算你是逗老子的,老子我也不怕告诉你!等我一拿到兵权,就杀了京城那个逆贼!把这天下再还给萧太子!”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