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紧了紧披风,向着清晨马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公子,”小弟转身看见来人靠近了些,“老鬼和董老大天没亮就起程了。”
公子微微点头,却迟迟没有上马车。
小弟似乎看出了面具后人的心事,轻声念道,“阿时······”
面具后的一双眼微微跳动,公子低头没有说话,片刻后上了马车。文瑾看了看站在原地的小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走吧。”一个声音从马车里低低的传来。
文瑾不自觉的咬了咬嘴唇,她不安的上马,跟在马车后面。
也许是各有心事,明明没有走出去很远,可文瑾偏偏觉得离开了许久,她时不时的朝身后望望,却终究也没能看到她想看到的身影。
马车已经出了城门,文瑾的心揪的更紧了,她很期待看见那个最最熟悉的身影,可同时也害怕看到那个身影,事情已然到了这步田地,无论他们各自的选择是怎样,都将会深深的烙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公子。”身后,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
文瑾和小弟毫不犹豫的回头,却在那一刻,还是露出了笑容,再多的言语也是累赘,只是他们三个人,既然选择了开始,就必须要坚持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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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天气在前几日的云南还是花开常在,然而进了济南,就开始落了雪。
“原以为南方会好些,没想到,还是这么冷。”小弟吸了吸鼻子,将披风再裹紧了些。
“等下让文瑾陪你到街上再买身棉衣。”公子进了客栈笑道。
“不用不用,还是给公子买一件吧。”小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为什么要我陪他去?我才不去呢,你让阿时带他去。”文瑾看见桌上有热茶就忍不住的上前捂了捂冰凉的手。
“屋里的火盆不够热,我去喊伙计再添些炭火来。”阿时转身又出了去。
“你们什么意思啊!”小弟不满道。
文瑾正捧个热气腾腾的茶碗傻笑,“咻”的一声,一支箭悄无声息的射了进来。文瑾左手刚放下茶碗,身子腾空跃起,空中翻了个身,右手已然稳稳的握住了那只剑。
公子卸下披风,伸手接过文瑾递过来的信,却只是一眼,她便猛然把信合上,说道,“我想吃些热乎的汤面,你去帮我跟伙计说一声。”
“哦。”文瑾不安的转身。
“小弟,我那件黑色的披风是不是落在马车里了,你去帮我看看。”公子继续道。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沈明兮再次打开手里的那封信,一字一句的又读了一遍,忽然双手不住的颤抖,她弯下腰来,心口似是撕裂般的疼痛,她用力的按住心口,死命的咬住嘴唇,不允许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然后身体一寸一寸的从椅子上滑落,白色的药瓶从袖口里掉了出来,顺着脚边滚落了出去,她大口的喘着气,跪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迹,又是一阵疼痛,她双眉紧蹙,颤抖着双唇说道,“再给我一点时间,萧,不是现在,再等等我,再等等我,我就去找你······”
脚边的火盆里“嘶”的一声,信纸化为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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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很重,怎么抬也抬不起来,可是自己已不再想要继续睡下去了。公子缓慢的睁开了双眼,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文瑾歪斜的脑袋枕在自己的床榻边。
“你醒了?”文瑾本是要将脑袋换个方向睡而抬起来顺便擦个口水的,却瞧见床榻上的人已经醒了,便有些迷糊的说了这句话。
“你怎么在这里?”公子有些气若游丝的问道。
“我还想问你大冷天的干嘛睡地上呢,吓死我了。”文瑾有些精神了,坐直了身子,揉了揉鼻子。
“哼,屋子里太热了,我想凉快凉快。”公子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行了,你就别跟我插科打诨了,饿不饿,我让店里的伙计给你做点儿吃的吧。”
公子摇摇头,一只手撑着,想坐起来,“我什么也不想吃,你扶我起来。”
“药呢?”公子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
文瑾低头帮她放好枕头,又掖了掖被脚,良久才开口道,“董老大说万不得已不让给你吃,那药不是什么好东西。”
公子看着文瑾一直低着头回避自己,忽然伸手抓住了她,“药呢?”
文瑾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就那么背对着公子,良久,良久。直到公子感受到自己手中的那只手不住的颤抖,她疲惫的看着面前的文瑾,哽咽了。
“文瑾······”公子刚开口,却被文瑾打断了。
“你别说话,你······”文瑾哽咽着,擦了擦眼泪,继续道,“董老大临走前跟我们说,要是看见你不舒服,就不要让你说话,也不要让你看书,你不要动,就歇着,就躺着,就,就什么也不要做······”
“文瑾,我······”
“你想不想吃点儿东西,要不我去厨房给你熬点儿粥,你冷不冷,我,我让伙计再给你添一床被子,或者,你想喝点儿热茶,我去烧水······”
“文瑾!”公子似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住了面前这个即将崩溃的女人。
文瑾一愣,泪珠一颗一颗从睫毛上掉了下来,紧接着身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怎么了,别吓我,你别吓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们都还没有做好准备,不是现在,不是现在,求求你,别这样······”文瑾早已哭的不知所以,她跪在床边,不住的摇头。
“小谨,我不知道阿凉是不是也这样叫你,我也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听到我这样叫你。”公子深吸了几口气,轻声说道,“我不会离开你们的,至少现在不会,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我是不会就这样离开的,别哭了,我饿了,想吃碗汤面,热腾腾的那种。”
文瑾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她痴痴地看着面前脸上挂着一道伤疤的女人,眨了眨眼,许久才反应过来。
“我,我去找伙计。”文瑾擦了擦眼泪,猛地站起身。
公子无奈的吃完碗里的最后一根面条,接过文瑾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这真是我吃过的最难熬的一顿饭,你看什么呢?就算是我这伤疤再吓人,你也不至于看了这么半天也看不够啊。”
“哼!”文瑾努了努嘴,伸手试了试公子额头的温度。
“你干嘛?”公子很不适应文瑾现在的样子,身子不住地往后撤了撤。
“果然吃了东西脸色就好了许多,看你现在红光满面的,我晚上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你呀,真是,我没被自己的病疼死,倒是快被你吓死了。”
“呸呸呸,什么死啊活啊的,我现在特别不愿意听你说这些!”
“行了行了,你别发疯了,帮我把这床被子撤了,我现在热得很。”
“哦。”文瑾说着,探起身把盖在她身上的多余一床被子撤了下来,叠好放在床边上。
公子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叹了口气问道,“想什么呢?叠个被子也这么墨迹。”
“我给你洗个澡吧。”文瑾转过身,忽然笑道。
公子一怔,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垮了下来,“你还是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我给你洗个澡吧,刚刚折腾了那么长时间,一身的汗,让你睡也睡不舒服,我出去打一些热水,你等着我。”文瑾蹲在她身边,笑了笑,说完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文瑾就一桶一桶热水的提了进来,脱了外面的外衫,关好门窗,她大气一喘,直挺挺的站在了公子面前,“好了,是我帮你更衣,还是你自己······”
“我不洗!”公子别过脸去。
“大家都是女人,害什么臊啊!”文瑾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径直走了过去。
公子紧了紧衣衫,警惕的看着文瑾。
“我知道你害怕什么,可我不会介意的,我又不是没见过,让我帮你洗个澡吧,一直以来,都是你一个女人带着一群大老爷们儿,就算阿时再细心,可是这种事,他还是照顾不到你的,如今有了我,你也就别逞强了。”
公子的神色微微缓和了许多,她定定的看着文瑾,半晌才开口,“我不需要人照顾。”
“我知道,”文瑾猜到她要说什么,继续道,“你要需要人照顾,也不会一直走到今天,可是我偏偏就想照顾一下你,行不行?”
“我能说不吗?”
“嘻嘻,不能!”文瑾说着,就将公子从榻上扶了起来。
花开富贵的屏风后,一抹瘦弱的身影正一件一件褪去裹在身上的伪装,文瑾的动作很轻,没有一丝强迫,只等着面前的人自己一层一层将穿在身上的男装褪去,忽然,两个人的动作都停止了,公子微微侧头,轻声道,“不是我害怕,我只是,只是担心你承受不住,若是真的不敢看,你就出去吧,我可以自己来。”
文瑾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低着头,听着寂静的房中,面前的人动作迟缓的脱掉了最后一件的裹胸布,然后,她慢慢走近浴桶,将身子完全浸泡在了热水中。
有那么一瞬间,文瑾却是害怕了,她定定的站在原地,看着一抹白皙的背上生生攀爬着一条蜈蚣似得伤痕,从颈上一直蔓延到下身,那是大火灼烧过的痕迹。
“你······”过了许久,公子见身后没有任何声响,微微低下头开口道。
“现在,还疼不疼?”公子的身子一抖,只感觉冰凉的指尖顺着那一条伤疤自颈上开始往下划过。
“我竟然开始好奇,你当初是怎样熬过那段日子的,生无可恋,大抵说的就是那个时候的你吧。”文瑾的声音轻柔的从背后响起。
“没有那么多矫情做作的理由,只是死不了,便只能活着。”公子低头,双手划过温热的水面,捧起几只桃红色的花瓣。
“你是个女子,下辈子再不要这样活着了,好不好,答应我?”
公子微微一怔,转而一笑,“好。”
时光温婉如流水,在仇恨与杀戮的背后,总愿这样的静谧哪怕再多一刻,就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