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鲸小时候常被大当家大清早的叫起来晨练,后来不知怎地就养成了晨练的习惯,到点就醒,长鲸醒的时候钟侯川还在酣睡,气色看着好多了,长鲸便轻声出去了。
晨练回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大当家在和钟侯川说话,钟侯川面色非常难看,低着头,很是悲伤的样子,长鲸以为那个不着四六的爹因为前几天吃飞醋来找麻烦了,大步流星的跨进院子就把钟侯川拉在身后护着。
长鲸:“老头,你是来找麻烦的么?”
大当家反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跟小鸡护食一样,我就是过来找他说说话,问问好了没有?就你心眼多。”
长鲸皱眉想了想,转身看了看钟侯川,钟侯川点了点头,长鲸才让开:“好吧。”
“不对啊,怎么不见你那么关心我呢?”长鲸突然反应过来又气呼呼的质问大当家。
没想到大当家直接忽视他,拍了拍钟侯川的肩膀道:“你要不要拜我为师,虽说不能学的天下无敌,自保是足够的。”
长鲸又是一轮惊讶,不等她说话,钟侯川感恩戴德的跪下磕了三个头,用女声唤道:“师傅在上,受徒儿三拜。”
大当家满意的点点头,跟着扶钟侯川起来,长鲸仿佛是多余的第三者,没人在意她的感受,长鲸生气的把桌子上的茶杯掀翻,看着其乐融融的师徒俩,气不打一处来的跟着就跑出院子,没想到撞上来送药的四叔。
四叔差点被撞翻,晕头转向的问着院子里的人:“这丫头怎么啦?”
得知事情发生的经过,四叔也生气道:“我说你怎么一大把年纪不长记性呢?这是你亲生闺女,你就这么对她?”
大当家缺心眼的回道:“那丫头前几天怎么气我的你也看到了,我这,不就是随便还个手么…”大当家越说越心虚,好像想起点什么。
四叔愤慨道:“平时你们怎么闹我们都不说什么,这次收徒你怎么能不问问她的意见呢?”
大当家好像想起什么来,一拍脑门,“我给忘了,现在怎么办?”
四叔生气的把药掷在桌上甩手出去找长鲸了。
长鲸因为小时候调皮,所以寨子每个地方都跑过了,她会去哪些地方,亲近她的人都知道,四叔连接着找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在竹林里面她娘以前住的房子前找到她了。长鲸并未进去,只是坐在地上环着膝盖看着这栋房子,似乎在找安慰,四叔有些心疼的走过去,轻轻的摸着长鲸的头。
“要不,长鲸闺女跟四叔去药庐吧,四叔最近捣鼓了一个新玩意,很有意思的。”四叔看着长鲸落寞的样子,她眼里有说不清的思念。
长鲸不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这间屋子,好像紧紧的盯着就能看到那扇门会开,一个叫做娘亲的人会出现,告诉她,并不是因为她出生娘才会死,她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任何人都不会分走她的父爱。
不知道坐了多久,四叔就坐在她旁边陪着她,给她讲她娘的故事:
“你娘啊,以前是山下一个绅户的女儿,长的特别漂亮,她刚及笄的时候求亲的队伍就排出两里地,可绅户谁也看不上。那年闹蝗灾,粮食歉收,官府不仅不上报还到处搜刮民脂民膏,那段时间真的是民不聊生,水深火热,我空有一身医术无处施展,也没人看得起病,家里难以为继,奈何官兵还是到处征收,还把你爷爷带走了,你爹虽有一身武艺也抵不过他们人多势众,最后我们被捕,在衙门里受尽严刑拷打,后来被丢出来的几乎去了大半条命。也算是缘分吧,你娘那时候出现了,绅户为女儿祈福开仓放粮,我们哥四个被你娘所救,你爹便立志要求娶你娘,绅户自然是不同意的。我们回家后发现,长亲已经悬梁自尽了,后来我们联合村里的人占山为王,成了名副其实的土匪,官府更有了围剿我们的理由,村子里的人受官府压迫已久,自是视死如归,官府败退后便慢慢不寻麻烦了,后来却突然听说绅户要嫁女儿了,你爹单枪匹马的杀过去,把你娘抢过来,你娘当时自然也是不愿意的,但后来不知道你爹为你娘做了什么,你娘同意嫁给你爹了,他们成亲后,你爹就变了,他变得不再那么匪气,变得会照顾人了,会顾及他人感受了。后来日子久了才发现,你娘真真是一个极好的人,她对谁都温柔和蔼,整个寨子没有人不喜欢她,虽然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大小姐,却一点也不娇气,还和佃户们下过田呢。”四叔说着说着似乎也陷入回忆,那脸上不自觉勾起的笑,也会让人觉得,他所说起的那个人即使没见过但也一定非常温柔。
“我记得你爹你娘成亲半年后,便怀上了你,你爹乐坏了,整整一个月,他逢人便说他当爹了,把你的存在挂在嘴边,做梦都在说。你娘却不知为何,随着你月份越来越大,她身体越来越虚,也许她感觉到不能陪你长大了,便给你做了好多衣服,我当时给她看诊,劝她多休息,她总是笑着说——一想到孩子要出生了,她就觉得浑身有力气;我就问她,为什么做的全是女孩子的衣服,万一是儿子呢,你娘说——她在梦里告诉我的,她说她要穿漂亮的衣服,要好看的发钗,这不就是女孩么?再说了,有个女儿也好,官人的温柔就会一直存在着……”
四叔眼眶红了一圈,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娘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却总是强撑着,会想尽办法说笑逗寨子里的人开心。自你娘嫁给你爹后,绅户和官府就三五不时的来寨子外闹,你娘每次都一家一户的去道歉。在你快出生时,你娘去了一趟娘家,那时她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她还准备了每个人的礼物,回来的时候还撑着见了寨子里的所有人,后来我才知道,她回来那天自己去看了大夫,知道该怎么舍弃自己保住你,以至于你娘生你的当天,我们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等我们发现你娘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她怀里抱着正在大哭的你,你娘的离开给你爹带来很大的打击,病了半年才好,虽然病好了,但是他却终日抱着你娘的灵位发呆,守着你娘住过的房子。后来你差不多一岁了,你爹才算正式见过你,你和你娘长的极像,不仅容貌像,连那种温柔都很像,我记得我和你二叔把你抱到你爹面前时,你爹衣容不修,本以为你会害怕他那个样子,没想到你伸手抱住了他,是啊,你们是母女,所以你们应该会心连心的,知道你爹受伤了要安慰,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看见你爹流泪,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脸上滑落下来,那时的他还不到三十岁,却苍老的仿佛随时会行将就木。”四叔拭去眼角的泪,接着道:“不过还好还有你,你成为他振作的理由,他才重新掌管寨子,整顿事务,他试着和官府合作,我们才慢慢富足起来,他劳累了这十多年,不过是希望你以后能嫁个好人家,摆脱土匪的阴影,做个真正的像你娘那样的大家闺秀,有个锦绣前程。至于他总是对你半管不管的,其实也是我们以前听老人说的,小孩子就是摔大的,太金贵的经不起风波,富贵家的孩子出个门都会病魇,乡下孩子往坟堆里跑几圈都好吃好长的,可能你娘的经历让你爹害怕失去你,所以才狠下心去‘摔养’,事实证明,你爹是对的,寨子里的孩子三五不时都多病多痛,就你从小到大除了调皮受伤,还未生过什么病。抛开这些不说,平时你生活会用到的东西,你爹全部都是用最上等的,你随口夸一句好,他下一次能把上贡的东西给你找来,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是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你爹可能有时候是会缺心眼的惹你生气,但也是这么些年你们父女俩给彼此养出的坏毛病。”
长鲸听了这么多,气虽然全部消了,但对娘亲却有了更多的眷恋和想象,看着眼前的房子,想到娘亲当初独自一人在这生下自己,走的时候身边只有什么都不懂的她,又觉得懊悔。四叔轻柔的摸摸长鲸的头:“坐那么久腿肯定也麻了,四叔背你回去吧,去药庐,或者去二叔三叔那也行,听说你二叔昨天回来带了好多新鲜玩意,肯定给你留了,我们去看看,我也沾沾你的光,拿几样回去摆着玩。”
长鲸低声道:“四叔,我想娘亲了!”
四叔怔了怔,看着房子轻声回着长鲸:“你娘会听到的!”
随后四叔背起长鲸,就去了二叔那里。
“哟,这是咋啦,长鲸闺女向四叔撒娇了?你看你都好久没向我撒娇过了,你自己立院子住以后二叔都没怎么没抱过你呢,来来来,现在抱一个。”二叔说着就笑着过来要抱长鲸。
长鲸立马从四叔背上跳下来道:“二叔总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我都多大了还撒娇。”
二叔很瘦,面部轮廓很立体,但是五官看起来很舒服,天生一副笑脸,任谁看了都觉得有喜感。
二叔委屈道:“唉,又是被闺女嫌弃的一天。”
长鲸被二叔逗笑了,笑道:“听说二叔昨天去采买带了很多新鲜玩意回来,我特地来讨几样。”
二叔也立马转笑脸道:“好说,闺女和我撒个娇要多少有多少。”
长鲸立马从善如流的晃着二叔的手臂:“我知道二叔最好了!”
四叔酸道:“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和二叔一人撒娇,你三叔四叔不是叔么?”
长鲸笑道:“二叔,怎么办,四叔不高兴了。”
二叔拉着长鲸就往屋里去:“别管他,咱们去挑东西。”
四叔:“.…..”
最后四叔在长鲸的面子下,顺利抱走了一包袱的杯盅碟罐,长鲸则挑了几串做工精致的小银铃。
二叔看着快到正午了建议道:“要不去你三叔家吃饭,你三婶最近身体大好,你不是喜欢她做的芋饼么,咱们一起去蹭饭去。”
长鲸和四叔无比同意,四叔回道:“我先把这些家伙送回去,一会儿来三哥处找你们,记得给我留饭。”
二叔装作没听见,拉着长鲸跑开了,长鲸身上挂着铃铛,一走动铃铛就叮当的响起来,印在山林里,意外的悦耳。
刚到门口三叔就迎出来:“听这跑步声和铃铛声我就知道是长鲸闺女来了,来来来,你三婶今天刚好做了你爱吃的芋饼,正打算去叫你呢。”
长鲸惊喜道:“真的么?”说着跑进去了,三叔也跟着笑着进去了。
二叔:“.…..看不见这还有个人么?”
一路吃饱喝足后,长鲸便一个人在山林里溜达消食,快靠近自己院子的时候,看到钟侯川一个人焦急的在院子里打转,不时地还咳嗽几声。
想来也没他什么事,也不应该迁怒到这个人身上,自己好歹还有三个叔叔,他是真的放眼天下无亲人了,长鲸便慢慢走过去。
听到铃铛声钟侯川立马转身看到长鲸,当即想跑过去,没想到脚下一虚,摔了个跟头,长鲸见状跑过来把他扶起来,见他脸上和衣服上都沾上了泥土,显得有些滑稽,便看着他调侃道:“怎么现在见面还需要行这么大的礼了么?”
钟侯川擦着脸上的泥土,没想到这一擦,脸上脏的地方反而扩大了,长鲸笑道:“这又是什么戏法么?”
钟侯川看她笑了便小心的问道:“你还生气么?”
长鲸故作迟疑道:“应该不生气了。”
钟侯川又追问道:“我和伯父,你都不生气了么?”
长鲸看他认真又自责的样子,便轻声回道:“伯父?你不是拜他为师了么?不该叫师父么?”
钟侯川眉头倏地皱到一起,赶紧解释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拜师对你而言的伤害,我…”不等钟侯川说完,长鲸把他扶起来抢话道:“好了,看在你行这么大礼的份上,不生气了。”
钟侯川咧嘴一笑:“那我摔的值了。”
长鲸看看他,又一下把他扛起来送到屋内了。
“看今天这天气,晚上怕是有大雨,你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风,这病怕是得严重了。”长鲸把钟侯川放到桌子上,说着解下身上的一串铃铛递给钟侯川:“既然你是我的人了,那么我的东西自然也有你的份。”
钟侯川拧眉看着长鲸,随后双手捧过来,感恩的说道:“谢谢。”
长鲸看他很珍惜的样子,便接过铃铛系在钟侯川的左手上:“这个结叫云挂,以前照顾我的婆婆教我的,一般人解不开哦。”
长鲸晃了晃衣带上的铃铛,钟侯川听着清脆的铃音,自己也稍微转动着手腕,两串铃铛像是呼应般此起彼伏的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