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鲸视力模糊的看着眼前一个月白长衫的人,可不管她怎么努力看,就是看不清,给她盖被子的人听到长鲸的话后愣了片刻,随后坐下道:“是我,我是齐赢。”
长鲸脸上的惊喜随即褪个干净,齐赢见长鲸失望的样子,便小声安慰道:“我只是过来看看你,前几次来你都是好好睡着的,刚才见你睡到床沿,担心你摔地上才过来把你挪到里面的。”
长鲸客气的回道:“原来如此,那,谢谢齐赢哥了。”
齐赢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知道他在你心里的位置无人能比,但现在他……我知道我这么做很趁人之危,但我还是想和你说,我不在乎你心里有没有我,也不在乎你眼睛是不是能康复,我只想照顾你,以后,让我照顾你,好么?”
自打长鲸醒了以后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过钟侯川,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一样,即使如此,长鲸也一直心存希冀,总觉得钟侯川和她一样在某个地方躺着被疗养,直到齐赢过来说了这番话,长鲸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被打碎,她转头就那么模糊的看着齐赢,看着那身模糊的月白长衫,麻木无声的泪如雨下。
齐赢看着长鲸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混着滚烫的眼泪,就像个木偶一般躺在那,齐赢有些后悔道:“抱歉,这样的话,我以后再也不会提及了,你好好休息。”随后起身走了。
过了不久,大当家来看长鲸,长鲸说想看看那床焦尾古琴,大当家犹豫了片刻后把古琴搬到长鲸面前,长鲸抱着古琴发呆,大当家就坐在长鲸身旁陪着她发呆。
坐了片刻,长鲸忽然哑着嗓子道:“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大当家又抱起长鲸,把她放在院子里的秋千上,长鲸抱着琴,坐在秋千上,看着模糊的海棠树,仿佛那个人就站在那一样,随后她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原来看不清的时候也可以这般美好,仅是一个轮廓就足矣慰藉此生。
大当家看着长鲸的样子,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疼,叹息片刻后走到长鲸身边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脑袋,长鲸哑声道:“老头,我想好了,以后我就在这陪你一辈子,你也不要想着找人照顾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大当家站在长鲸身边沉默了半晌后道:“嗯!”
长鲸笑了笑,随后用模糊的视线寻找大当家的脸,对着他笑道:“现在没什么事,你忙去吧,不用在这守着我,我在这坐一会儿四叔就该来了。”
大当家在长鲸身边又站了片刻,随后轻声道:“你院子外有哨卫,有事就叫他们,我晚上过来陪你用饭。”
长鲸笑着打发走了大当家,随后把琴轻轻放在地上,因为腿上有伤站不起来,她便扑腾着跪下去,慢慢爬到海棠树下,等她又伸手摸古琴的时候,有个人把琴递到她手里,长鲸笑着问道:“四叔过来了么?”
对面的人小声答道:“长鲸姐姐,我是大凡,我就在你院子外面,你有事可以叫我。”
长鲸笑道:“原来是大凡啊,都长大了,能做哨卫了呢,那小凡呢?”
大凡回道:“小凡在孙先生书塾帮忙,孙先生喜欢他,他便一直留在那了。”
长鲸若有所思的回道:“是了,小凡是个安静孩子,以前都是我非要带着他胡闹,现在在孙先生那听教也是好的。”
大凡又道:“小凡来看过长鲸姐姐,那会儿长鲸姐姐在躺着,他不大好进去看,便又回去了。”
长鲸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下次你带他来,我和他说说话。”大凡答了声嗯后长鲸摸着焦尾,轻声道:“大凡听过琴曲么?”
大凡犹豫了片刻,小声哽咽道:“以前在武师傅那,听过。”
长鲸又笑了笑,还是有人记得他的,便回道:“我学的不怎么样,现在眼睛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弹对,你愿意听么?”
大凡整理一番正襟危坐的同长鲸道:“长鲸姐姐,我准备好了,你弹吧。”
长鲸笑着伸手抚向琴弦,一首曲子下来,错了大半的音,长鲸自嘲道:“看来不适合的东西,还是怎么都学不好的。”
大凡随即回应道:“不是的,我觉得长鲸姐姐弹的很好,我记得以前在听学的时候孙先生给我解释了一句诗经,因为有些复杂所以后来我忘了,当我再次想起来的时候我又去请教了齐赢哥哥,齐赢哥哥和我说的又是另一番境界,等我想起来孙先生教与我的,我觉得他们二位说的都对,孙先生饱读诗书常年精研,对诗经的理解是他这辈子以来的感悟,而齐赢哥哥说的是现下他所能理解的意思,相比孙先生我更能理解齐赢哥哥给我说的,就如长鲸姐姐现在弹的琴曲,其实我更能懂,若是换了别人,可能我就不懂了,所以我觉得长鲸姐姐弹的好,因为那是你的理解。”
长鲸笑道:“你这不就是变相说我的琴技差么?”
大凡又解释道:“不,孙先生说过同一句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但每个人都对,武师傅也说过,师出同门的人也会自立门派创新武学,长鲸姐姐现在就是这样,你不用照搬别人的曲子,你可以弹奏自己的曲子,只要你弹,大凡就愿意听。”
长鲸欣慰的笑了笑随后道:“好了,你去忙吧,我在琢磨琢磨自己的曲子,等我琢磨出来了,就奏给你听。”
大凡坚定的答了句嗯,就撤出院子了,长鲸扶着琴弦,心里十二分感慨,转眼间他们都长大了,自己也成了这般模样,连大凡都会劝解她向前看了,可她不想弹自己的曲子,只想奏出钟侯川当年的音。
过后的一段时间,长鲸几乎琴不离手,直到把那首《白头吟》奏完整了,才稍稍罢休一下。长鲸的腿恢复了些,二叔三叔便给她做了副拐杖,因为她总是趁他们不在的时候,一个人或爬或游的挪到海棠树下靠着,有时坐在树下奏乐,有时就抱着焦尾在那发呆,有时直接靠在那睡着了,大当家和几个叔叔天南海北的到处搜罗能治长鲸眼睛的药方也没能时时看着长鲸,况且长鲸越发的不要人陪着了,每次听到有人类似劝她的话她都会找个理由把人打发走,每次等他们来的时候总是看到长鲸一身泥泞的靠在海棠树下,说不出的心疼。
有了拐杖以后,长鲸好歹没那么狼狈了,这天晚上,长鲸抱着焦尾坐在院子里,脑子里不经意想起一段音律,便信手弹奏了出来,不知怎么的,长鲸刚奏完一口鲜血就忍不住喷涌出来,武师傅带着泪痕跑进来道:“长鲸丫头你怎么样?”
长鲸吐完这口血,反而觉得舒服了很多,随手扬起袖子来擦去嘴角的血问道:“武师傅怎么在这?”
武师傅擦去泪笑道:“往这过听到琴声,便躲在你院外听了听,觉得曲子有些悲伤,不知怎么的就听哭了,长鲸丫头看来是得了真传了。”
长鲸笑了笑道:“我也不记得这段什么时候学的了……”
武师傅又替长鲸号了次脉确定没问题便关切道:“夜深了,该休息了。”
长鲸笑道:“原来已经是晚上了呀,难怪觉得眼前都是黑的。”
武师傅道:“不黑,你爹给你点了满院子的灯,不止院子,往前的路不管通往哪里,都是灯火通明,你会看见路走下去的。”
长鲸嫌弃道:“现在是小武师傅么?小武师傅可从来不会这么肉麻的。”
武师傅假装生气道:“就知道你这丫头本性难移,好了,我不和你在这斗嘴,我去找你范伯喝酒去。”
长鲸笑道:“慢走不送。”武师傅走到院外又回头看了看满院子的灯火和院里的长鲸,多么好看的灯火佳人啊,停驻了片刻后武师傅哀叹一声转身走了。
长鲸又奏起刚刚那段音律,心里越发的难受,长鲸想了好久,才想起来,那是钟侯川打算教她习琴的那天他弹奏的,记得当时长鲸自己都感受到了钟侯川的哀伤,也难怪武师傅能听哭了,他俩可是知音呢。
长鲸想的越多,感觉胸口越闷,她运力调息,可她根本压制不住体内的那股暴走真气,长鲸停下冷静了片刻后,想到钟侯川之前教他的气息逆转练习法,于是她开始练习气息逆转,不久后,那股暴乱的真气平息了,长鲸发现自己好像又舒适了不少,不经意间知此诀窍后长鲸随即运息起来,心里想着那段音律气息不断运作,有那么一瞬间,长鲸感觉到钟侯川就在身边为她奏乐,她顺势练习,琴音一落,气流平息,筋脉平稳,身体里有股暖流奔窜全身,她的两种功法,合二为一了。
等长鲸睁眼后,恍惚看到了很多亮着的灯笼,照的院子白亮如昼,她的眼睛似乎又能看见一些了。长鲸之前都靠着记忆到处挪动,如今又能看清一些了,便试着靠眼睛找地方,自己扶着拐杖站起来,抱着焦尾慢慢的进屋走到床边休息。
长鲸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心里很是欢喜,就算周围没有人提及,就算有一天连她自己也不会想起时,身体的记忆也还是会存在的,与他相关的一切都刻在了她记忆的最深处,这辈子也抹不掉了。
长鲸每日不是练习气息逆流就是习琴,由此缘故,她身体恢复的倒十分迅速,四叔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短短一月,长鲸身上的伤基本都好全了,双腿虽说不能奔跑,但也算是能丢下拐杖自己走路了。
大当家得空过来和长鲸吃饭时,长鲸不仅能自己夹菜还准确无误的夹一些给大当家,大当家有些不敢相信,伸手在长鲸眼前晃了晃,长鲸挡开他的手道:“吃饭就吃饭,你那么多动作干嘛?我屋里还有苍蝇不成?”
大当家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长鲸,长鲸稀里哗啦的吃完后解释道:“一个月前就能恍惚看见了,到如今基本都能看见了,只是时不时的还会模糊一下,我也不知现在能看清,什么时候又会模糊。”
大当家还是很欣慰的看着长鲸道:“这便好,这便好。”
长鲸又问道:“你知道我是如何恢复的么?”
大当家不解的看着她,长鲸低声道:“因为我练习了气息逆流,读通了钟侯川留给我的音律。”
大当家沉默片刻后转话道:“你刚刚也没吃多少,在尝尝这个吧。”
长鲸:“你知道我的意思。”随后长鲸径直走出去了,大当家放下筷子,低眉紧锁。长鲸溜达到了那片后山,那个地方一直没变过,绑在树上的风筝线也都还在,想到那天她才找来就听到钟侯川同刺客商讨,他的愿望仅是埋葬在此么?
长鲸往前走着,靠近悬崖边的时候,便站在那一直回想和钟侯川的点点滴滴,他就那么离开了么?可是长鲸明明能感觉到他就在身边啊,这个人来的时候一身伤痕昏迷不醒,走的时候不知是什么样子,就连她都伤成这样了,想必钟侯川也好不到哪去,更何况他向来体弱……这个人最终还是让她背负了一生的愧疚活着,这个人在的时候就那么讨人厌,怎么离开了还是那么讨厌,长鲸见大树旁有那天她折下的树枝,便拿起来学着那天的样子挥舞了几下,一时气血不顺,重重摔了一跤,长鲸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云彩变幻莫测,真真是所看之处皆有钟侯川的残留。
四叔途径看到长鲸躺在悬崖边吓的跑过去拽住长鲸道:“你要是再出点什么事,你让我和你爹还有几个叔叔怎么办?”
长鲸轻声道:“四叔,我想他了。”
四叔泣道在:“好好,只要你别想不开,我带你去看他,我带你去看他……”四叔揽袖擦去眼泪,带着长鲸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