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椅背,晏未央许久不动。忽然,他手按胸口,剑眉紧蹙,额冒冷汗,忍了许久,一声闷哼从他嘴里溢出。一手紧抓椅把,他目光涣散,嘴中只无意识地喊道:
“沅沅!沅沅!”
“啊!”似再也难以忍受,他从椅中跌落,躺在地上,蜷着身子,嘴里一直重复相同二字。
“主子!”
库霖冲进来,一眼就看到倒在地上的人,他吓了大跳,连忙跑过来想扶起他,又记起他不乐意他人碰触,之前有过类似情况就曾警告他们无需扶他,忍过去了他自会起来。只是,他看得出这一次的毒发比之以往都要来势汹汹,库霖站在那儿一时焦急,也不知该如何做,只暗念无生快些找到一下就跑得没影儿的离风大人。
不一会儿,离风进来,见晏未央痛苦难耐的情景,忙从怀中掏出瓷瓶倒出几粒血色药丸塞到正捂着头的人的嘴里,手起运功,抵住晏未央的背脊,源源内力便随他的引导催化血丹药效。
“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他不宜有大的情绪波动么?怎么这次发作的这样凶狠?”追问库霖,离风眉头紧皱,身为医者,他最不喜的便是病人不合作了。
离风的疑惑在库霖这边并不存在,因为他深知,只要事关那人,他主子所有的不正常都是正常的,只是这种事怎么能就这样和离风说了呢?故而,库霖摇摇头,转而问道:“大人,主子怎么样啊?”
低下头看了眼满头大汗的人,离风没好气地说了句:“死不了!”
当他是傻的不成?他就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现在看见库霖这难以启齿的样子,他也知道原因了。只是,他就想知道:至于么?一个“情”字,当真能把向来黑心肠的人整成这副鬼模样?原谅他这个快已七十多岁的人实在难以理解啊!
思及此,离风又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此时,由于剧痛难耐,晏未央正昏迷不醒,道道粗红血线横亘白皙脸庞,破坏了原本绝代俊容,使人不忍直视。
“你说,他这样又是何苦呢?折磨到最后,难受的到底是自己。”
离风叹息,这些血线短短时日从最初微不可见的形状到如今的粗红,他都不知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就生生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需知血线愈粗,说明噬心蛊便愈发强壮了,而他所承受的痛苦也就愈大了,更何况,他身上还有他从娘胎里带来的“相杀”之毒。
听得离风无奈不解的问话,库霖也看着地上双眼紧闭,连昏迷都在忍受痛苦的人,他想起自己曾经对他主子问过类似问题,而晏未央的回答到现在想起,也还是让他忍不住心头一震。他记得他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不过是我的命而已。”
“下雪了。”
坐在马车上,芷沅掀起车帘,望向白茫茫的天空,雪絮飘飞,她伸手接过,手中凉意透过身上肌肤,渗进她的血液,直达她冰封的心脏,感受不到冷意。
“郡主,外面天寒,您身子不好,莫要受凉才是。”
穆柳候在芷沅身边,见她无所顾忌地在那儿赏雪,忙拿过不久前做好的白色狐裘披在她身上,以免受凉,感染风寒。自从那日夏夜,她在雨中悲伤过度昏迷后,清醒过来也到底是落下病根,再加上她身上的蛊毒,现在芷沅的身子也确实不如之前了。
“即使要看雪,这个时候也并非好时候。郡主该听爷爷的话,要注意自个身子,莫要任性。”一旁的陈子轩翻了翻火炉,以便让它燃得更旺一些。
芷沅无奈叹气,她爷爷和哥哥生怕她再有个什么闪失,把侍候在她身边的人,时时刻刻都搞得紧张兮兮的,“放心吧!我没那么弱。”
嘴上这样说,她到底还是放下帘子,重新坐好。需握的小手,掌心尚有凉意残留,这是来自天上的雪。眸光轻闪,她从前不信神鬼之说,即便她来到这个与曾经大不相同的世界之时,也是不信的。只是,如今她突然很想相信……
天上真的另有一个世界,那里还有一个国师,他的名字叫——
月华。
如果他在,他知道还有个人在想他么?
真的很想、很想啊……
芷沅眼睫轻垂,摊开掌心,火炉的温暖将雪水蒸得干净,不留痕迹。
望着芷沅低头沉思的模样,陈子轩眼神复杂,抓住火钳的手微微收紧,他不再看她,继续动手倒翻火炉,以保持车内温暖。
他知她在想谁。
但,他不能让她受凉。
于陈子轩而言,那日,她一身青衣出现在他灰暗无光的世界中,赠与妹妹一片居隅,给予他一束温暖,便注定他这一生只能站在她身后默默注视她,竭尽所能为她打理好一切。在这世上,并非只有相爱相依方能长久,他以心仰望她,他不死,情不灭。
那一日相见,芷沅承下的是保他们安虞的诺言,而陈子轩献上的则是忠情,且至死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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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某处院落,和煦阳光洒在紧闭的房门上,反射的暖阳微冷。陈设处处透着富贵精致的房间笼罩在黑色帷幔内,沉郁的空间让身处其中的一般人极易六神无主。此时,在那张黑色的大床上,卧躺着一个男子——
鬓若刀裁,眉目如画,如妖似仙的男子双眼紧闭,苍白的脸色与房内所有黑色格调形成黑与白的鲜明对比,视觉上的冲击,让人难以忽视男子虎豹般的强者气息。
“少主。”一个清秀青年推门进来,站在屏风处,态度恭敬。
“说。”男子双眼未睁,闲适的样子好似并不在意属下带来的消息。
“是。少主之前吩咐属下去查是哪个势力在查我们和叶家,今日,老雷传来消息时近来才兴起的无名阁在暗中查探我们与叶家的关系。”
“无名阁?”双眼缓缓睁开,东篱亦疑惑反问,近来他都在养伤,显然对这刚刚起来的小势力不了解。
“是。老雷觉得无名阁的这些人好像是沿着舜华国师殁之前走过的地点探查的——”犹豫了一瞬,谷笙补充他的看法,“属下认为无名阁的人和那个国师有关系。”
等了许久,谷笙也没得到东篱亦的回应,最后只听他饱含意味地道了一声:
“哦?”
谷笙郁闷,正当他想要询问他家主子这是何意之时,东篱亦已毫不客气地出声赶人了。无奈,他只能抱着满腔不解出来。只是,已经出来的谷笙不知道的是——
此时,房间内的东篱亦盯着床上某处,幽深的眼睛仿若黑洞,沉郁的黑暗空间里,只听得那声冷嘲:“呵,你倒是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