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甘美的春雨悄然而至,淅淅沥沥的降在竹舍周遭,桃夭夭正有些失神的坐在竹椅上发呆。
“你在想什么?”
司马祁华的声音和着雨滴显得有些空灵和清冷,他淡淡的出声:“该你了。”
桃夭夭这才转过头来,她低头看着面前的冰玉玲珑棋盘,神色有些恍惚。
司马祁华执起桃夭夭面前棋盒内细腻温润,通体冰凉的和田玉白子,放到桃夭夭手中,“该你了,你怎么了?”
桃夭夭微微摇了摇头,落子无声同时开口道:“这棋盘...我隐约记得,这好像是,安然的嫁妆吧。”
司马祁华闻言,眉头一蹙,执着黑子的手在空中顿了顿,但这迟疑不过须臾,很快他就面色如常的说道:“你还记得?”
桃夭夭点点头,无比坦然的回道:“这冰种墨玉本就只有建安国才出产,在大庸可谓说是一块这样质地的玉牌都是价值连城,更何况这整块棋盘了。如此特别的棋盘在配上这样上好的羊脂和田玉,我想不记得都难吧。”
话说到这,桃夭夭突然停顿了一下,她疑惑的问道:“这棋盘我之前看大庸皇上也有,但我确实记得这应该是..安然的嫁妆才对。”
“你没记错,之前一世确实平南王赐给安然的嫁妆,不过这一世这棋盘确实打实的是皇上心头喜好之物。我...之前与安然大婚,皇上赏赐的。他赏赐的东西,不好,你若喜欢,我定会寻了机会给你更好的。”
桃夭夭掩面笑了起来,“我只是,总觉得着棋盘特别熟悉,好像之前就在哪里见过...不说这个了,这棋盘应该是建安所产,建安王素来与平南王爷交好,所以之前我一直以为和棋盘是建安王所赠之物,这一世怎会跑到庸王手里去了。”
“不知,我第一次见到也觉得奇怪。”司马祁华也沉下面来,摇摇头说道:“我呆在这一世的时间最长,从十岁开始至今,我都没听说建安王有来大庸向皇上献过这宝物。”
话说到这,两人都陷入了疑虑之中,桃夭夭看着同样眉头紧锁的司马祁华,嗤笑出声道:“我们啊,可能就是活了太多次,谨小慎微惯了,一个棋盘而已。”
司马祁华也哑然失笑,面色带着些红晕,眼含柔情的望向桃夭夭。
桃夭夭被盯得只感到耳根有些发热,她垂下头,盯了盯手中的棋子,突然问道:“对了,那师爷现在送回禹州了吗?还有那刘大人,有消息了吗?”
“嗯,人送回禹州了,不过...”说到这,他又从春风拂面骤变成冷若冰霜,垂下眼眸,沉思道:“奇就奇在,送回去的一路实在太过风平浪静,难道这陆彦青,所言不虚,他只是被人利用了。”
“我看未尽然,陈老板一家被害,我们都猜测是因为他见到了什么人,而且还应是我所熟识之人,因此被灭口了。那又是何人要将陈老板压入大牢的呢?”
司马祁华了然道:“所以,这逮捕陈老板的人和杀他的幕后之人,并不是同一个。如此说来,这将陈老板关入大牢之人,反而是为了保护他们一家。”
“嗯,如果是这样,这师爷被送回禹州,没有人半路劫杀也就说的通了。”
“那姓刘的知府,我让夏客去寻了,应该快有消息了。对了,那刘安和安然还有些渊源。”
桃夭夭疑道:“哦?他在这黔城多年,如何和安然熟识的?”
司马祁华笑着说道:“建州毗邻漳州,两国山界中有个鲜为人知的槐安村,这槐安村虽面积不大,不过位置极其特殊,村落西边是建安国,东边就是我大庸,村中百姓几乎每日都是穿梭两国。”
桃夭夭闻言,眼含亮光的笑道:“哦?这倒确稀罕。那和安然会有什么关系呢。”
“最稀罕的还不止如此,你口中的世间罕有的冰种墨玉很大部分就是产在这槐安村所靠建安国的那片山脉。据悉,这刘安刚出生没多久,其父亲就病逝了,他隔壁的一户人家还在襁褓的孩童又恰巧夭折,这刘安的母亲悲痛万分,就把这他过继给了这户人家。谁知他过继去没两年,这户人家的男子又因为进山凿玉矿出了意外。整个村子的人就谣传,年幼的刘安是克父灾星转世。”
“克父?哼”桃夭夭有些忿忿不平的讥讽道:“愚昧不可及。”
司马祁华目光温柔,嘴角珉起一丝笑意,继续说道:“这刘安因此受过不少冷眼,但好在刘安的养母以及,生母并不苛待迁怒与他,甚至他养母还硬是从牙缝中挤下钱送刘安读书求学。等刘安长到少年的时候,他生母患了重病,这生母虽然将他过继他人,但这些年来对他也并非不问不顾,所以刘安一直很尊重,对外称为乳娘。他为了贴补家用,于是铤而走险,偷着进山凿玉矿倒卖到大庸。直到一次,他被两国边界守城官兵发现了。这边界百姓私运玉矿到大庸,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那刘安当时不过十岁总角的年纪,那官兵就起了私心,这刘安倒是个愣头青,在城门口大喊大叫,几个官兵气急就对他拳打脚踢了一番。那日正好是平南王妃带着安然去城郊请香的日子,恰好路过城门,正好看见了被官兵围殴至奄奄一息的刘安。”说到这,司马祁华停顿了一下,喝了口清茶。
桃夭夭恰好接话道:“于是,那王妃于心不忍,就救下了这个刘安?这平南王妃还真是...救过不少人啊。”
司马祁华轻笑出声:“夭夭,王妃确实是良善之人,只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侯爷夫人安然郡主?”桃夭夭有些不悦的说道。
“吃醋了?”
“那安然对痴心几世,你心里有她自是常理之中,只不过第二世的时候,我被她害的惨死在外,恕我没那么大度。”
司马祁华闻言一怔,面色沉了下来,眼眸中带着些委屈不知如何宽慰,只得怯怯的看向桃夭夭,小声说道:“我知道,所以,我后来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娶她,哪怕,是你嫁给赵志阳了,我也不愿意在和安然结亲。”
这话一出,桃夭夭也有些泄气,她和司马祁华的过往,无论是好是坏,孰对孰错,好像根本说不明理不清,她也不想显得过于矫情,也就没在说这个话头。
“那后来呢?”
“后来,王妃呵斥了城门的守卫,也就没再管了。倒是安然,她那会也就六七岁,看到刘安生了些同情好奇之心,于是偷摸着给刘安些银两,这刘安也是个感恩之人,当时就跟安然承诺有朝一日,定会涌泉相报,安然也未在意。没曾想,过了几年,刘安竟然通过了乡试,入了仕途。同一年安然到了华京,这刘安恰国子学一个小书令吏,这大庸贵族子女都会有在国子学求学的机会,在那里安然又见到了这个刘安。那时的安然已经不是当初单纯的孩童了,她想在华京站稳脚跟,在国子学读书的少年,其家世都不会平平。于是她将这个小书吏举荐给了当时的国子监主簿于一辅。”
“那这刘安也是个本事的,这才几年光景,竟然从国子监一个文官书吏做到县令,再到如今的黔城知府,他确实当感谢安然郡主啊。”说到这,桃夭夭突然沉下头,神情若有所思。
“怎么了?”司马祁华疑道。
“照你说,刘安本是建安人?陈老板本也是建安人,他们两会不会之前就认识。”
“你说,陈老板本来是建安人?”
“是的,他本在建安都城建州,家中世代都是做珠宝首饰生意的,被当朝国舅的远房小舅子给欺压的走投无路,所以逃离了建安,到了大庸,阴差阳错,我救过他一家几口性命,所以一直对我感恩于心。”
司马祁华怅然若思道:“这样看来,这刘安真是个关键人物啊。”
安然这会子刚换了一身墨色戎马劲装,她用一根红绸高高束起发髻,佩剑斜跨在身侧,准欲出门。
“郡主,人没找到就没找到,哪用您亲自去寻啊?”锦绣急了,有些不顾礼仪的上前拉住安然。
安然眸子一愣,低声斥责道:“我自有要寻那人的理由,那群废物,跟个人都能跟丢。让开!”
“郡主。”锦绣索性将身子一横,拦在安然面前,劝说道:“您说..您出来既然是寻小侯爷的,管他人作甚?”
“他人?”安然牟然愣出了神,喃喃道。她在心中不断的重复这两个字,是啊,他人。我一直予以信任,一直陪伴我照顾我的...邱姐姐邱姨,竟然是个假身份,甚至还是个男子。孰真孰假,我还能信谁?她眼神温和了些看向锦绣,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你就全当我出去转转,若真寻不到...也无妨。”
锦绣也不好在说什么,只得侧开身子,她点头道:“郡主,您去奴婢不拦着了,但我们带的暗卫本就不多,除了去寻那..刺客了,还有就是去找那个刘安了。奴婢虽然武艺不精,但好歹遇到事能挡一挡,您不急这一时,等奴婢换个男装,一起去吧?”
“好。”
黔城城门前,天色渐入黄昏,这会仍是细雨绵绵,落在安然和锦绣所乘的马车上,发出深深闷响,安然有些闷热的用手做扇来会扇了几下,她一阵心烦气躁就掀开门帘对着在外驾车的锦绣唤道:“这乘车太耽误时间了,早知就不带你了,跟了我这么久,骑马都不会。”
锦绣回头讪讪的笑着:“郡主,我一个小小丫鬟,哪有机会学骑马啊。”
“这还有多久可以出城?”安然继续问道。
“郡主,那几个暗卫一人回报说是人在城外十里的山道边跟丢的,这会子我们即使已经出了城,也还需些时辰,您要是闷的话,奴婢把马车围边帘子都给您掀开。”
“那些暗卫到现在都没消息吗?”
“没呢,也是奇怪,我们郡主府的暗卫出了名的脚程快,这会子人就算没寻到,也该回来报信了啊。”
安然没有吱声,那无来由的烦杂如江海泄洪般,越来越猛烈,她心绪不宁的猛灌一大口清水,试图浇灭那莫名其妙的心头闷火。
安然几乎昨个一夜未眠,马车估计已经出了城,石板路上越来越有些不平,颠簸的安然开始昏昏欲睡,她靠在马车上,困倦很快袭来。
就这样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锦绣突然一声尖锐的叫声将安然从浅眠中骤然唤醒,锦绣听起来很是惊慌失措,她战战兢兢的声音都在颤抖的对着安然叫道:“郡主,郡主。”
安然本就心烦,她一掀门帘,跃出马车之外,同时对着锦绣没好气的问道:“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话未说完,她整个人已然呆愣在原地,她满目惊骇,不可思议的盯着面前。
这会子黄昏已经渐渐散去,暮色即将来临,这山道之中在夜幕昏暗的余晖映照下,周边的景色已经看得越来越不清晰。
唯有,这满地的尸体,这满地她郡主府暗卫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