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易牵着马走在京城内,脑子里一直在转个不停。
四年过去,物证消失怠近,就算是找到了,也不能用了。比如当初在彭顺农枕头里找到的毒药,尽管还封存在府衙,可已经无法再检测毒性。
唯一能有用的是人证。
死者朱珂的夫人莫氏,应该就是那个给自己端上豆腐的沉默老妇,朱珣称她为“嫂子”。
按照时间来算,莫氏应当只有三十多岁,为何看起来像是五十岁的老妪一般。她身边的十来岁的女孩儿,应该就是朱珂的独女了。
年幼丧父,母亲看来也不是身体健康的样子,这女孩儿以后的日子恐怕会很难。
死者朱珂的弟弟朱珣,是现在朱家豆腐坊的掌家人。为人精明善交,把豆腐坊的生意越做越好。
朱珣的夫人三年前新娶的曹氏,自己没有见过。彭顺农的夫人康氏和儿子,自己也没有见到。
唐易心头微沉,彭顺农只是拘押,并没有死,能做主将田地都种上黄豆的只能是彭家主母,彭家的佃农也是这样说的。
可是收黄豆的是朱珣……彭家夫人康氏不应该将朱珣视若仇寇吗?为何会和他合作?彭顺农心心念念的读书的儿子又在哪里?
……
第二天,唐易仍然是带着剑,穿着一身常服,坐在了城南的一家茶铺中。
身形半隐在窗户后,唐易看着对面小摊上的少年。
少年身材精瘦,皮肤黝黑,手脚麻利,算账极快,待人又亲和热情,不一会儿就卖了几十斤豆腐。
唐易就喝着茶,慢悠悠地等着。直到午后,少年开始收摊。
虽然昨天那单生意没谈成,东家却好像并不在意。言卓觉得这样也好,他也觉得那个窦公子很奇怪。
反正三百斤的量也没有特别大,这门生意丢掉了也不可惜。
言卓挑着一些装豆腐的桶子离开,摊位则留在原地。朱家豆腐卖得不错,已经可以在这闹市里有一个固定摊位了!
言卓如往常一样挑着担子回家,却在半路遇上了不善之客。
“窦公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唐易的内心十分不是滋味儿,仍然是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关你什么事?”少年身子一侧,就要从唐易身旁离开。
可这种小伎俩怎么可能躲过唐易?唐易上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巴里蹦出来:“彭、言、卓!”
“你要干什么!”言卓直接双手一掀,扁担掉在地上,装豆腐的几个桶子也咕噜噜滚到了一边。好在里面已经没有豆腐,只是有些汁水流了出来。
彭言卓瞪了唐易一眼,就转身去收拢木桶。他正一手提着一个木桶,就听到唐易问:“你的父亲,你还记得吗?他还在府衙的牢里,等着你去接他。”
从身形僵硬的背影看得出,彭言卓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父亲。可他背对着唐易静立片刻后,又缓缓开始收拾木桶。
等他再转过身来时,脸上已经是一片风平浪静!
“你到底是谁?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再和你多说一句废话的。”
彭言卓神色镇定,语气平淡。唐易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就是彭顺农的儿子。可眼前的少年的确开始有了一些读书人的样子。
“唐易,京城府衙副捕头。”唐易将腰牌在彭言卓眼前一晃而过,“你爹的案子现在归我管。”
彭言卓沉默了很久,提着木桶放到墙根下,自己也倚着墙根慢慢坐下。
“四年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很好,只是一直以为你还在读书……”唐易见彭言卓低下头,双手的青筋却是崩起,知道他的内心正在挣扎。
“这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在朱家豆腐坊做事?你娘去哪里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唐易不敢置信地看着又冷漠起身的彭言卓,“你难道不相信你爹是冤枉的吗?他忍受了四年的牢狱之灾就是怕你成为罪犯之后不能参加科考!他……”
“够了!”彭言卓怒吼一声。尽管他想尽量掩饰自己的情绪,可握紧的双拳和微微鼓起的腮帮已经暴露了很多。
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拳砸在墙上……“嘭”……
“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很好……至于他,”彭言卓呼哧半晌,“如果是冤枉的,一定会活着出来的。”
说完,彭言卓换一只手扶着墙站起,费力地将扁担担上。而他的右手,无力地垂在一边微微颤抖,手背的关节处一片通红。
彭言卓回到朱家豆腐坊,朱珣踱步而出。
“言卓,今儿卖得怎么样?”很快,他就发现了彭言卓的不对劲,“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彭言卓把扁担往一边莫氏母女身前一扔,站在原地没再说话。
朱珣走过来,关切地上下看了看他,“肯定发生了什么,不肯告诉我?”
彭言卓的双手握紧,又松开,眼神闪烁许久,终于看着朱珣的眼睛,“东家……朱叔叔,你告诉我,我没有做错对吗?”
少年的眼神充满期盼,朱珣郑重地点了一个头,正色道:“当然!做你真正想做的,现在的好日子已经证明了你没有错!”
彭言卓方才摇摆的心瞬间变得坚定,“没错!只有这样才有日子过。”他缓过心神,就觉得手有些疼了。
甩甩手,彭言卓笑着对朱珣说:“我找娘要些药膏去。”
“好。”
朱珣微笑看着彭言卓跑进隔壁的彭家,脸色却是瞬间阴沉下来。
“养不熟的白眼狼,呸!”
……
唐易在彭言卓离开后,站在小巷中简直是一头雾水。
如果不是在朱家院子里确确实实只能有一个彭言卓的话,她一定认为自己是找错人了。
回到府衙,唐易又去了牢中。
“给我说说你儿子。”
“言卓?”彭顺农藏在污秽头发之后的眼睛渐渐发亮,“你去看他了吗,他现在怎么样,考中秀才了吗?”
唐易转开话题,“你和他的关系好吗?”
“当然好!我是他爹!”
唐易换个说法,“我的意思是,你们沟通多吗?他孝顺吗?”
“孝顺是肯定的啊!你不要败坏我儿子的名声!”
彭顺农不满道:“读书人的名声可是很重要的!”
得,唐易也看明白了,彭言卓就是彭顺农心里的宝贝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