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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至第十六章

山岚如画 学不乖的阿呆 17523 2024-07-11 19:52

  第十章解围

  孟云婳听到这个题目,心里却开始暗暗叫苦。

  孟云婳善理解,不善死记硬背。要是考《论语》她能说得头头是道。诗经艰涩,文章又长,她一向背得艰难。

  若是考校其他题目,考不出便考不出吧。反正她女子之身,暂时装作男子,成年后云影这个身份必得想个办法消失,自己得以云婳身份生活下去,做不了官的,所以也无所谓在皇帝面前表现如何。但是皇帝偏偏考了这首诗。此情此境,云婳若是背不出,会让永乐帝觉得不吉,扫了兴不说,说不定还会影响孟家。

  孟云婳努力地背诵:

  “《小雅·出车》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我出我车,于彼郊矣。设此旐矣,建彼旄矣。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忧心悄悄,仆夫况瘁。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畏此简书。。。。。。畏此简书。。。。。。畏此简书。。。。。。”

  孟云婳磕磕绊绊地背到这里,终于卡牢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下一句是什么,脑门子急出细密的汗来。听到她卡壳,尚书房里的气氛又开始凝滞起来。

  正急的时候,孟云婳眼角看见有手在晃动,偷眼一瞄,却是齐青岚在桌子底下挥手示意。齐青岚指了指桌上一张写了字的纸,纸上墨迹未干,写的是一个“喓”字。

  孟云婳记忆豁然开朗,继续背道: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背完整首诗,孟云婳心神一松,向齐青岚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永乐帝龙颜大悦,夸赞道:“孟大将军纵横沙场功勋卓著,孟夫人出身书香门第才貌双全。今孟小公子将门出身,难得书又念得好,真是文武双全!望你继续努力,日后成为我昊国栋梁之材。”说完吩咐内监赏赐了云婳一柄玉如意。云婳赶紧跪谢天恩。

  永乐帝离去后,太傅勉励了众人一番,就散了课放假了。

  众人走后,孟云婳和齐青岚留了下来。

  “青岚,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让我逃过一劫!”孟云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不过,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诗经》也背得那么熟,你不是在学开蒙的那些书么,什么时候学的《诗经》啊。”

  齐青岚温柔地笑笑,如今无他人在场的时候,他在孟云婳面前不再故意伪饰自己。不伪装的时候,齐青岚显得落落大方,友善温和,有着超出这个年龄孩童的成熟。

  齐青岚说:“开蒙的书其实我刚开始读书的时候,半年就学全了。如今我跟着皇兄他们一起听课。”

  云婳惊道:“你跟太子他们听一样的课啊,那不是比我和陈平学得还快啦!”

  尚书房上课的几个孩子,年龄有大有小,太傅其实是分成三批教的。齐弘煊、娄敏之、曹无忌年纪较大,学的内容难一些,姜敬宗年纪虽然小一些,但是天资聪颖,因此也跟着他们一起学。陈平和孟云婳小一些,学的是打基础的《四书五经》。至于齐青岚,因为年纪最小又比较呆笨,因此还在学开蒙的内容。

  平时太傅在前头向齐弘煊他们讲解一些精深的内容,再下来和陈平和孟云婳讲《四书五经》,最后再跟齐青岚讲开蒙内容。没轮到讲解或者已经听过讲解的学子就让他们背诵所学内容,或是抄书习字。

  云婳疑惑道:“就算你在听太傅给他们讲课,我也没看见你带了他们在学的书,也没看你背诵啊,如何记得住?”

  青岚答道:“每天回莱芜宫我自己的书房后,我就背诵抄写白天听过的内容。每每学到夜深,才能勉强跟上你们和皇兄他们的进度。”

  “哇,你这么用功啊!”云婳讶然:“你都听得懂么?那我和陈平在学的《四书五经》你也都会啦?”

  青岚听了笑说:“哪有那么厉害,除了太傅,又无人教我。我母亲并非出自名门,自己学了点认字,看看医书已是勉强,哪里能够教我。无非是太傅教你们多少,我也旁听了多少罢了。是以《四书五经》的部分,我与你们学的是一样的。《四书五经》部分理解得尚算可以,皇兄他们的内容其实我还有很多不解之处,只是无人可询。”

  “已经很厉害啦!”云婳钦佩地说:“知道你聪明,但是不知道你这么聪明!只是既然你学识不错,为何要装到这个程度?虽说风头盖过太子会让太子不悦,但也无需做到这个地步啊。须知昊国只有两位皇子,太子顽劣,若是你显得聪明有才华些,陛下定然看重,你们母子也不会这么受人歧视,在宫里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何苦守拙至此?”

  青岚犹豫半天,方才压低声音说道:“你可知淑妃所生的三皇弟如何夭折的,可知贤妃、囍嫔、俪嫔、万贵人等人是怎么落胎的?一个两个尚且可说是意外,那么多人,岂非可疑。”

  云婳大惊:“这话却是什么意思?听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暗害?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对婴儿下手。何况又是皇家血脉,干系重大,谁人这么大胆,这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

  青岚沉默不语。

  云婳转念一想,惊道:“不会吧,你说的是。。。。。。”却也没敢继续说下去。

  云婳低声问:“这么大的事,难道都没其他人发现,没人管没人查么?”

  第十一章男儿自有凌云志

  青岚低沉着嗓音说:“那人势大跋扈,陛下又宠信有加。即便是那些失去孩子的妃嫔,没有充足的凭据,谁敢出来说什么。其他人更没有胆子出来多管闲事。天下人,也只认为天不庇佑,致使昊国皇室子息艰难。”

  云婳愤愤:“势大又怎样,此种作为实在灭绝人性,太过分!太过分了!”

  青岚按住云婳的手,认真盯着云婳的眼睛说:“云影,此事非同小可!我母亲也只是从一些蛛丝马迹,配合医书内容私下揣测而已,并无充足证据。且莱芜宫势弱,比之那人仿若蚍蜉撼树。是以绝不可有只言片语传出,不然立马就是杀身之祸。云影,今天我与你说的话,可千万别传入第三人之耳。”

  云婳另一只手回按住青岚的手,也认真地说:“我明白的。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小心翼翼,为什么要装得那么呆傻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和他人说起这事,也不会透露你的真实情况的。”

  青岚闻言很是欣慰:“母亲叮嘱过我不可和任何人说。可这几个月时间相处下来,我知你虽然活泼,但不是没有分寸之人。而且你是我除了母亲以外最信任的人,也是我唯一的朋友。除了你,我连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瞒着你,我心里很不舒服。”

  云婳说:“既然不想引起注意,为什么又要那么拼呢,反正以后也是个闲散王爷。”

  青岚说:“我可以暂时不反抗,但是不能没有反抗的能力。为人岂可懵懂度日,寄望他人仁慈,将命运交托他人之手,任人宰割!生在危机四伏的皇家是上天意思,不得已韬光养晦也是权宜之计。我不能一辈子这么过。待我成年有能力有机会的时候,我必将让世人刮目相看,让我母亲再也不受欺压,让我想保护的人再也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青岚年纪虽小,这一刻却很有男儿气概,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说得云婳热血沸腾,对青岚刮目相看。

  云婳也豪气地说:“你有如此志向,云影愿全力助你!”

  青岚听得云婳如此表态心情很是激动,握紧云婳的手说:“云影,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帮我这个前途渺茫不受重视的皇子。此情此意,青岚永铭在心!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云婳笑眯眯地说:“读书我可比不上你,但是武艺你定然比不过我。你想不想把武艺也练精?”

  青岚眼睛一亮:“你有什么办法么?”

  云婳自豪地说:“我爹爹武艺高强,我从小得了爹爹和军中各位叔叔伯伯的指点,也不差的。有我在呢,你担心什么。我虽然年纪小,可是对上太子他们也不会落下风。等我以后大一些,武艺会更高强,到时候他们几个加起来也不够我看的。你若是有心学,每日下午下课后,等他们都走了,我陪你在演武场多呆一会,我把我会的也教你,陪你一块练习。没有他们在场,你也能放开手脚练习。”

  青岚大喜,站起来向云婳深深一鞠躬:“若能如此就太好了,有劳孟兄了!”

  云婳眼睛冒出精光,脸上露出一个贼贼的笑容,说:“若要我教你,那我也算你半个师父,徒儿是不是应该听师父的话。”

  青岚失笑,说:“好,都听师父你的。不知师父有何吩咐。”

  见青岚如此上道,云婳来了兴致,鬼鬼祟祟地凑近青岚说:“尚书房后院的花园里有一棵柿子树,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这时节冻柿子最是好吃。东都城里数这棵树上的柿子长得最为喜人。而且因为长在皇宫,都没什么人敢摘,还保留得很好,我看上这些柿子好久了,你帮我一起去摘点下来。”

  青岚愣了一愣,皇宫宫规森严,自出生起他就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像这种普通孩子都干过的上树掏鸟下河摸鱼这类事,他却从没有干过。云婳的大胆勾起了他深埋已久的童心。他不禁脱口而出:“好!”

  于是一对鬼鬼祟祟的小小人影随即便出现在了后院中……

  而等开年复学后,每天的演武场上,就多了一对小小的身影,拳脚相击尘土飞扬,直到落日西斜,飞鸟归林。

  隆裕十二年(永乐三年)春,凉国果然发兵袭武。此次凉国发动十万人,对于人口不是很多的凉国来说,已是倾举国之力,只留少数兵马留守本土。

  凉国大军分两路出西川、宁围,成犄角之势向北武上京袭去。初时凉国依仗骑兵之利,直插北武蒲州广宁郡、襄阳郡,一路虽遇到大大小小的抵抗,但尚算顺利。一个月后,凉国大军推进至蒲州西北,此时距上京已只有三百里,北武的抵抗骤然增强。镇南王率领以镇南王府赤焰军为主的中军依托地利,将伏燮王亲率的凉国主力死死挡在了蓟县一带。骠骑将军王猛率领的西路军,围住了凉国右军,独独留下东边一个口子,将凉国右军渐渐赶向蓟县。此时北武其他几路军马也从各处悄悄围向了凉国大军后方。

  凉武两国在蒲州蓟县一带胶着厮杀了五六天,变故突生。伏燮王接连收到紧急战报,东昊武威大将军孟岳峙率领十二万大军西出武威郡,从东面直扑凉国都城干歧。南楚骠骑将军刘光祖率十万大军从东面绕至太白山北,兵分两路,一路八万人向北从南面围向干歧,一路两万人守在太白山下防止太白山上凉国守军下山抄南楚后路。同时一路两万人的赤焰军精锐从西面向干歧杀来。

  凉国大军主力在北武,干歧守军只有一万,剩下三万老弱妇孺,全部加起来,可战之人也只有三万不到。凉国地处草原,民众游牧为生,是以各个能骑马,骁勇善战,也因此作为凉国都城的干歧居民并不算多,城池不大,城墙也只是不高的土墙。凉国军队进攻锐不可当,守城却不擅长。如今三面被大军团团围住,形势陡然变得极为危急。

  伏燮王意识到中了镇南王穆伯甫的计策,北武竟然发动东昊南楚成立联军,联合对付凉国!穆伯甫故意诱敌深入,将凉国主力拖在蒲州,给联军留出了足够的时间。昊楚两国趁凉国国内空虚大举入侵,若干歧被攻破,联军必将北上,包抄凉国主力后路。如此多的大军围困,即便凉国军队战力再强,行动再灵活,也或将被全歼。

  伏燮王赶紧一边下令凉国其他地方守军增援干歧,一边率大军往南突围,回救干歧。

  往南之路伏击重重,北武早已称趁凉国大军被拖在蓟县之时将南下之路团团包围。包围圈逐渐缩小,凉国骑兵可供腾挪的空间变小,渐渐失去机动之利,损失渐重。而凉国国内剩余的兵力,也在干歧即将被围的压力下,倾力向干歧靠拢支援。

  第十二章狼烟四起

  话说发兵凉国向干歧而来的联军,挺进速度却并不快。三路大军稳扎稳打,呈扇形向干歧包抄。一方面以步兵为主的主力保持对干歧的威压,稳步推进,迫使周围的凉国部族向干歧靠拢汇集。一方面将三分之一以骑兵为主的军队打散四面派出,清剿零散逃亡的凉国散兵与平民。一时间,凉国辽阔肥沃的科尔木草原上狼烟处处,尸横遍野,血染大地。

  联军引开敌军主力、聚凉国守军于干歧的策略正是作为联军总指挥,有战神之称的北武镇南王所定。

  凉国骑兵灵活,居住地不固定,只有干歧等少数几个城市是固定居所。若是分而歼之,以凉国骑兵之利、转战之快,在联军各支队伍中穿插,带着联军在草原上转圈圈,则必难全歼凉国军队。拖到凉国大军班师回援,凉国军力没现在这么紧缺了,就无需将所有兵马都用于保护干歧,调动起来更为游刃有余。凉国大军依仗对草原的熟悉,骑兵的锋锐,对付起来将更为艰难。联军军队劳师远征,不可能在科尔木草原长期逗留。若不能短时间内围而歼之,时日一长,三国联盟伐凉必将功亏一篑。

  因此联军兵压干歧,却并不冒进,而是派兵四处扫荡,以合适的速度将凉国子民统统赶往干歧。逼得紧了,怕他们四处逃窜脱离包围圈;逼得慢了,怕伏夔王大军甩脱北武的包围。

  如今凉国两路大军已被赶至一块并做一路。伏夔王大军被拖在蒲州,北武四面将伏夔王死死围住,不主动进攻,但也绝不让他突围而出。伏夔王心忧国内局势,便只能拼力往回突围,没有精力与北武在蒲州打转移战。

  联军入凉十天后,终于将凉国所有守军围在了干歧。联军随即对干歧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北武的两万赤焰军虽然人数不算多,但都是精锐,战力远胜东昊南楚。其中一位玄袍银盔银甲小将分外勇猛。这位小将全身浴血,浓眉上扬,怒目而视,一把昆吾宝刀带着凌厉刀光四下劈砍。那刀力贯千钧,携带着沉重而又无可匹敌的气势,重重刀影仿佛自九天而下,沉肃的刀风呜咽声如鬼哭。当者先被这气势震慑,斗志立挫,武器一架即被击飞,那可怕的刀便顺势而下收割了敌方性命。这小将便是自请上阵的穆重山,那威势无匹的刀法便是名震天下的镇魔刀法。

  穆重山率先从云梯上登上城头,昆吾刀下血肉四溅、残肢横飞,似一颗钉子生生扎在了城头。后面赤焰军精锐迅速沿着穆重山打开的缺口登上城头。失去了战马之利,即便凉国军士彪悍,在七八倍于己的联军围攻下,低矮的城墙并没有支撑多久。两个时辰后,干歧城破,战争转向了残酷的巷战。

  伏夔王在被围十三天,留下了三万兵卒性命的代价后,终于突破了重重防线,抵达了襄阳郡的南端。翻过眼前的小山,就是牛心谷,牛心谷的那头,便是武凉交界的牛背山。

  伏夔王今年三十四岁,正当壮年,雄心勃勃。此刻伏夔王望着眼前的小山,眼看母国近在前方,心中却没有丝毫兴奋,反而是忧虑重重,沉重非常。出兵时带的十万精兵,如今只剩七万,其中可战之人仅余六万不到,这对人口稀少的凉国而言是极其沉重的打击。自从两日前就再没有收到过凉国的消息,音讯的断绝让伏夔王深感不安。而先前一直拼死拦截他的北武军队今天忽然让开了前方的道路,敏锐的直觉让他感到有什么陷阱在前方等着他。然而时事紧迫,最近的回凉国的道路唯有此牛背山一途,再换道就要绕去广宁郡,即便无人阻拦,路上也要花去三天时间。凉国情势紧迫,实在耽搁不起。眼前便是有刀山火海,伏夔王也只能硬着头皮趟过去。

  前方探子拼命拍马冲过来回报消息,伏夔王心中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

  伏夔王下令全军整队。翻过小山后,眼前出现了一片军队的海洋。牛背山的山坡上密密麻麻肃立着身着不同战袍的军士,各色战旗在风中烈烈招展。密集的人群和如林的战旗将整个山坡的草皮灌木统统淹没,仿若整座山长的不是植物,而是人。很快,凉国军队后方及两侧隐隐出现了军队的影子,正是咬死自己,跟了自己十多天的镇南王属军。这周围的各路军队加起来,估计已有三十多万。

  到了此刻,身陷绝境的伏夔王反而激起了草原男儿的豪气。凉国子民彪悍,大丈夫马革裹尸还,便是只剩一口气,也绝不低头,死也要拉足垫背的!六万对三十万,此战即便败了,也无损凉国之名,神明的长生天定会将英雄们的灵魂带回长白索朗神山,带回祖先们的安息地。

  伏夔王高举持剑的右手,向所有望向他的士卒们嘶吼出最后的战前动员。此前,镇南王、孟岳峙他们也都各自向自己的军队做过了战前动员,为了给被凉国杀害的同胞和无家而归的百姓报仇,为了不再受凉国的侵扰、威胁,为了自己的家人不再冤死、受辱,必得将眼前的凉国军队一举歼灭!两方的战斗气势都很高昂,此战已成不死不休之势。

  最后的战役,爆发了!

  各方人马厮杀在一块,互相缠斗。伏夔王率军拼命往牛背山冲击,手中的夸父剑配合奔马的冲势,如天上太阳的光芒,耀眼无匹四射而出,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势穿透敌人的胸膛,砍断敌人的头颅。面对的敌人不是被一剑毙命,便是被惊人的冲势击飞出去。凉国皇族的逐日剑法有着鲜明的草原民族特色,着重刺、砍、削,动作简单毫无花哨,但极为实用,深合大道至简的奥义,招招致命,尤善于利用马的冲力增加攻击力度,因此在马上冲刺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实乃冲锋陷阵第一利器,所向披靡,名震天下。但是敌人实在太多了,伏夔王作为此次战役最大的目标,成了各方人马竞相追逐的焦点。尽管伏夔王武力过人,但个人的力量在军队面前实在太过渺小。

  四周的敌人越围越多,杀之不尽。随着时间的流逝,伏夔王身上已经添了很多大小伤,尤其右肩一箭,若再往下一点,就有性命之忧。大腿也被划了很长一刀,虽不致命,但是流血甚多。随着失血的增加,伏夔王感觉到体力在快速下降。混乱中,伏夔王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

  第十三章一战成名

  当伏夔王挥剑戳穿又一个兵士的胸膛,将他挑落在地时,前方起了骚乱,一队人马锐不可当劈波斩浪地分开人群,向自己这边冲来。转眼间眼前出现了一位玄袍银甲小将,伏夔王刚看到那人的身影,一片沉稳又带着凌厉气势的刀光即向自己劈来。

  伏夔王大笑一声,喊了声好,挥剑架住了那刀光。那刀光匹练也似一往无前,却被夸父剑硬生生一挡,卸往一边。伏夔王闷哼一声,受到这么大力的冲击,嵌在右肩的箭头又往肉里钻了点。如果不是这个肩伤牵制,如果不是流血过多带走了太多体力,以逐日剑法在马上的威势,可以将那刀直接劈开,而不是如今的卸往一边。

  两骑瞬间交错而过。那小将调转马头,不是穆重山却是谁。

  两人转瞬又战到一块。天下武功最为顶尖的镇魔刀法和逐日剑法战到一起时,激起了狂猛的气劲。周围的人一靠近便被卷入四溢的刀锋剑影中,宛如掉入水中的小石子,很快消失。在这毁天灭地一样的武林顶尖高手对决中,周围渐渐空出了一小块场地。

  当穆重山和伏夔王鏖战了百多回合后,伏夔王的夸父剑终于被昆吾刀击飞。昆吾刀下一刻便架在了伏夔王的颈上。周围兵士一拥而上将伏夔王拿下。另一把刀替换了昆吾刀架在伏夔王颈上。

  伏夔王早知今日生还希望渺茫,如今被俘,倒也不惧。伏夔王四下一看,周围喊杀声已停,自己的亲卫已经全部覆灭了,远一些的战场,还有零星的战斗在进行。伏夔王心下悲凉,十年砥砺,励精图治,原以为已经有了一支足以傲视各国的精锐军队,国内财力富足,也足以支撑凉国进行各种征伐。无论单独征战哪一国,伏夔王都有取胜的信心。没想到,三国竟然联合在一起,镇南王还给自己下了这么一个大圈套。最后,所向无敌的凉国还是败了,伏夔王很是不甘。这么多跟随自己东征西战的兄弟手足都埋骨于此,还有国内的妻儿族亲,不知能活下几个……

  伏夔王低头呵呵惨笑一阵,抬起头目视穆重山:“你很好,你的刀法乃是我生平所见最厉害的。我败了……你是谁?”

  穆重山郑重抱拳回道:“我乃镇南王世子穆重山,使的乃是镇魔刀法。逐日剑威震天下,确实名副其实。穆某今日有幸与伏夔王一战,伏夔王确是穆某所见除了我父王外最厉害的人。穆某占了伏夔王受重伤的便宜,胜之不武,其实伏夔王并未算败。”

  伏夔王豪迈地一笑:“成王败寇,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败了就是败了!只是,我堂堂凉国之王,怎能受此被俘的屈辱。长生天的子民,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活!”言毕一头撞向颈上利刃,顿时血溅三尺,引起周围一片惊呼。

  穆重山默然肃立。伏夔王就算败了,也确然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纵横天下的枭雄,很让他敬重。

  穆重山站立片刻后,示意手下将伏夔王的头颅割了。至此,凉国宣告正式灭亡。

  北武中军大帐,骠骑将军李牧和先锋穆重山正在向穆伯甫汇报攻克干歧的详细情况。

  李牧统领的是赤焰军中骑兵为主的精锐,也是深得镇南王信任的心腹大将。正因如此,穆伯甫才将年少的王府世子交由他指挥教导。此次率军攻克干歧的,正是李牧统领的两万鹰扬营精锐。

  穆伯甫听完李牧的汇报后眉头微皱:“干歧并无大量财宝,只有大量粮食?你确定都仔细搜过了么?会不会是密室没有发现?”

  李牧恭敬回道:“属下确定没有。“

  穆伯甫疑惑道:”不该啊。凉国劫掠了东昊和南楚那么多年,不可能没留下什么。“

  李牧回道:”属下着人审问了几个管事的。管事的说历年从东昊和南楚劫掠来的财宝,大多未入过干歧。入干歧的只有粮食和少量财宝。那些入干歧的财宝主要用于购置装备打造武器了。属下在东昊和南楚军队那边也安插了耳目,听说东昊和南楚也没有任何发现。东昊和南楚被劫走那么多财富,本就比我国更为着急夺回。他们人多,寻找得比我们更为仔细,说是掘地三尺也不为过。依此看来,那些管事所说的当是实情。据说剩余的财宝只有皇室直系和伏夔王的心腹手下才知道所在。是为了与我武国打仗,乃至日后与东昊、南楚打仗,万一战况胶着,需要大量物资时备用的。伏夔王经营多年,积攒下这些财富,才是他敢向我武国挑战的底气。只是他没想到我国会联合昊楚两国,直接抄了他的后路,打破了他所有的打算。”

  穆伯甫叹道:“正是如此。粮食和财富是国力之基石,足可左右一国的政局。有这些财宝在,假以时日,凉国余孽就可以凭之东山再起。凉国人秉性彪悍,一旦势大,则很难遏制。是以,一方面得追查这笔财宝的下落,一方面有这笔财宝的隐患在,必得将凉国上下斩草除根,消除隐患。”

  穆重山不忍道:“百姓无辜,是否只杀军士,放过妇孺。”

  穆伯甫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倒是问穆重山:“你这次进攻凉国,对凉国民风、战力有何感触。”

  穆重山答曰:“凉国人有血性,勇猛无畏,各个彪悍。实是强于我国。此次破干歧,干歧守军不多,全城的居民都起来帮助守军反抗。上至白发老者,下至垂髫小儿,只要能拿动武器的,都上来缠斗。拿不动武器的,就拿石头砸,扑上来咬,那拼命的气势,着实让人胆寒。凉国的妇人也很可怕,很多妇人也有武艺,不输男儿。是以破城的代价比较大。破城消除抵抗后,活着的人已寥寥。”

  穆伯甫叹道:“我何曾想赶尽杀绝。可是凉国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与他国不同。凉国无论老幼,无论是否平民,天生勇武,都不太好降服,岂能以普通妇孺视之。放过他们则如放虎归山。若无这笔宝藏在,我或还可放他们一马,毕竟凉国已灭,重建凉国必定艰难。但有这笔宝藏,事情就多了很多变数。战争本就是你死我活,对敌人仁慈,可能就会让自己人多流很多血。“

  穆重山挺胸:“他们也许彪悍,也许会对我国造成威胁。但是老弱妇孺就是老弱妇孺!不能因为他们比常人有血性些,就恃强凌弱!对这些人下手,实在有违道义。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因些许威胁而做违心之事!”

  穆伯甫斥道:“少年意气!沙场铁血,为将之人怎可太过妇人之仁!需知你是将领,不是江湖汉子!肩上担的,是江山社稷,不是江湖义气。和家国子民比起来,个人荣辱算什么。”

  穆重山寸步不让,坚持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凉国既灭,凉国子民也将成我国子民,也需父王保护。还请父王三思!”

  穆伯甫冷声道:“你不过是区区先锋,此事轮不到你置喙。军令如山,不得违抗!退下!”同时吩咐李牧说:”着人请东昊孟大将军和南楚刘将军一起来议事。“

  李牧应诺退下。

  穆重山眼见无法说服父王,沉重地一拱手说:“属下伤重,请求退往后方修养。”

  穆伯甫简单说了一句:“准!”就不再言语。

  穆重山用力一掀帘子,愤愤出帐。穆重山出去后,穆伯甫沉重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很快,对凉国残余民众的清剿,在凉国境内及东昊、北武边境大规模地展开了。

  第十四章逃亡

  三月十七,春光正暖,和煦无风,位于东昊边境的药王谷内草木葱茏,生机勃勃。

  地处楚凉交界绵延起伏雄伟壮阔的太白山脉到了昊凉边境就基本到了尽头。药王谷就是太白山脉位于凉国、南楚、东昊三国交界处的一处山谷。

  太白山地形复杂,海拔落差大,因此植被种类众多,各种珍惜动物出没,古来便是医者和采药人的天堂。

  药王谷是群山中凹进去的一个山谷,三面是高山,东面谷口低矮,出去便是东昊广阔的平原。东昊国土的最东面便是茫茫大海。

  从东昊平原吹来的水汽到了药王谷便被太白山脉阻断,而凌厉的北风则被高山阻挡,因此药王谷终年云雾环绕,水汽充沛,温度合宜。谷内百草争发,其中有很多珍贵的药材,故此被当地的百姓称为药王谷。

  药王谷中间有条清澈的溪水蜿蜒而过,溪水旁有间简单的小木屋。木屋干净整洁,显示这里有人居住。

  药王谷西北侧山脚下的林地边缘。一个纤细的人影跌跌撞撞从茂密的林中晃了出来。

  那人头发散乱,衣衫血迹斑斑,腹部用衣衫扎了好几圈,此刻已有血迹渗出。一张瓜子脸被汗水、血水、泥灰糊得看不清容颜,唇色煞白,看起来极为狼狈。原本明如秋水的双眸如今也已经眼神散乱,黯淡无光。仔细看还能看出精致的五官,原本应当是个美人胚子。

  那受重伤的美人便是伏夔王幼妹,芳龄十八的昭华公主独孤华。

  干歧被攻破后,一支五百余人的精锐护卫着十几个皇族子弟浴血突围而出,那些皇族子弟皆是少年儿童和年轻女子,独孤华便是其中之一。

  这队人马冲破重重包围和追杀,到达太白山脚下,便只剩二十多人,其中皇族子弟只余两人,便是独孤华和独孤华十岁的侄子独孤玄。

  一行人入了太白山脉后,借助地形,总算没有被追得那么紧。原本这行人还期望伏夔王回师赶跑联军,是以未跑太远。当后来探听得伏夔王全军覆没后,才终于死心,拼命往东逃去。

  南楚骠骑将军刘光祖入凉后,留了两万人在太白山脚下防止自己腹背受敌。干歧攻克后,这两万人和太白山南楚一侧的南楚军队一道,同时对太白山上的凉国守军发动了进攻,压倒性的兵力迅速击垮了凉国不多的守军,将太白山上的关隘全部夺取在手。

  自此,巍峨雄奇的太白山脉全部掌握在了南楚手中。

  太白山上的关隘被击破后,残余的凉国守军在太白山脉四处逃窜,躲避南楚搜捕。

  独孤华一行人收拢了部分残兵,将队伍扩充到了五十多人,一路躲避南楚追杀。

  在一次拼杀中独孤华与独孤玄失散。

  往北是无遮无挡的草原,往南是南楚老巢,独孤华带着剩余十多人沿着太白山脉往东逃窜。

  到了东昊边境附近,追兵已稀。剩余的三个护卫拦住最后的十余个追兵,让独孤华继续逃亡。

  独孤华失血过多,腹部伤口开始恶化,兼之已经两日未曾进食,此刻的独孤华,已是强弩之末,全靠一口气支撑。

  独孤华看到木屋,心中一喜,她已经两天水米未进,眼前的木屋让她看到了生的希望。只是她实在太过虚弱,还没走到木屋,独孤华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独孤华迷迷糊糊中,仿佛感到有人在处理自己的伤口,有东西喂进了自己的嘴巴。

  厮杀、呐喊、鲜血、残肢、烽烟、残垣、追兵、刀光,梦境中各种幻象走马灯一样地变换,时而又如漆黑不见底的深渊,忽冷又忽热,昏沉中独孤华不知道睡了多久。

  当她睁开眼时,眼前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正在给她腹部的伤口换药。这个伤口位于下腹部,此刻衣衫敞开,腹部肌肤正暴露在年轻人眼前。

  独孤华大惊,血气一下子涌入脑子,一巴掌向年轻人甩去,另一手拉拢衣服,拼力想坐起来。

  因为激动,一阵天旋地转,独孤华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年轻人摸了一下浮出一个手掌印的脸颊,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说:“都伤那么重了,发烧发那么厉害,还这么彪悍,真是不一般的女子。”

  年轻人看着美丽少女被拉上的衣衫,脸红了红对少女说:“对不住,你这个伤口很深,而且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已经感染发烧,不得不马上进行处理。我是大夫,并非登徒子。救死扶伤乃医者本份,此乃不得已之举。得罪之处,姑娘见谅。”

  言毕,心里感觉舒服了点,方打开少女衣衫继续上药包扎。

  又不知昏睡了多久,独孤华再次醒了过来。此时已近傍晚,天色开始暗下来,屋内光线很暗。

  这次醒来独孤华感到清醒了很多,忽冷忽热的感觉没有了。独孤华想起身,腹部的伤口受到牵动,痛得她发出一声低吟,不得已继续躺在床上。

  独孤华扭头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小木屋的情况。木屋里现在没有人,这让独孤华略松了一口气。

  小木屋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简陋的小桌子,一个几层的木架子,上面有些瓶瓶罐罐,大包小包药材,有一些还晾在簸箕里。

  独孤华猛然想起一样重要的事物,赶紧摸向自己的胸口,只见那样东西还好好地贴身挂在自己胸口,独孤华又松了一口气。

  然后独孤华想起了上次醒来时那个年轻人帮自己上药的情形。

  独孤华掀开被子打开衣衫,看到自己的伤口被细致地包扎好了,绷带上散发出一股好闻的药味。身上其他几处小伤,也已经被上过药,包扎了起来。

  独孤华拉拢衣衫盖上被子,怔怔地发了半天呆。

  吱呀一声门响,一个年轻人拿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独孤华醒过神来扭头一看,正是上次帮自己包扎的人。

  年轻人看到独孤华醒了过来,脚步顿时一停,尴尬而又谨慎地说:“姑娘醒啦,我给你熬好了稀粥。既然姑娘醒了,就趁热吃一点吧。”

  言毕,年轻人将稀粥放到桌上,又点亮了桌上的油灯。随后过来想帮助独孤华起身。

  年轻人本有点犹豫不敢伸手,看独孤华并没有任何表示,就一手小心地扶起独孤华,另一手将自己的一包衣服塞到独孤华后背,将独孤华略微垫高。

  第十五章养伤

  独孤华默然无言,微微把头转向内侧,避开年轻人的视线,但是对年轻人的举动却没有任何反抗。

  年轻人拿来稀粥,细心地吹凉后喂进独孤华嘴里。一边喂,一边向独孤华解释目前的情况。

  年轻人名叫陈清溪,是位大夫,精通医术,尤擅治疗外伤。太白山有很多疗伤圣品,所以每年他都会抽空来药王谷住一段时间,采集药草,有时候也会进到太白山深山里采药,有时候就去药王谷附近的村寨里向当地人收一些药材。

  三天前他在谷里救下独孤华,发现独孤华伤口已经腐烂化脓,而且引起了高烧,就不顾男女之防立马将独孤华带回小木屋施救。

  陈清溪一边说,独孤华一边默默听着,原本警惕的心情,随着陈清溪的述说略略放了下来。

  陈清溪笑说:“幸亏姑娘遇见的是我。姑娘伤势严重,若是遇见别人,怕是救不回来了。如今姑娘的烧已退,人也已经清醒过来,说明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只要好好修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只是……”

  陈清溪说到这里,忽然有点犹豫,说不下去了,表情带着点怜悯。

  见陈清溪话语停顿,独孤华狐疑地转头看向他。屋里顿时一阵尴尬的沉默。

  正当独孤华忍不住要开口询问时,陈清溪却转移了话题:“尚未请教姑娘芳名。为何会在此处,为何会受此重伤?”

  独孤华按先前想好的口径回道:“奴家名叫古雁,住在附近山里。家人均已过世,奴家一个人生活。前几日在山里遇到一伙强人,奴家拼死逃了出来。逃的时候不分东南西北,不知如何到了这边。幸得大夫相救,古雁感激不尽,来日当衔草结环报答大夫。”

  陈清溪闻言深深看了独孤华一眼。独孤华从干歧突围时便换上了普通百姓的服装,但款式看得出是凉国服装,而且她姿容美丽,气质高华,双手并无老茧,不像山里村姑。

  但他没有多问,颔首道:“救死扶伤乃我医者天职,古姑娘无需介怀。古姑娘遭遇着实可怜。只是如今姑娘伤重,还需节哀,保重身体,多多休息,待痊愈之后再做打算。”

  独孤华(现在应该称之为古雁)听得陈清溪并未起疑,松了一口气,然后犹豫了一下,尴尬地欲言又止:“前次……对不住……”

  言毕苍白的脸上飞起一片红晕。

  凉国民风开放,并无其他三国那么严格的礼法,女子也多豪爽。但当时的情景,凉国再少礼法约束,独孤华再大方,对一个少女来说,也是很羞耻的事情。若是换成东昊的节烈女子,怕是受不住上吊都有可能。独孤华磊落大方,虽然羞不能抑,却也恩怨分明。

  闻言陈清溪也尴尬不已,赶紧转移话题:“无妨,无妨。姑娘现在虽然醒了,但是伤势仍重,且先躺下休息一会,过会我给你拿药喝。”

  古雁听到躺下休息四个字,又脸一红,困窘起来,看看木屋,看看陈清溪。

  见古雁的表情,陈清溪也有点窘,指指放在一旁的铺盖说:“你睡床上,我睡地下。姑娘放心,清溪对姑娘绝无非分之想。这里只有这么一间屋子,情势所迫,还望姑娘担待些。待姑娘痊愈后,清溪绝不会跟任何人说起此事,破坏姑娘的清誉。”

  古雁红脸微微点头,算是认可。古雁虽为女子,但相当务实,无可奈何之事,她便不再多想。

  这夜古雁入睡前,睁大眼睛盯着屋顶,感怀着亡国的凄凉,思念着亡故的家人,担心着不知道是否逃出生天的独孤玄,满心痛苦。

  古雁,孤雁,如今,自己真如一只孤雁,不知该去往何方……

  随后古雁就留在了药王谷养伤。古雁醒了之后,上药的事就由她自己处理了。

  古雁原来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陈清溪就把自己的衣服借给古雁穿。

  待古雁伤势基本痊愈后,陈清溪就打算离开药王谷回东昊了。

  古雁孤身在世,无依无靠,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该如何谋生,便以报恩的名义暂时跟在了陈清溪身边,帮陈清溪打打下手,做做家务。

  古雁皇族出身,并未干过家务,做这些事情拙手笨脚。

  陈清溪却也并不嫌弃,耐耐心心地一样一样教她,只是当靠她比较近的时候却会有点紧张,全无在古雁昏迷期间作为大夫帮她处理伤口时那样坦然。

  古雁时常怀疑陈清溪是否知道什么,但是陈清溪态度自然,她也就暂时按捺下疑问。

  这日两人背着大包小包药材和行李动身离开太白山。

  到了临近太白山的一个小村庄,陈清溪向农家买了一件有点旧但还算干净的女装给古雁替换,随后就在小村庄逗留了两日帮当地的百姓看病。

  此地是武威郡最靠近凉国的地方,乃是凉国出兵的必经之道。村庄残破非常,处处断壁残垣,有很多土房甚至已经被烧成焦黑,长满了杂草。

  村里人丁稀少,原本三四十户人家的村庄,只有七八户人家尚有人烟,而且那几户人家家里也是妻离子散,人丁凋零,去年凉国军队来时,幸亏逃入山里才躲过一劫。

  而其他那些已只剩空壳的不幸人家,有被凉国杀死了男丁的,有妻子女儿被凉国侮辱至死的,有失去了粮食财物被冻饿而死的,种种凄凉情况,不一而足。

  陈清溪帮村人看病的时候,与村人攀谈聊起,村人们无不涕泣泪下。那些战争带来的巨大伤痕,不是短时间能够弭平的。

  古雁跟在陈清溪身边,尴尬非常。

  她身为皇族女子,往日里养尊处优,未曾参与过出兵征伐,对侵略战争没有实感。因此对于以往凉国出兵他国劫掠一事,并无觉得不妥,只觉得凉国战力无双,倍感荣耀。当自己家国被毁时,她心里只有对北武东昊南楚的满满恨意。

  如今亲身经历过战火悲惨洗礼的她,对这些有同样遭遇的人的痛苦感同身受。现在亲眼看到自己国家给他国民众带来的苦难,听到这些幸存者当面的悲泣哭诉,她有些困窘又有些羞愧。

  接下来一段日子,陈清溪带她一路辗转各个村落,边看诊边行路。一路所见,都是一片生灵涂炭,流离失所的悲凉景象。

  见多了这些,古雁的心里渐渐百味陈杂,充满了迷惘。侵略和报复,到底哪个更可恨,哪个更可怜。

  第十六章结发

  三国正在四处搜捕凉国余孽,不管男女老少,不管是否平民,只要是凉国人,就统统抓起来,隐匿者同罪论处。

  两人在武威郡靠近太白山的偏僻村庄里行医。此处是东昊最靠近凉国的地方,因此风声也是最紧。好在古雁在药王谷养了一个月的伤,出来时,追捕的力度已经比开始时弱了一些。

  出了药王谷游走在各村落时,他们时常会听到村人谈起追捕凉国余孽的事,也会远远看见搜山的兵士。

  这日有士兵进入村庄盘查,过来喝住他们时,古雁很是紧张,既怕陈清溪将她交出去,又怕口音暴露自己的身份,随时准备暴起伤人而逃。

  陈清溪却轻轻握住古雁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兵士盘问时,陈清溪就说他是从东都而来,到太白山采药的大夫,而古雁则是他一直以来的哑巴婢女。

  这年头大夫还是很受尊敬的,兼之有村人的作证,兵士们倒也并没有为难陈清溪二人。

  兵士们走后,古雁惊疑地问陈清溪为何要撒谎。

  陈清溪平静地说:“从看到你的服装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凉国人。凉国军队多年犯我昊国,生灵涂炭。若你是成年男子,我也就不救了。虽说医者父母心,我没法杀人,但我也不能救凉国男子。你不同,女子和稚子何辜,要承受男子造的杀业。”

  “如今凉国已灭,多少平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其苦也与这里这些遭受战火的百姓相同。对凉国上下赶尽杀绝,连老人妇孺都不放过,实在是有干天和。所以,我还是救了你。救人救到底,不能救了你,又让你被抓了去。”

  陈清溪感慨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打来打去,最终苦的都是百姓。不管是哪国,百姓何辜。满足的,都是当权者的私欲罢了。”

  古雁感动又担心地说:“窝藏凉国人,被发现了,那是要同罪论处的!你不怕么?你可以不用管我,自己走,就不会被我拖累了。”

  陈清溪凝视着古雁如水波一样的眼睛,温柔地说:“你一个弱质女子,又是被通缉之人,若是无人保护,怎么在这险恶的世间活下去。我们都是孤儿,同病相怜。救下你,便是有缘。”

  陈清溪有些羞涩紧张地说:“不知为何,我不想你遇到危险,也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我怕死,可我更不希望你出事!”

  陈清溪定定神,看着古雁坚定地说:“我父母早亡,孤身一人,不怕拖累他人。若你信我,无论如何,我定会护你一世周全!”

  古雁瞬间泪目。亡国之人,身如浮萍,孤身一人流落世间,从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沦落到不知能活多久的逃亡者,其中的酸楚无人能道。如今这个救了自己,看过自己身子,却又对自己百般照顾,如今更是不惜冒生命危险保护自己的男人,就像溺水人的一根浮木,成了古雁心中唯一的依靠,让她感觉到久违的温暖。

  “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的身份?”古雁哽咽着问。

  陈清溪柔声说:“凉国已灭,你原来是什么身份已经不再重要。我只知道,你是位女子,一位失去了家人、需要呵护的可怜女子。你想说,能说,自然会跟我说。你不想说,我又何苦为难你。”

  陈清溪恳切地说:“如今你既然到了昊国,就是昊国人。先时凉国侵我,蹂躏我百姓,如今我国灭凉,屠凉百姓,皆是因果循环。若执着仇恨报复,恶业永远无法消除,徒让生者痛苦,无法解脱。我希望你能放下仇恨,忘记从前,重新开始。”

  古雁咬牙不语,陈清溪也并不勉强。

  此后,古雁继续随着陈清溪四处行医,有人的时候古雁并不多说话,但是暗暗把东昊的口音都记下来,也跟着陈清溪学些草药知识。她天资聪颖,一个月后口音便已经如同昊国人一样,渐渐也没那么担心东昊的盘查了。

  有时候路过一些稍微开阔点的草地时,古雁也会停下脚步,怀念自己的家乡,怀念自己的亲人。

  古雁摸着胸口那个重要的东西,会勾起灭国之恨,想起失去音讯的独孤玄。如今凉国人已被大肆清缴过,能存活下来的人必定不多,如果独孤玄也没有活下来的话,自己保存着这个东西,其实已没有实际意义,但这却是她与故国、与那些美好的旧时光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因为武威郡、甘泉郡一带受战乱影响比较大,民众更为困苦些,所以心地良善的陈清溪便主要在这两处辗转。在贫困的地方东奔西走,有时还义助他人,两人的日子过得清贫而辛苦。

  陈清溪尽量让古雁少干活,把好的东西都留给她,古雁都记在心里,也会尽力帮陈清溪分担。两人的日子虽然清贫但很温馨,感情日渐深厚。

  见多了战乱的景象,又听多了陈清溪的引导,随着时间的流逝,古雁满腔的恨意,也渐渐地淡了。因果循环,恩恩怨怨,实在也是说不清楚了。如今眼前的良人,才是古雁最为珍惜的。

  因为孤男寡女四处行走不方便,半年后,古雁便与陈清溪办了简单的婚礼。

  两人买了一只鸡,在山神庙里供了香烛,拜了天地,便算是夫妻了。

  第二年春天,陈清溪又带着古雁回到了药王谷采药。初次相遇的地方让古雁倍感温馨,忆起当初的亡国逃难的情景,又满腔酸楚。

  陈清溪看着娇妻风尘仆仆的脸,握着妻子已长了老茧的手,想起初见时古雁虽然苍白憔悴,但是白嫩的脸和没有老茧的手,很是愧疚,说:“这段时间跟着我四处奔走,辛苦了。嫁给我,也没让你享过一天的福。”

  古雁温柔地卧在陈清溪怀里,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苦一些也没什么。熬着熬着,也就习惯了。而且能为那些受战乱影响的百姓做点事,我心里也能获得一些安宁。”

  妻子体谅,陈清溪却不能释怀:“等这次的草药采好了,我们就回东都吧,我在东都有个小医馆。如今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不能拖着妻子跟着我餐风露宿。”

  古雁柔声说:“去东都也好。若只有你我二人,苦一点倒也无妨。但若是有了身孕,却少不得让孩子也跟着吃苦。在城里条件要好些。孩子大了也可以有地方读书。”

  闻言陈清溪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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