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是那个乞儿？”远澈知道了他的名字，“他自找了什么麻烦？”
我的琭玉里出现了妥帖至极的感觉：“他没有资格接着守护这里。”
只是因为接受不了我之前和他说的那些东西，他就试图利用这两个贺家人和我“白苏公子”的身份来给我制造麻烦，给了他机会他也没有悔改，真的是恶心至极。
那么干净的顾羽和贺西翎，怎么能被这种人守护，还不如就无人落得自在。
远澈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而是转向盟指了指身侧的一间屋子：“既然这样，那你带着他去隔壁吧。”
“苏祯你再找人准备一下热水和烈酒……”盟边走边说。
“我这就去！”不过回答他的是那贺北萧，话还未落就立刻带着身后的那两个仆从忙了起来。
这样一来，刚才还热闹的庭院中就只剩下了我和远澈二人。
我不由得看向了远澈。
他的眼眸一如往昔，似乎可以容纳所有。
从抵达宏炉直到现在，远澈肯定会有很多疑问，可他什么都没有问过我，只是默默地按照我的意思行事。
他这是太过相信我？还是根本就不想知道我曾经在这儿发生了什么？
我忽然不想再去自己一个人猜测：“远澈，你跟我来。”我伸手拉住他，带着他走向埋葬着顾羽和贺西翎的地方。
晴川历历，芳草萋萋，这本是一片精心侍弄的小花园，可其中却刺眼地竖立着一盔坟墓。
“这乞儿虽然可恶，但好歹照料好了这里。”我边说边走近他们二人的埋身之地。
我放开远澈的手蹲下身来，将墓碑前的瓜果重新移动摆正：“顾羽，贺西翎，我回来了。”
“你们是不是很意外，我竟然还会再回来。”我自顾自地对着他们说，也对着远澈说，“不用担心我，我不怕了，现在没有谁能伤害到我，所以我才会回来的。”
“祯儿…”远澈终于开口唤我，陪着我慢慢蹲下身来，“你百年前在这宏炉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没什么，无非就是年少轻狂不知情况地就出手救了这两个至善的普通人，然后在把他们送回来之后自己差点着了道而已。
是的，没什么，可为什么你一开口问我的鼻尖和琭玉就开始泛酸，忍不住想要落下泪来？
“祯儿别怕，都已经过了百年了。”远澈冲着我伸出手来将我拉进他的怀里，“我不问你是怕问到你的伤心处，所以就等着你和我说。”
我顺势倚在他的怀中，将快要出来的眼泪使劲憋了回去。
“百年前你不过才一百一十岁，应该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模样，怎么就这么胆大地选择了宏炉作为你下山历练的第一站？”远澈不愧是远澈，一针见血，这么容易就问到了这个点上。
“你说的对，那时候我表面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模样，可实际上我已经是活了百年、练琭了百年的练琭者了。”我轻声开口，“所以师父师兄师姐他们从不把我当做一个孩子，我下山历练的第一站就是靠和他们打赌比赛来选择的地点。”
“我记得当时我能选的只有三个地方：宏炉、嬴城和古寒城。”我停了一下，“而我想去宏炉，因为我当时觉得那里是练琭者的第一大聚集地，可能会有父母亲的消息……万一有呢？”一边说着我的琭玉里一边浮现起当时的场景——
“祯祯儿你选古寒城吧，这可是你的母国国都！”师姐无心说，还将最容易的那道问题放进了这个选项里。
如果我输了三次，我就必须去古寒城。
“那我就压嬴城。”师兄也选了。
这意味着我必须赢过他们三人才可以得到去宏炉的机会……
“后来我好不容易才赢得了去宏炉的资格。”当然也有他们放水的原因在里面，“其中的一个代价是要自称‘白苏公子’。”
也不知道当时师姐是怎么记住这个称号的，我只是在一次看完话本之后随口说过这四个字而已。
“在还没有进宏炉的时候，我遇到了他们俩。”我接着说，从远澈的怀里直起身来摸了摸他们的墓碑，“他们都是普通人，我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才十五六岁。”
“普通人？”远澈似乎有些惊讶。
是啊，我点点头，我也很惊讶，从没想过自己会把他们俩的名字和事迹牢牢地记了这么多年。
“他们夫妻二人是我见过最善良、最干净澄澈的人。”我觉得此时我的眼里一定出现了回忆怀念的神色，“顾羽是当时宏炉中第三大家族顾家的幺女，我遇到她时她十六岁；而贺西翎十五岁，是第二大家族贺家的幼子。”
“他们二人同为这宏炉中最格格不入的人，也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直长到他们的家族护不住时被赶出宏炉。”
“那是什么东西打动了你，让你出手相救呢？”远澈适时出声询问。
我眼里带了笑意，知我者，懂我缘由：“我遇到他们时，他们已经被打到快不行了，可他们的眼睛还是那么干净。”是一种我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的干净，“他们在看到我之后用尽力气小心翼翼地向我示意应该往哪边逃，担心我会被抓住灭口，还在那些人发现了我的存在之后拼命地拖着他们的脚步。”就好像我才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人。
需要被保护的人……只因为那时候我看起来才十一二岁，只因为他们自己无法自保……
如果我家不遇到那场洪水、不遇到那夏穆侯峥，遇到的是像顾羽和贺西翎这样的人……
不！苏祯你不能再想了！没有用的，过去的都不会再重来了！
我好像缓和了好久才可以重新开口：“那时他们才十几岁，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而且你救了他们之后，他们一直都感恩戴德，没有恩将仇报。”远澈接过我的话往下说，“更没有斗米恩升米仇。”
“嗯，是的。”我点点头，“哪怕他们的家族在后来对我起了歪心思，他们二人仍然一直都站在我这边。”
所以我才得以逃出这里，逃回我的广阔天地，也自此心墙重重，不再轻易出手。
“祯儿，我懂了。”远澈向我伸出手来，轻抚过我的脸颊，“我感激他们让你有过这样的经历，也感谢他们让我看到你这么柔软的一面。”
嗯？
我没有完全弄明白远澈的意思。
正要开口，却看到他站了起来，对着他们二人的坟墓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二位放心，我会照顾好你们的白苏公子的。”
何必这样呢？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我笑了起来，愈发觉得自己得到了个宝贝。
“哒哒哒——”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也站了起来，原来是李氏兄弟二人。
“少主！”他们齐声行礼，李应珂的手指上还缠着白布。
我点了点头，看向远澈开口询问到：“李应珂的手指什么时候能好全？”
“大概要一个月。”远澈说。
一个月？！差不多。
“我这里还有你给我的药材，要是需要的话尽管开口。”我伸手拂过手上的戒指。
借花献佛……但也是不把你当外人。
远澈笑了笑：“这是自然。我保证他的手指一个月就能够恢复如初。”
嗯，更何况盟也来了。
“多谢少主！”李应珂朗声说。
“你是不是也肯定追杀你们的就是贺家人？”我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奔向主题。
你们兄弟刚才已经交流了这么久，想来李应琪应该把我说过的话都转述给你了。
“之前我是肯定的。”李应珂说，“可后来经过少主的提醒之后也发觉了不对劲。”
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本尊再提醒你们一下，去好好查查百年以前的宏炉第一大势力赵家。”这一招移花接木，赵家可是玩儿得炉火纯青。
当年就用的这招让我差点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李应珂看着我，眼中划过思索：“多谢少主指点。”
我微微颔首，朝着刚才的院子走去，远澈和他俩自然跟上……这里是他们二人的安息之处，还是不要在这儿吵闹为好。
“你们兄弟二人在这儿待了一个多月有何收获？”快到院子里时我开口打破了这一路上的安静。
“大开眼界。”
“涨了很多见识，有好有坏。”
兄弟二人说的话大同小异。
我总觉得这两人乖巧了不少，就算有了困惑也没有开口询问。
可能是因为乞儿的事情吧。
“我对贺家与顾家有恩，却和赵家结仇，他们知道你们是我的人后就会有截然不同的举动。”既然你们不问，那我说一些好了，“还有，宏炉中的人都只知道我是白苏公子。”
“这些我们都看出来了。”李应琪开口，“所以，少主你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料到了我们会遇到这些麻烦是吗？”
这是自然。
我点点头：“你们是李前辈的孩子，我必须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你们的安全，但同时也要确保你们可以得到历练，所以才让你们来这宏炉。”
还不是为了能够收服你们，不然我何必花费那么多的力气。
“少主……”李应琪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应珂也用同样复杂的神色看着我。
这样的神色，我当年在暗影楼众人的脸上也见过……倒是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