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阳光,明媚非常,白地城里的雪早已消失的干干净净,只有河水处还冒着青烟,给这山里的小城带来云雾。
梁恬别了张娘子后,便回了住处,往常偷偷摸摸跟着自己的护卫们,这时也大胆了起来,过了城门后,便堂而皇之的跟在梁恬身后走着。
“三姑娘,少主让我问你,新年有什么想要的物件儿?”去过通城后,护卫们也和梁恬熟了起来,在不违背梁蒙的吩咐下,总能替梁恬跑一些腿,虽大事上不可用,小事上又不得不用。
梁恬仍往前面走着,笑了笑,说道,“怎么,小小年纪就知道孝敬阿姐了,我倒是不缺什么,让他自己掂量着就行,有这份心意也便不错了。
“三姑娘宅心仁厚,给小的们指一条明路,我们也好向少主那边交差。”那护卫又近了一步。
梁恬停下来想了想,摸了摸下巴说道,“无非是平常用得着的东西,衣裳首饰之类的,你觉得我缺什么?”梁恬向来不太在意这些杂物,东西也是存着最容易换成银子的东西,可惜上次回来时,把那些存下的家当全丢了,怎么能不心疼。
“这···,小的明白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明白了,那武夫退了下去。
梁恬一人回了家里,发现家里的婆子正在院子里做晾咸鱼,便问道,“怎么?老家人都爱吃这一口吗?”
婆子见梁恬进门,手里也没有停,笑着说道,“少爷爱吃,我给他备一些,好在今天出着太阳,再不拿出来晒晒,就快发霉了。”
“你来我们家多久了?”梁恬突然想起这婆子,真是特别宠着梁蒙,这是从小就跟在身边的么。
那婆子手上的活停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是跟着少爷搬过来的,来这儿五年了吧,就三姑娘第一次见少爷前后,夫人听说少爷在这边生了病,怕是水土不服,便让我过来了。”
梁恬皱了皱眉头,没想到那小少爷也有不适应的时候,看着他那天不怕地不怕骄纵的样儿。
从堂屋里搬出躺椅,梁恬便在屋檐下晒起太阳来了,没过一会儿,便有人前来敲门。那婆子皱了皱眉头,还是去开了门,堆着一张假笑的脸,对那敲门的说道,“周姑娘,又来了。”
周灵儿也不是第一次见这婆子阴阳怪气了,也不理她,往里面看了梁恬一眼,见她也没说什么,哼了一声便进去了。
“昨天你去找他了?”梁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仍躺在那儿。
周灵儿也去挪了个凳子,到屋檐下坐了下来,摆弄了一下衣角,笑着说道,“这还得多谢三姑娘提供的消息,不然我哪有这么容易能再见到他。”
“你最好不要说什么多余的话。”梁恬警告道。
周灵儿却突然娇羞了起来,捂着嘴笑道,“哪有那么多的时间说话,仅够见一面罢了。”
梁恬见周灵儿这副模样,突然一阵恶心,挪了身子背对着她,“你那边的动作最好快点,别让张家人发现了,到时候这烂摊子,我可不会替你收拾。”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不是,三姑娘这边的事处理的如何了?”周灵儿问道。
梁恬并不太想在这婆子面前多说什么,只说道,“尽管去做你的事,后路我给你留着,但你要做不成,就别怪我了。”
还真是滴水不漏,周灵儿讨了个没趣,原先想要得瑟的事情也没舒爽,三言两语便出了梁恬的家门,雇了辆马车,往自家走去,到家时正看见周医师拿了个酒壶往家里走,满脸通红的。
周灵儿又想起自己这不如意的半生,全仰仗了这个酒醉的老头,便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说道,“又去哪儿灌了二两马尿,干脆别回来,宿在那儿得了。”
周医师自被梁家请回了家后,便就这么过着,早不在意这女儿怎么说了,拿着没喝完的酒壶又往自己屋里去了。
宅子不大,两人的房间离得不远,夜深人静时,周灵儿总能听到周医师的呼噜声,睡眠浅时,常常因此而失眠,
可这天晚上,也不知为何,下半夜后,周灵儿竟再也没有被呼噜声吵醒,一觉睡到了天亮,好不舒爽!
等煮饭婆子送过早餐,吃过以后,也不见酒鬼父亲起来,想必是喝太多,终于要瘫在床上了吧。周灵儿也未去管他,出了门去城里溜达了一圈,置办了些要用的用品,又去丁香苑那边远远的看了一眼,这更难见着人了。
周灵儿左等右等也不见怀安出来,便提了东西往家里走,还不到东郊街上,便看见自家煮饭婆子着急忙慌的到处乱跑,看见自己时便像是抓了根救命稻草一般,向自己奔来。
“姑娘,大事不好了,老爷他没了!”煮饭婆子见了活人,吊着周灵儿的衣袖,久久不跟松开。
“没了,没了。大惊小怪个什么!”也不知怎么回事,周灵儿彷佛没明白煮饭婆子的话一般,只觉得她聒噪难忍,不管她说了句什么话,都一股脑的回了回去。
只等到这恼怒的劲头一过,周灵儿醒了过来,手上的胭脂水粉跌了一地,摇着煮饭婆子的手,问道,“你再说一次,老爷他怎么了?”
“老爷他没了!”煮饭婆子又再说了一次,从怀中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沟壑间的泪水,又说道,“早上我就觉得奇怪,老爷竟没有找我讨些下酒的花生米,到中午隔着门去喊他也没人应,我才推了门进去,看见老爷就倒在那地上。”说着,煮饭婆子彷佛又见到了那场面,不停的念叨着阿弥陀佛。
这下轮到周灵儿失措了,又再问道,“你上前看过了?”
“没呢,姑娘,这···,我···。”煮饭婆子突然吞吞吐吐起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若是看错了,发错了丧,那这姑娘又要嫌自己人老不中用了。
周灵儿蹲下去将自己的胭脂水粉又捡了回去,快步向家那边走去,又转过身来恶狠狠的对着煮饭婆子说道,“你最好有点用。”
欸?有点用,周灵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句话,原来自己是希望那老爹去死的么,对啊!他死了,就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自己和怀安在一起的人。
周灵儿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由得走得慢些了,可越慢,那脚越像是灌了铅走不动了。
他原先也是个好父亲,会带着母亲和自己去逛花灯,又买些糖葫芦给自己吃,住在梁家院子时,又时常带些外面的稀奇玩意儿给自己,吃穿用度都托人每月给自己送来一份,才让自己在那宅子不显得那么窘迫,与下人家的小孩子有一些区别。
想起来,这些年来,自己敢这么折腾,不过是仗着还有人替自己兜底,连鬼门关也能赌一赌,可这最后的依仗却没了。
“我爹没了···。”周灵儿走着走着,眼泪突然流了出来,啪嗒啪嗒,打在自己胸口的衣服上,浸湿了一片。
周灵儿突然跑了起来,往自家屋子冲去,撞开并未关严实的大门,却看见一个人影在院子里晃动,擦了擦眼睛,再看的清楚一点,可不就是那个老不死的!
“老不死的!你在院子里瞎转悠个什么!早饭也不吃,光吃那点花生米就管饱了么!”再看到这人又活生生的在院子里晃动时,周灵儿刚才的心情全都化成了怨气,又没好气的说道。
周医师却没有回她,自顾自的往堂屋里走去,佝偻着背。
当真还是老了,周灵儿也跟着进了堂屋,将那装炭火的火盆子拿着去灶里挖了些烧红的炭火过来,暖了暖屋子。
“来坐着吃些饭罢。”等那煮饭婆子把灶上热着的饭食端了过来,还不见老爹来吃,周灵儿便去请来吃饭。
周医师闭着眼,躺在椅子上,喘着粗气。过了好久,才沙哑着声音说道,“灵儿,我要去了,可惜不能见到你有个依靠了。”
“说什么呢!什么去不去的,你的酒呢,怎么不拿出来喝了?今儿个的菜挺多的,一块儿吃吧,别老去外面吃,都是些油腻的东西,吃了怎么不坏身体。”周灵儿端起一碗饭,用筷子刨了起来。
“当年,我本不想让你去梁家的,可你娘没了,又找不到靠得住人看你,想着大太太好歹是个心肠软的,会好好待着你,我只是没想到原来这会害了你。怀安是个好孩子,可那梁家的水太深,又走得太黑,迟早会有一次大灾,我不能再把你搭进去了。”
“事到如今,你还说这些做什么?”周灵儿手中得筷子停了下来,让埋着头,有些模糊的看碗中的饭粒。
“我知道你去找三姑娘了,不要再去了,她早在这漩涡里出不来了。如果怀安愿意跟你走,你们一定要往蜀地那边跑,找个小村子过几年安生日子。不要去南洋,更不要去北边,这几年连西北也去不得了。”
“我不要你管!你不要再说这些了,等我走时,你也得跟着我走,不管去哪儿都有酒。”周灵儿丢了筷子,放在桌上不再吃饭。
“他若不跟着你走,你也要想办法离开这地方,在我枕头下面,有一封信,必要时,你拆开来看,也许可以救你一命。还有这宅子,等我去了,你把它卖了换些银子,还有我柜子里放着的一些银票啊之类的,你也拿着,人在外面走着总要几个钱贴身。”
周灵儿生气了,起身走到老父亲的边上,拉他过来吃饭,“你别说了,去吃饭。”
原本闭着眼的周医师,这时也睁开眼看着周灵儿,颤巍巍的说道,“等我死了,去找秦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