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支吾着,也不肯说出那人姓名,想来是动了真情。
唐婉转念一想,毕竟是件好事,大小伙子春心萌动,还是莫要太过打击,等到时机成熟,庆阳自然就会将那娘子带来见面的,倒也不急于一时。
几日在这边又笑又闹的,早就忽视了地上还躺着个人。
可是他们动静又不小,那人在马车上被好一阵颠簸,又被庆阳直接摔在地上,其实已经半梦半醒。可迷糊之间听到了陌生人在一旁说话,他也不傻,既然没人注意,那索性就假装还昏迷着,丝毫不准备清醒过来。
但唐婉不给他表演的机会啊,拿着庆阳打趣了一番,话锋一转,回到了这人身上。
“这便是那位男子?怎么还不醒来,庆阳你下手是不是太重了些?不是只让你们将他带来,可没要你伤人啊。”
“唐家娘子,小的可是极有分寸的,也就是拿涂了药水的帕子捂了他口鼻,免得他受了惊吓乱喊乱叫,把人给引来。依那么点迷药的药效,这小子也该醒了。”
“该醒了?”唐婉一边回他,一边走了过来,蹲在他一侧,“那便取桶水来,如今才刚刚立春,让人躺在地上睡觉,岂不容易受凉,还是将他泼醒的好。”
那男子心中一咯噔,这位大姐,你怕我受凉,不是应该将我抬到床上去吗,这一桶水泼下来,你可有那干净衣裳给我换上,若是没有,湿衣服穿在身上,它就不会着凉了?
当下一个激灵,悠悠转醒,还不忘先朦朦胧胧的打探了一圈,装作刚刚醒来的模样,“这是哪啊?你们是谁啊?”
只是屋子里无人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他,被唐婉盯得后背发毛。
“范悦,你杀人了。”
那男子又是一惊,强装镇定的反驳:“我没有!你到底是何人?怎会知晓我姓名?”
“哦?是吗?”唐婉站了身来,许是方才蹲得腿麻,从桌子边抽来一张小椅子,拖过来坐下。
“我不但晓得你叫范悦,还知道你出身显贵,父亲正是本朝定南伯。原本以你的身份,应当是住在长安城里的,可为何会出现在锦州这个小地方呢?”
范悦没再否认,他在思考,对方既对他的来历了如指掌,那么将他绑来,绝不只是为了求财这么简单。他虽只是家中次子,可以他父亲的权势,在这大周国内,便是皇家子弟都要对他客客气气的。更离奇的,是他发现自己所出的位置,听雨阁?连他都知道,这是锦州有名的学子聚集地,这些人既能将他绑来此处,想必同听雨阁背后之人关系匪浅。
“你不说,我却也知道,你之所以会来锦州,是因为锦州张家,才是你真正的外祖家,是也不是?你并非范府正室所出,恰恰相反,你的亲生母亲,不过是个小吏家的女儿。当年被定南伯看中,带回范家才有了你,到死也没个名分。”
“你一出生就被正室夫人抱去,养在她膝下,大夫人视你如己出,待你百依百顺,不知情的,都以为你是她亲生儿子。可事实并非如此,她宠你惯你,却待你长兄极其严厉。所以长大之后,你的长兄,成了长安城有名的才子,而你范悦,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酒囊饭袋,我说得没错吧?”
“你同你阿爷最像的地方,大约就是你们二人,都不远千里跑来锦州这弹丸之地,看中那小户人家的女儿,在这一点上,倒真不愧是父子俩。但是,范悦,你远不如你阿爷有担当。你阿爷当年瞧上了你娘,二话不说便带她回了长安,尽管最后薄情寡义忘了你娘,至少他愿意承认你这个儿子。跟你范悦做的事比起来,他这算得上是敢作敢当了。”
“你范悦可不同,若我猜得不错,你之所以会到锦州长住,是被大夫人给赶出来的吧?年幼之时,她尚且愿意做做表面工夫,哄得你拿她当作亲娘,可如今你已然长大。长大,便要争夺家产,大夫人又如何肯留你同他儿子争斗。所幸你自己不争气,成天惹是生非,她正好顺势而为,借他人之口,成功让你阿爷将你支走。”
“范悦,你若是再聪慧一些,便不难发现,你喊了十多年的阿娘,其实一直对你有所防备。说到底,你还是定南伯的儿子,只要你愿意好好表现,他早可以接你回长安,可你偏偏没有。你非但没有乖乖听话,反而变本加厉,你看不上外祖一家,所以成天纸醉金迷,拈花惹草。范悦啊范悦,怕不是直到那女子有了身孕,你才后怕起来?可我想不明白,你大可一早便对她出手,何以要等她生下你的骨肉,再将他们母子残忍杀害。对你自己的孩子,你也能下此狠手,真就不怕遭报应吗?”
“血口喷人!”范悦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对此,他也毫不掩饰,可听完唐婉这番话,范悦竟然也会替自己反驳。
“我范悦,的确是个庶子,我的外祖,也的确只是锦州一位小吏。可你凭什么说我就会杀人,那女子,不,她不是那女子,她叫秋月。虽不是出身名门,可她也是有名有姓的。秋月是个善良的女子,你们不懂,像我这样的庶子,大夫人,尽管她待我好,可从来只在人前。只有秋月,只有她,会一心一意为我着想,这样美好善良的人,我怎会害她性命!”
唐婉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范悦这是打算交待了,她方才说得过分,要的便是范悦亲口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要他开了口,这事便能有所突破。
“秋月是我在一次游园会上偶然遇见的,那样的场合,去的多是世家子弟。男女宾客本是分开来的,可那时候我刚到锦州,同他们并不相熟,所以被人多灌了些酒,便想着独自去园里坐坐,透透气,没想到却与秋月撞见。”
范悦犹豫了片刻,解释道:“你们应该也晓得,秋月她小门小户的,那样的场合,她是头一回去。那些小娘子原本就相互认识,见她独自一人,穿着打扮也不时兴,却生得十分貌美。得知她不过是个书吏之女,言语之间,难免对她诸多嘲讽。那一回,我撞见她,秋月正是躲在一处角落里,一个人悄悄落泪。我一靠近,不小心惊扰了她,那一回眸,足够让我铭记一生。”
“所以还是因为她好看,后来呢?”唐婉不想听他说些多余的话,出言打断。
“后来,我喜欢她,可终究身份有别,不能娶她为妻。秋月家里虽然无权无势,可她家里对她管束甚严,坚决不肯让她为妾。我父亲的意思,也是让我先娶妻,后纳妾。这么一来,终究是耽误了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