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这宴席,说是只请他们一家,其实办得也很细致。从大门进来,小径两边种了不少桂花树,此时花开,飘散了满院的桂花香。
请来城里最好的戏班子登台,咿咿呀呀唱了一日,唐婉听了会,觉着闹得很,便带着玥儿溜了出来,正巧吴敬常说起他这园里的奇花异草,唐婉想要去看看。
“玥儿,玥儿,快些,趁爹爹他们都听戏呢,咱们悄悄的,别被发现了,否则老头子肯定要唠叨。”没有回头,唐婉埋头往前冲着,眼睛忙着警惕四周动静,像是做贼。
听得前头有说话声,手往后挥着,玥儿的脚步就跟在后头,估摸着一抓就能抓着,想要扯着她一起蹲下,却觉出手上的料子不太对劲,太滑了些,像是锦缎子。
玥儿好动,又是个练家子,赏过不少好料子给她,每每穿不到几回便抽了丝。小丫头看着自觉可惜,因此日常都穿些麻布粗衣,其余的好料子也都拿去换了银子,打那之后,唐婉也不再给她这些玩意。
“玥儿你是不是知道今日要赴宴,偷偷拿月钱做衣裳去了,今儿这料子可比你平日穿的好。”说着,唐婉回头,想要取笑一下小丫头。
反倒惊了一跳,“怎么是你!”
吴敬瞪着两个大眼睛,倒打一耙,“唐姑娘,我瞧你出来,想着怕你一个小姑娘不爱听这些,便亲自带你走走,算是尽地主之谊,谁知你走得这么急,我可是小跑着才跟上,然后就被你一把抓过来,怎么反倒姑娘你比我还惊讶?”
纵他说得再冠冕堂皇,唐婉还是没漏过他眼中忽闪的笑意,“哼,少装了,明明就是故意的,你把玥儿支哪去了?”
“玥儿姑娘上后厨学手艺呢,我同她说,我这府里的厨娘,有一样独门绝活,是海大厨也不会的,但可以教予她,今后给你做来吃。小丫头一听就往后头跑了,眼都没眨一下。不过,唐姑娘,你想逛园子,光明正大的逛难道不好?作甚像贼似的躲躲藏藏,在我这又没人敢嚼你的舌根。还是说,姑娘有此癖好?”
“咚。”一个爆栗敲在他额头上,痛得他直捧头。
“谁有癖好了,我那是体贴你们,看你同我爹那老头子一般,瞧得入神,不忍打断,因此没有惊扰,会不会说话。不过,既然你都来了,那正好,上回你说的那些花啊草的,带我去看看,唔,同你说了半天话,有些口渴了,你府上好茶有不少吧,给我来上一些?”
“是极是极。”吴敬此时学了乖巧,不过一会儿,就有人把茶水并糕点放在小亭子里。亭子旁立着三四棵高耸的梧桐树,底下落了薄薄一层叶子,时不时还有几片随风飘下来。
吴敬吩咐过要用这小亭,立时,就有个小少年操着扫帚。
他是吴敬刚买来的小杂役,今日正好轮到他打理这一片,赶上主子宴客,尽管树叶不受他指挥,但他今日的任务便是要要将它们全都扫到一处去。
同郊外的那座庄子不同,吴敬这一处宅院算得上是小巧的,除了几间屋子,便只剩进门的长廊小径还有后院里这座小花园。
或许吴敬十分偏爱这个季节盛开的花朵,否则也不会整园子里满是争奇斗艳。
有大簇大簇红黄两色的菊,一丛丛卷作一团的兰蕙,还有芙蓉树下大片的龙爪花。
芙蓉花开有先后,初开时色浅,后转而深,深红映着浅红,浅红藏着白,朵朵挂在树梢上,其中又隐约能看到小小的花骨朵,形态各异,分外可爱。
还有两盆不知名的植物,被单独放在小盆里,花苞垂直朝向地面,看起来其貌不扬,并不明白有什么需要单独保护的独到之处。
“这是什么花?”指尖轻轻点了点,唐婉问道。
“我却也不知。”吴敬跟着摇头,“这花是我在一位友人那得来的,去岁中元节同他一道饮酒赏月,偶然得见此花绽放,月下洁白如玉,满室芬芳,只两个时辰便凋谢。当时便觉有趣,同他讨了两盆回来养着,今年倒是未曾开放。据说这花只在夜里开,等下回花开,我去寻你一道来赏。”
“可你不是说中元节见它开花,如今入秋都有一段日子了,怎知它还会开?况且你既是从友人那得来的,怎会连它的名字都不晓得?”唐婉不解。
吴敬只觉好笑,这丫头就是这样爱发问的性子。“我问过那位友人,此人爱花成痴,非同常人,是以他那经常有些外头见不到的奇花。据他所言,此花多在夏秋二季开放,虽是夏天居多,但因着环境差异,秋天开花也是常有的。且这花也是他外出周游偶得,实在叫不上名号,只知其性情独特,值得一赏。”
“唔。满室芬芳,比你这的桂花还要香?”
“那是自然,这些桂花树种在院子里有些年头了,每到这时节开花,初时觉得香甜,闻久倒有些腻,你喜欢这香气?今日席上就有几样用桂花做的点心,你多吃两口,喜欢哪样同我说,我让厨娘教你那小丫头做。”
说得累了,二人回到亭子里,不多时,府里管家就来请示,那边戏班子快唱完了,是不是可以开席?
左右时辰也差不多,吴敬吩咐下去,让厨上做好准备,只等他一到便开席。
为了避嫌,二人前后走着,隔了段不近不远的距离。玥儿此时早已站在外头候着,一见着唐婉,赶忙迎上去,主仆两个一道回了前院。
“婉儿,你这丫头上哪去了,怎么好在别人家乱跑。”刚一落座,唐鹤天就凑过来小声责怪,实在是她离席的时间有些长了,连他都发现自家闺女不知去了何处。
更不得了的,是唐鹤天后来扫了一圈,才看到吴敬也不见了踪影,是真慌了神。
这小子该不会乱来吧,这可是他自己家里啊。不会不会,玥儿跟着呢,真有事那丫头会来找自己的。
就这么胡思乱想,再没了看戏的心思,直到瞧见唐婉终于走进来,一颗心总算落下来。
“爹,女儿就是觉着有些闷,出去散了散步,没有乱跑的,不用担心,您怎么不看戏了,平日里不是最爱这些的吗?”
“嘿,”唐鹤天哪好意思说他在这瞎担心,“这戏快唱完了,我这不想着你不大喜欢这些,怕你觉着无聊,过来同你说说话。”
吴敬这时才翩翩走来,先朝唐婉那看了一眼,噙着笑看向台上。
等那边停了,才道:“各位,这戏也看完了,眼看也快到吃饭的时辰,在下备了些薄酒,今日来的都是自家人,又只有婉儿一位女客,便不分席了,大家都随过来,一道吃喝如何?”
唐鹤天心想,你小子这话分明就是说给我听着,可把你给精的,看戏都没分开,此时用饭还提什么不分男女。人后翻了白眼,左右都是自家弟子,也没什么好防的,还是默许了。
席间果然有不少菜品里都放了桂花,像糕点,就有两道。一道晶莹剔透,入口清甜,还能品到蜂蜜的丝丝香气。
另一个看上去不过是普通的米糕,不过点缀了桂花在其上,但吃进嘴里就能发现其中大有玄妙。不同于一般米糕蓬松的口感,反倒非常软糯,咀嚼起来还有几分嚼劲,桂花更是包裹在其中,每一口都能尝到桂花特有的芬芳。
忍不住多吃了两块才罢手,口中有些渴了,摆在面前的酒杯里,说是去岁的桂花酿,吴敬方才特意叮嘱过,要她莫贪杯。这桂花酿清冽甘甜,但绝对不能小觑它的后劲,若以为它不过寻常酒酿,多喝上几杯,姑娘家怕是要醉,容易失态。
果真同他说的一样,喝起来甜滋滋的,像是双儿从前酿过的米酒。一边想着,眼神往吴敬那瞟去,正巧他也在看自己,冲她作了个手势,告诉她要少喝些。
唐婉偏偏不听,当下一饮而尽,玥儿十分有眼力的同她又倒了一杯,端起刚续上的这杯酒,再看向吴敬,眼角都带着挑衅,怕不是已经上头了。
吴敬来不及拒绝,这丫头又干了个痛快,心叫不好,若是真醉了,当众发起酒疯来,虽说在场的同她都熟络,但传出去可不好听。
唐鹤天总算注意到二人的动静,往唐婉那一看,好家伙,已经在喝第三杯了,脸上红得就像一边一盏小灯笼。
看这架势,同记忆里某个场景分外相似,婉儿也是这样喝了一杯熟过头的酒酿,那会还小,一杯下肚就嚷着头昏,随后便是吐了满地,往床上一倒便是一个下午,傍晚才醒过来。
今日可是在外头,可别再倒了,叫吴敬那小子看笑话啊。
刚这么一想,唐鹤天正要把她再次抬起的手臂压下去,谁知这丫头就顺着力往下栽了,分明醉得不行。
吴敬一直留心着这边动静,唐婉这一栽,全都落入他眼中,顿时失了笑,唐鹤天忽然感应到什么,头往这边一扭,吴敬来不及收回视线,两人正好对上了眼,随后忙又移开,一同看向唐婉,怒其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