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字号客房
袁纾和袁纷一坐定,绣归楼的拍卖就开始了。
店小二轻咳一声,道:“我们绣归楼,是兰川最古老也最豪华的百年老字号。咱们兰川有一个传统,凡是公开比武,赢家必有绣球做彩头,巧的是,凡是咱们绣归楼入住的客人,都能乘胜而归拿到绣球,绣归楼的招牌就是这么来的。想必大家进门,就已经看到了屋顶的绣球,这些绣球都是在兰川比武的侠客们留下来的纪念品,感兴趣的客人可以一一查看。”
众人的眼睛已忍不住又往屋顶上瞧去。
店小二道:“也正因这个缘故,来兰川比武的客人总是想住在我们绣归楼沾点喜气,我们自是荣幸之至,先预祝来参加比武的客人都能大获全胜。拍卖正式开始。”
拍卖一开始,便不再有多少人关心他人了,众人都一心一意只盯着报价的店小二和出价的客人。
最先拍卖的,是黄字号十间客房,黄字号客房,是绣归楼最便宜的客房,刘管家本打算花五十两定下五间来给老任和几个丫鬟护卫住下。五十两不是小数目,若给普通农家过活,已能衣食宽裕地过个三五年,可刘管家忘了,这是大名鼎鼎的绣归楼,即便是最末的黄字号客房,五十两也不够一间的费用。最后,刘管家足足拿出了三百两银票,才终于拍卖下了黄字号的两间客房,袁纡也不多问,只耐心等着天字号房间的拍卖开始。
随着一声声的叫价,玄字号客房和地字号客房也已陆续拍出,拍卖进行得很快,在座的客人掏钱更快。袁纾的一杯茶还未再添,就只剩下天字号客房等待拍卖了。那一桌艳俗的少女叽叽喳喳笑声不断,早已定下了住处,她们以一千五百两的价格拍下了地字号的两间客房,而那桌显眼的酒肉和尚和那个黑衣剑客还都岿然不动。
店小二清点了手中的银票,心满意足道:“好,天字号客房拍卖开始。”
大堂里剩下的人已不多,有的正在忐忑地摸着自己的包袱,有的看起来已经成竹在胸。
店小二缓缓道:“各位不远千里来到这兰川城,又不辞辛苦等在我绣归楼,我们绣归楼不胜荣幸,自不敢叫各位贵客失望。年前,我家掌柜的专门扩建了酒楼,这天字号客房都是独栋独院的精品客房,小的敢保证,但凡是入住了咱们天字号客房的贵客,没有一人不是称心如意的。”
有人道:“小二不必啰嗦,你只管叫价便是,我们愿意等在此处,自然是相信你家服务周到。”
店小二笑了笑,道:“贵客稍安勿躁,小人虽然啰嗦,有几句话却还是不得不讲。”
又有人道:“那你快讲吧。”
店小二道:“咱们的天字号客房,总共只有五处,分别是桃叶洲、飞红院、星雨楼、舒月阁和湘云别苑。”
店小二的目光瞧了瞧三位僧人,道:“除了飞红院被三位贵客常住之外,其余四处,今日的安排也略微不同。”
有人道:“如何不同?”
店小二道:“方才大家一同坐等的二位贵客,与我家掌柜的渊源颇深,舒月阁已为二位备好了。”
袁纾看着袁纷粲然一笑,道:“原来你在这里早安排好了?我说怎么一路上竟毫不着急。”
袁纷合起手中的折扇,对店小二笑道:“劳烦店家准备,多谢。”
店小二接着道:“剩下来的三处,就看各位贵客的诚意有多少了。”
“第一处,桃叶洲。底价是两千两。”
有人道:“桃叶,莫非种满了桃树?”
店小二道:“您说的不错,不过,咱们这桃叶洲的桃树丛中,却有一棵桃树是前朝著名的诗文大圣——高之问,亲手所植,凡是入住了桃叶洲的贵客,临别前,本店掌柜都会亲自折一枝桃叶相赠。”
店小二言毕,已有人出价。
“两千二百两。”
“两千五百两。”
“两千八百两。”
出价并不算踊跃,因为桃叶向来都是作为夫妻离别的信物,在场的人大多觉得寓意不详,而且前朝高之问的学派,在这崇尚武学的安北州并不是很受推崇。
袁纡心中,已选定了星雨楼,便三缄其口,并没有参与到桃叶洲的拍卖中来。
最后出价的,是一个一直默默无闻的老头子,不论是长相还是穿着都普通极了,若非他一口叫出八千两的高价,众人都不会注意到大堂里还有这样一个老人。
店小二道:“好的,八千两银票,贵客交钱之后便有人领您去桃叶洲入住了。”
老人突然道:“小老儿入住后,是否能在高之问种的桃树旁立碑?”
店小二道:“您出如此高价,一切悉随尊便。若是您当真如此敬仰高之问先生,这碑我们可以帮您立。”
老人笑道:“那倒不必。不瞒店家,小老儿立碑却不是因为敬仰,恰恰相反,小老儿是恨极了这姓高的恶贼,立碑便是要揭露高之问这个恶贼在世时的丑陋面目。”
老人的语声顿了顿,接着道:“若非他当年始乱终弃,抛下我母亲,而后又恶意构陷我们母子逼我们于死地,母亲就绝不会郁郁而终,小老儿我也不会流落芙港,任人驱使。小老儿这一生飘零,全是拜高恶贼所赐。”
店小二没想到老人竟是高之问的私生子,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老人的脸上却突然多出了骄傲的神色,缓缓道:“不过,幸好我得遇高人,打拼半生,终于攒下升通票号的基业,如今已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众人惊愕,原来这看似普通的老头子,居然是天佑最大的票号——升通票号的老板,陈升通。
这腰缠万贯的陈升通,此刻眼中却闪过凄凉的神色,道:“可惜,这一切,已是母亲不可能看到的了,更是那高贼看不到的。不过,小老儿我绝不会放过他。”老人的语气转向愤怒,“小老儿死前唯一的心愿,便是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高之问生前令人发指的所作所为,我要他的狗屁圣名从此之后荡然无存!”
世人都说,人越老越通透,许多看不开的事也总能被时间忘却,但说这话的人,必然没有经历过陈升通经历的一生,这样漂泊无依赔上性命的一生,只会让他年纪越大,仇恨越深。
袁纡看着老人佝偻的身躯若有所思,袁纾和清欢对仇恨的力量还一无所知,她们正像大部分人一样,只感慨于先圣形象的毁灭与这老人的执拗。
店小二道:“陈老所愿,小人无能为力,但这桃叶洲您尽管入住,要立碑也尽管立便是,小店绝不会横加阻拦。”
陈升通满意地点头,又道:“这桃叶洲,小老儿居住十日,在此期间,不论何人出价多少,我都愿比那人再多一千两,每日的报价你只管如实告知于我,小老儿绝不还价。”
交付了银票,已有人带着这富有却满心仇恨的老人走出了大堂。
店小二道:“第二处,星雨楼。底价是两千两。”
这次店小二的话刚说完,已有人出价了,价钱跳得很快,跳得也很高。
“四千两。”
“六千两。”
“九千两。”
星雨楼,据说并不是高不可攀,更没有星辰万里,但它却是二十多年前的剑仙孤星雨在击败剑圣白逸云一战前的闭关静养之处,一战结束,绣归楼便将此地买下,直到今年,才第一次传出设为天字号客房的消息,在座的许多人,便是冲着这星雨楼而来,他们不仅想在擂台前沾沾剑仙的气韵,更想在星雨楼掘地三尺,看看是否能找到孤星雨的剑术秘籍。
一会儿工夫,星雨楼的价格已经叫到了一万八千两,许多人似乎还想再争一争,可囊中羞涩,手上的银票已是不能支撑。半晌过去,无人加价,那位叫出一万八千两的少年侠客已经走到了大堂中央。
袁纡看了看那志在必得的少年,大声道:“两万两。”
少年身躯一抖,神气之色荡然无存,回头狠狠看了袁纡一眼,不甘心地捏了捏拳头,最后也没吐露一个字,径直转头出了绣归楼的大门。
袁纡大笑。
店小二道:“还有人出价比这位元公子更高吗?”
“十两。”一个艰涩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好比铁铲刮锅底的声音,不仅难听而且刺耳,众人跟着语声瞧过去,说话的赫然竟是那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
店小二睁大了双眼,道:“这位贵客,您要出价,价格需比元公子更高才行。”
“十两。”黑衣人还是纹丝不动,刺耳的声音也没有一丝变化。
店小二道:“那您是否有什么奇异珍宝可以献出吗?”
黑衣人左手缓缓拿起了手边的剑,一字一句道:“没有。我只有这把剑。”
店小二道:“您这剑,难道是什么神兵利器?能卖高价?”
黑衣人道:“不是。我只是给你看看。”
店小二不解道:“您这剑,看一眼便值两万两?”
黑衣人道:“是的。”
店小二道:“为何?小人也算阅人无数,竟看不出您这剑值钱在哪里。”
黑衣人道:“剑不值钱,只是,看过它的人,都死了。”
店小二愕然,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行事诡异口气狂妄的黑衣人,一个恐怖的名字出现在了嘴边:“难道,难道,你就是……”
“鬼剑风魂!”大堂里已有人叫出了名字。
袁纡三人不经江湖之事,没听过风魂的大名,袁纷捏着折扇的手掌心,却已经全部湿透。风魂,他曾一夜间杀尽淇江九怪,二十招内置银谷老妖于死地,凡是杀人,必以剑剜心,残忍的手段得来了这个鬼剑的名号。据说,鬼剑风魂,一生之中只败过一次,便是十五年前,败在孤星雨的剑下,孤星雨并未取他性命,而是一剑毁了他的面貌,从那之后,江湖上便失去了风魂的消息,谁也想不到,过去了这么久,此时此刻,他居然会出现在即将举行比武擂台的兰川。
风魂道:“鬼剑的剑,给你一看,十两银子住星雨楼,够了吗?”
店小二还未答言,那一桌拍下了地字号却迟迟未离开的艳俗女子中却已有人开口,道:“你是鬼剑?”
风魂道:“是。”
那说话的女子已站了起来,柳绿色的衣饰不免流俗,却掩不住她一双炯炯有神的杏眼,她盯着风魂道:“那,请阁下拔剑吧。”
风魂道:“你不配。”
绿衣女子道:“未必。”
顷刻之间,大堂已有剑气横生,有人尖叫着让开路,那桌的三个老僧却还是怀抱美人,口念佛经。袁纡扶着清欢让到了大堂一边,刚好就站在袁纾和袁纷身侧,袁纾又何曾见过这样紧迫的局面,她最喜热闹,倒是看得妙趣无限。
忽然间,一道亮光闪过,绿衣女子已经出手,她的武器,是一对闪闪发光的银钩,攻势极为凌厉,转瞬间已封住了风魂的退路。
袁纾高叫道:“好身手!”
谁知那风魂却于退无可退之际,斜斜飞出,恰好就落在了三个老僧的桌上,风声带起衣袂,斗笠却未翻起分毫。绿衣女子一招未得手,已堪堪停下攻势。
风魂道:“今日,我不想杀人。你走吧。”
绿衣女子自知技不如人,却无可奈何,站在一旁只死死地盯着风魂。
风魂低头,轻轻跳下桌子,对店小二道:“星雨楼,带我去。”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