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君子之约
他面上仍然泛着笑意,只是在这种笑意后面,却使人感觉到一丝寒意。
天灵星孙清羽干咳一声,心中暗忖:“再过半个对时,就是子时了,这古浊飘约定的时间,竟是夜深之际,又是为的什么呢?”
他心里又起了忐忑,嘴中却笑道:“公子既然有事,小可等自应告退……”
展一帆接着道:“公子既然约定夜间见面,那再好也没有,只是我等初来此地,京城里有什么佳处可供清谈的,也不知道,还是公子说定一个地方好了,子正之际,小可们一定去向公子剪烛长谈一番。”
那棋儿站在旁边,眨动着大眼睛在各人身上望来望去,此刻却突然笑着插口道:“公子,我倒想起一个好地方来了,就是那天您去游春时,遇见程大侠的那地方,又清静,又没人,这会小的先差人去打扫一下,摆上一桌酒,在那里无论谈什么,不是都方便得很吗?”
古浊飘双眉微皱,低叱道:“棋儿,你不要多口。”
展一帆却哈哈笑道:“这位小管家年纪轻轻,就如此能干,好极了,好极了,这地方再好没有了。”
他转向程垓,又道:“等会就有劳程老前辈引路了。”
古浊飘仍然是那样微笑着,道:“既然展大侠意下如此,就这样决定好了,此刻小可先行告退,失礼之处,恕罪恕罪。”说着,竟长揖转身走了。
天灵星孙清羽花白的双眉紧皱到一处,望着古浊飘的背影,心里思潮紊乱,他知道这相国公子,别的不选,偏偏选中这种僻静之地作为谈话之处,必定有着深意。
“难道他也因知道我们看出他的破绽,而他真的是那残金毒掌的门人,是以将我们引到那种地方,正好一网打尽?”
他心头一凛,又忖道:“只是那真的残金毒掌此刻又在哪里呢?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那位两河名捕金眼雕身死的时候——当然,这因为在金眼雕的尸身上有着金色掌印——此刻几次残金毒掌的现身,怕就是这古浊飘伪装的了,只是今夜,他会不会也前来呢?”
他心里极快地转着念头,再抬眼望去,古浊飘和棋儿已走回门里了。
一进了那后园旁的侧门,棋儿就回身将门关上,加快脚步,走到古浊飘身侧,竟像个大人似的长叹了一声,说道:“公子,我知道您的心情一定苦闷得很,但是再这样下去,您怎么办呢?我——”
这精灵的童子此刻眼眶竟红了起来,接着道:“我身受您的救命之恩,这些年来,一直跟着您,您不但待我好,什么事也没将我当外人看,我年纪虽然小,还不懂得事,但天天看着公子这么苦恼。心里也难受得很。”
古浊飘也长叹一声,低头黯然半晌,突然抬起头来,道:“你到卷帘子胡同去通知你爷爷一声,叫他吃过晚饭后,到我这里来一趟。”
他不禁又长叹一声,想到卷帘子胡同那栋房,就不禁想起萧凌,想起自己嘴唇接触到她的时候,和那一分带着颤抖的娇羞,想起坐在炉火边,那种温馥的情意。
“此情可待成追忆——”他朗声曼吟着,带着一缕刻骨铭心的相思,和一声无比惆怅的叹息,他走了过去,但是他已习惯了那种将往事都埋藏起来的痛苦——此刻在他英俊又冷削的面孔上,却像是没有什么激动。
于是他所有的往事,都在他这冷若坚冰似的面孔后面,凝结成一小块像钻石般的东西,隐藏在他脑海深处,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无法探测出这份宝藏,而对萧凌的怀念,却只不过仅是他脑海中这块钻石上新近才添上去的一块冰角罢了。
棋儿暗暗叹息着,像想说什么话,却又止住了,等到古浊飘英挺潇洒的背影被那玲珑剔透的假山完全掩住,他又从侧门里走了出去。
他没有坐车,也没有骑马,走得却极快,他那样机警俏皮、天真活泼的面孔上,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深思之色,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走了半晌,到了一个气派甚大的宅子门口,这正是玉剑萧凌在此宿过一晚的地方,像以前一样,这房子此刻仍然重门深锁,门前竟蒙上了灰,像是很久以来,这房子都没有人进出过。
棋儿用力拍着门环。
又等了一会儿,那两扇厚重的大门才呀的一声开了一线,开门的还是那曾为玉剑萧凌开过两次门的老头子,低沉地问道:“谁呀?来干什么——”
但等到他那生满白发的头,从那两扇沉重的木板门里伸出半个,看清了叫门的人是谁的时候,他那干枯的脸上,才出现笑容,道:“原来是你,快进来,外面冷得很。”右手毫不费事地就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但他为什么用一只手来开门呢?原来他左肩以下,就只剩下一只空荡荡的袖子,左臂竟齐肩断去了,他慈详而亲切地抚着棋儿的头,道:“你怎么好久没有来看你爷爷了,这儿天气冷,你可要小心呀!别受了凉,唉——”
这独臂的老人长叹了一声,道:“你要知道,我们夏家就只靠你传宗接代了——”他又长叹着,拍着棋儿的头道:“公子呢?这些日子来可好?”
棋儿眼眶红红的,随着这老人走到屋子里,屋子里生着大火炉,暖和得很,然而棋儿却更难受了,因为他爷爷从来冬天不烧火炉的,此刻烧起火炉来,显然不就是他老人家的身体更坏了些?“
他依偎在这老人身侧,半晌,才说道:“爷爷,公子叫我来告诉你老人家一声,说是今天晚上请您老人家到他那里去一趟。”
老人“哦”了一声,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眼中突然露出光彩,像是自语般说道:“好了,好了,我老头子总算有了替公子效力的机会,那么,纵然我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他目光慈爱地落到他的爱孙身上,缓缓道:“孩子,你可不要忘记,我们两人这条命,都是公子救回来的,若没有公子,不但我们这一老一少早就骨头都凉透了,你爹爹、你妈妈的大仇,又叫谁替我们报去?唉,爷爷现在想起来,那一天的事还好像就在眼前。”
他感慨地一顿,又抚着棋儿的头,说道:“孩子,你真要好好地用功,公子那一身功夫你只要学上一成,就可终生受用不尽了,我们的仇人虽已被公子杀了,仇也替我们报了,但爷爷总想你将来能强爷胜祖,在武林中替姓夏的露露脸。”
棋儿靠在他爷爷的怀里,两年多以前那一段血淋淋的往事,也在他小小的脑海里,留下一个极其深刻而鲜明的印象。
他眼泪流了下来,因为就在那天,他们本来安适、温暖的家,被拆散了,他的爹爹和妈妈都丧命在仇人的手里。
那天晚上,天上有许多星星,天气又热,他们全家都坐在院子里,爷爷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棋儿,哪里是南箕,哪里是北斗,走江湖的人,一定要认识这些星星,因为靠着这些,夜晚才能辨得出方向,棋儿记住了,爷爷笑了。
然而爷爷的笑声还没有完,墙上、屋顶上,突然出现了十几条黑影,爹爹、妈妈和爷爷全都跳了起来,厉声叱问着。
原来这些黑影都是大强盗,因爷爷、爹爹以前保镖的时候,得罪了他们,他们就趁爷爷和爹爹退隐的时候,来报仇了。
这些黑影手里都拿着兵刃跳了下来,就和爷爷、爹爹动上了手,他们虽然也被爷爷、爹爹、妈妈杀了三四个,但是他们人那么多,爷爷、爹爹他们手里又都没有拿着兵刃。
棋儿站在屋檐下面,希望爷爷能把他们打跑,但是一会儿不到,爹爹和妈妈竟同时被强盗杀了,爷爷的左臂也被强盗砍断,但仍然强自支持着和他们动着手。
棋儿急得快发昏了,大叫着跑了出去,却被一个强盗回身一脚,将棋儿踢了个滚,一直快滚到墙边上。
那强盗提着刀,又赶了上来,一脸的狞笑,棋儿知道这是强盗斩草除根要杀自己,只得闭上眼睛,心想:“我死了能上天去找爹爹、妈妈去,你要是死了,一定被打下十八层地狱。”
哪知却听得惨叫一声,棋儿没死,要杀棋儿的人却突然死了。棋儿睁开眼睛来,四下一看,才知道院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长袍,袍子飘飘的,棋儿眼睛只花了几花,那些大强盗们竟全都被这穿着长袍的人用重手法劈死了——棋儿想到这里,眼睛已完全湿了,大而晶莹的泪珠,沿着他那小而可爱的面颊流了下来,他感激地轻轻叫了声:“公子”。
因为他那救命的恩人,就是古浊飘。古浊飘不但救了他、救了他爷爷,还替他们报了仇,这已是够使他感激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