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外面玩儿得不亦乐乎的景行成岁相比，留在工作室的两个人就有点惨了。

　　送走了日本来的编辑和赵志新，张辰宿和云腾总算松了一口气，平时看动画片学会的几句半吊子日语在真正的工作上并没有任何的帮助不说，翻译成中文之后有的地方也让张辰宿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反倒说是全程都是赵志新在和对方敲定所有的细节，显得两个人格外的多余。

　　让景行和成岁出去，没让他们看到自己窘迫的样子，倒也是好事。张辰宿这样想。

　　云腾把背倚在半晌憋出了一句话：

　　“这个赵志新，人虽然挺讨厌的，但是还是有点本事的，要我跟甲方谈条件，我肯定不行。”

　　确实赵志新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他在学校是标准的学霸，虽然是那种没有朋友的闷葫芦型的学霸。履历上的成绩单极其耀眼，比如在校期间他没拉下过任何一次奖学金——对，不仅没有朋友，连竞争者都没有。

　　赵志新的父母都是老师，一个小学，一个初中，所以他在小学阶段和初中各跳了一级。当然不是因为他们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仅仅只是因为在家教得好。

　　幼儿园，同班的孩子还在学a、o、e的时候，他妈已经开始让他背“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了。要不是因为六岁硬要去上一年级的话是没有学籍的，赵志新怕是还能再创点幼儿园就开始跳级的新纪录。

　　小学一年级，同班的孩子在困扰9+9两个手不够用的时候，他爸在他的夜宵之前布置的题目已经到了（5+13）÷6了。这时的赵志新终于光明正大的跳了一级。

　　初一，毫无疑问赵志新入学成绩还是第一名。同班的女同学来找他问问题，他很讨厌他头上的三种颜色的卡子。他不仅这样想了，还这样说了，随即抛下了气得嚎啕大哭的小姑娘，和一屋子义愤填膺的男孩女孩，跑去了老师的办公室让想他教自己在家自学感觉有疑惑的关于电阻电压的问题。经此一役，这个班算是待不下去了，赵志新就顺便跳了一级。

　　等到顺利考上重点高中，赵志新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自己其实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比如班上那个天天吊儿郎当的，不管背书还是算题都随随便便地，甚至写的字都歪歪扭扭的刺头男生，和一个课间喜欢和几个小姐妹一起吃零食，放学的路上听MP3里的周杰伦，和同桌有一点小暧昧的圆圆的短发女生，都是盖在赵志新头顶上的厚厚的乌云。

　　从前的他绝不与人交流，其他人是他所构建的这个小世界里最不需要的东西，可能因为跳级的经历，父母的超前教育，甚至带着“众生皆尘埃”的对人际交往逃避性质的自负。他肯定自己的方式就只有那张成绩单，但当他带着幼儿园小学初中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优越感，走进那座招生覆盖范围不仅仅是他那个小城镇，而是整个市的重点高中，正中间的入学考试成绩榜单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前边十个名字里，没有他。他的自负促使他没有继续往后看，而是重新又看了一遍前十位，依然没有找到。

　　当然不会找到。他确实是那个小镇的第一名，但在这里，他只是第23名。

　　就是从这时候开始，赵志新的小世界开始不规则的塌陷。

　　他开始几乎不睡觉，没日没夜的学习，终于在高三那一年，他在高烧中坚持刷题，因为脑炎倒了。班主任来医院看他，跟着的就是那个脸圆圆的女孩——因为她是班长。本来这段经历应该让赵志新从中得到教训，从此要注意身体管理，谁知出院以后他唯一的所得，竟然是更加讨厌人类了。

　　对，人类，大部分人类。那些天赋异禀的，轻松地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的。那些聒噪的，无时不刻都以说废话为乐的。那些虚荣的，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却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以此洋洋得意的。等等等等。

　　最终赵志新也只是考上了一个在亲戚听来已经很唬人但在赵志新看来远远不够的大学，去学了金融和外国语。

　　赵志新的志愿自然是国际贸易，这个行当多见些不熟的人，外国人，根本不了解自己的人，这就是赵志新选择他的理由。

　　赵志新那两个比较唬人的学校，和优异的成绩，让他的简历很容易脱颖而出，通常投十家里就会有八个寄来面试通知。

　　问题就出在这个面试上。赵志新这个人比较自负，他对于人类应该有的样子有自己的见解，他只投自己能看得上眼的公司，然后对这个公司有自己的设想，只见瞧得上演的HR，甚至对HR的水平也有自己的要求，刚开始还会认真面对，当他发现面试的过程几乎千篇一律，毫无创意之后，他觉得他应该只准备他觉得有必要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们公司？”

　　“我并不认为这个问题能够给您对我的判断构建什么清晰的框架，我对于贵公司的了解只是皮毛，且全部都是贵公司设计好想让我看到的内容不是么。”

　　“你对公司要求加班有什么看法？”

　　“我对于加班并不反感，我反感的是只有通过压榨员工才能达成工作效率的无能领导。”

　　何其狂妄。这是一家对外贸易公司的总经理听完自己家的当家HR讲完故事之后的唯一回应。

　　屡屡得罪面试官的事迹就这样逐渐传开，这个不知道是傻子还是太过于聪明的求职者，已经基本上被拉进了行业的黑名单。

　　其实赵志新心里也清楚在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说怎样的台词才能让自己的胜算更大，但当他第无数次听到那一个个千篇一律的问题的时候，他就忍不住要说些别人不敢说的。

　　毕竟对面坐着的一个一个，都是他最讨厌的那种，喜欢表面文章的那种人。就连事后反思，自己都没有错。

　　当父母都开始对他的行为不解的时候，他无奈暂时放弃了金融方向，转而去寻找需要日语专业的地方。

　　第一家通知他去面试的就是诚珏文化，他去面试的时候，是孟珏亲自坐镇——也不是什么亲力亲为，当时的公司单纯就是缺人。

　　“我这里招人需要让你做的工作是与日方的对接，和对内部的工作分派，说实话N1只不过是门槛，并不是你能得到这份工作的优势。”

　　赵志新对这个不一样的开场眼前一亮。孟珏的直白直接激起了他的胜负心。

　　“我来之前上网查过，进行这个工作虽然十分复杂但没什么技术含量，我并不觉得你从简历上能看出什么人做得好什么人做不好。”自以为是的不说人话这一点倒是一点也没改。

　　孟珏干脆合上简历：“在整个楼里排名的话我们的工资水平不怎么高，但是以你这种认死理的性格，我保证你绝对饿不死。”

　　“那就没问题。”钱从来就不是赵志新考虑事情的第一梯队。

　　“我不能保证外边那群人会听你的话，能不能顺利完成你自己的工作都得靠你自己，我不会帮你。”

　　“那是我自己的事了。”

　　赵志新并不喜欢动画片，他在这里工作，可能完全因为孟珏直白且干脆，认真却不拖沓的个人魅力。如果她再更加小女人一点，那基本上就是赵志新心中的理想型了——绝对不会拖自己后腿的不聒噪的女人。

　　直到后来有一天，成岁出现了，他心里那个关于女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框架里终于嵌进去了一个具体的人，他准备开始实行自己按部就班的结婚生子流程，在他的计划里，这肯定会很顺利。

　　只不过他忘了，顺利不顺利，从一开始，就不是他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