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只剩下余味一个人,车窗升起,空气流动,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烦恼都被风吹进来,从嘴巴里、耳朵里、鼻腔里往身体里灌。索性关上车窗,开了冷气,又气闷得如同有无数只手紧捂着嘴耳鼻,掐着脖子,呼吸困难,真是半点不得自在。便下了车,随便找了个地方,抽了两根烟。第二根抽不到一半,断然扔掉。想找个地方躲一天似乎于情理难合。公司一堆事不说,不可能再把白晚晚扔一天,置之不理。做错事的人是自己,何必拎上她,再让她多担惊受怕一天。面对这个词,对他来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是,还是要面对啊。
余味带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回到公司,愁绪就像北方的冬天的大雾,浓郁得散不开。松了松领带,低着头下了车,往前走几步,步伐沉重。
一个声音冷不防地叫起来,带着喜悦,叫道:"余总!"余味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抬眼一看,身前站了三个人,依次是何以、白晚晚、白光。叫人的是何以。
别人由可,骤地见到白晚晚,余味只觉全身发热,羞愧难当,撒腿就跑。呼呼啦啦跑出去,止住身势,立了脚步,才疾速往回走。这时,白光和何以二人已经识趣地走开了。
余味尴尬地笑了笑。白晚晚笑呵呵地问道:"你见了我跑什么?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眼圈有些发红,泪水全涨在里面。
白晚晚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重点不是真的指余味做了亏心事,更多的是一种欢喜之情,也是一种撒娇式的责怪。意思是说,明知我会想你,你还悄无声息地消失,见了我转身又跑,这是为什么?但作为余味这方,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本来已铸成大错,听见她这么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了,更是心虚到了极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静静地看着白晚晚,心里真是好爱,又好恨;爱的是晚晚的全部,恨的是自己下贱无脑。
如此一来,空气如同凝固一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一句话。彼此相见,视为久别重逢,两颗心都平静下来,变得宁和而充盈。余味给了白晚晚安稳,白晚晚给了余味安稳,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余味伸出一只手,偷偷擦掉流出来的泪水,怕泪水湿了白晚晚的衣服,也怕白晚晚发现了自己的泪水。白晚晚要是一问,你怎么了?余味不知道怎么回答。
两人手拉手走了一会。何以和白光从树荫下面冒出来,笑嘻嘻地看着二人。白晚晚松了手,说道:"我要走了,我还有事呢。"余味"嗯"了一声,眼神眷恋,显得依依不舍。白光笑道:"还好,世界末日没到。你这两人,搞得世界未日快到了一样。"他大手一划,南北一条线,直通大门,说道:"白晚晚向南,余味向北,向后转,起步走。"何以扬手打白光,说道:"小屁孩,胡闹什么。"白光咧嘴道:"哟!谁是小屁孩?你照照镜子,你才是。"何以摆摆手,说道:"我不和小孩,还有浅薄的人说话。"白光受这一制,居然哑口无言,倒不像他的为人。
白晚晚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余味,眼里亦是难舍,招呼何以道:"我们走了。"余味目送她离开的身影,直到上了车,车子消失于眼底,才收回眼神,和白光一起上楼。
余味问道:“最近一段时间你在忙什么?怎么在我眼前打个擦,就见不到人了?”白光破天荒地难为情地笑了笑。余味又问道:“是不是谈恋爱了?”白光笑道:“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情况,弟弟的幸福就靠你了。我再加把火候,把恋爱关系搞牢靠点,再好好为公司效力。不然挂着两头,容易分心走神。”余味说道:“要不这半个月,你去蹲工地,抓抓安全生产,有什么安全隐患方面的问题,形成文字报告给我。你不用整天守着,但是一天在那里最少要呆个四五个小时,呆在那里,就得负起责任,出成果。”余味安排他去两园建设工地,其实是变相给他放假。生产安全方面每天有工程监理巡视主抓。白光去了也是个甩手掌柜,下面的事自有人打理好。最重要的一点谁敢不给公司老总小舅子的面子。白光一听这安排,自然乐意,说道:“姐夫,你放心,我一定认真学东西的,不辜负你和公司的培养。”余味说道:“难得你正儿八经一次。我给老杜打个电话,你现在就去,归他指挥,服从安排。”白光得了命令,如拿了尚方宝剑,撒欢蹦腿地去了。余味嘱咐道:“不准和人顶牛。”白光喊道:“知道了。”
余味进了办公室,坐下来,发现办公桌上放着一只盒子。刚一拆开,一部手机滑出来。手机界面显示一条叶千红发的信息:跑那么快,手机也不要了吗?余味双手攥着手机,紧抵前额,一时愁眉不展,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欧阳烟云风风火火地赶回来,一脸悻悻然,向余味报告新情况,随行的还有雷小海。原来舒义海和李元生从机场杀个回马枪,前脚进候机厅,转身出来被罗兴一行人接走。他们去机场只是使了个障眼法,其目的是为了欺骗余味等人,让他们相信二人已经飞走了。现时现刻,却还逗留在本市,私下肯定和罗兴谈合作细节。
余味分析道:“照这样看来,舒义海和李元生两个老儿,不但吃进我们的投资,还怂恿了罗兴投资入股。在我们没打款前,他们已经暗通曲款,勾搭在一起。对罗兴方面,舒李二人开始是没信心的,不然他们会义无反顾地抛弃我们,和罗兴单边合作。”
欧阳烟云说道:“我比较气愤的是舒义海和李元生两个东西。我们怎么说也是七八年的关系。现在背着我们搞一套运作,而且对象还是罗兴。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当时,红口白牙,斩钉截铁地说不和对方合作,转身就投入到敌营的怀抱。”雷小海说道:“有奶就是娘。下次给他们吃海鲜,吃个锤子!”余味说道:“这就是商场、商战。倒不是说舒义海和李元生为人怎样,奸不奸?在商言商,为利而动。只是他们这种做法,违背了我们的原则。我基本能下结论;新能源行业要做得好的话,一年半载,我们就会被踢出局,做得不景气的话,两年后,去拿本金,嘴巴不磨一层皮,要不出来,磨了一层皮,也未见能要出来。”雷小海说道:“要不我们现在撤资,把钱拿回来?”欧阳烟云说道:“羊如虎口,要怕是要不回来了。”余味说道:“就他们而言,这么做也不算背信弃义。他们又不是傻子。我估摸着照罗兴的意思,是要撇开我们,入股吃抡圆,而舒和李想占两头。主要钱入口袋不烫手,再叫吐出来难了。又不是千儿八百万,是沉甸甸的1.2亿,干点什么不好。”欧阳烟云叹道:“想不到和罗兴这么恶心的一个人挤到一个碗里分食,连赚钱的兴头也败了。”雷小海感同身受,说道:“就是的,兴头也败了。”余味说道:“这小子应该是和我们斗气,以他的智商,不足为虑。不过,他要是处处找我们不自在,如蚊蝇缠身,也厌烦得很。所以,以后,不管项目工程和个人人身安全,都要防范于未然,做好防护工作。”欧阳烟云说道:“你是担心他会使坏。”雷小海笑道:“没那么严重吧?”余味说道:“这个人骄纵惯了,什么都干得出来。前几年的两宗命案你们没忘吧?”雷小海说道:“外面纷纷传言他打死的,结果找人顶包,和受害家属私下协议,最后,不了了之。”余味继续说道:“逍遥法外后,他更加猖狂了,更肆无忌惮了,走道都是横着走。再说件事,就我们仨知道,不许外传。我和余副区长曾简单地聊到过罗兴,他虽没明说,但多少有这方面的意思;要严办恶徒,连同深藏背后的后台,连根拔起,以正商史国法之风。拿竞标双园建设来说,如果不是余副长从中阻击,从优选优,真没东辰什么事。按以往惯例,中标的不是罗兴,也是与罗兴相关联的承建单位。因此,那时起,罗兴就很不痛快了,视东辰为眼中钉肉中刺,拔之后快。”欧阳烟云说道:“这个事我知道,听说罗兴找了余副区长几次,软硬兼施。不过余副区长次次让他吃了闭门羹。”雷小海说道:“若没有罗副市长,罗兴什么也不是。这些年,拿了多少项目,赚了多少钱,祸害了多少人,怎么没个够,还不知道收敛呢?”余味说道:“这就叫贪得无厌。且等着看,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挨收拾的时候才知道错字怎么写,没命享用时才知道悔不该。”欧阳烟云说道:“出去换换脑子,吃顿好的去。”余味立马表态道:“我不去,我看下方案。”欧阳烟云说道:“不去是吧?那我得问问你昨晚干嘛去了?不老实交代,我就打破沙锅问到底。”雷小海说道:“你抬他头,我抬他脚。”两人一人抬上半身一人抬下半身,抬起余味就往办公室外面走。余味只得答应,说道:“放下我,我长着两条腿干吗使的,我自己走。”欧阳烟云笑道:“早干嘛去了?敬酒不吃吃罚酒。”雷小海凑过来,贼眉鼠眼地问道:“说真的,我真想知道你昨晚去哪儿了?白晚晚找人都找到公司来了。有没有回家?干了什么坏事,连合同都不签,这不像你的做事风格。”欧阳烟云说道:“流连谁家的香闺鸳鸯帐,谁与多情公子摊被摇床?我充其量是个诗人,你干的却是诗的意境里的事,说实话,我不如你。你稍微透露两句,让我们听听。”余味转身往回走。雷小海一把拉住他,说道:“欧阳,我算是清楚了,余味只能干坏事,不能说他干的是坏事。”欧阳烟云说道:“罢了,不为难他了。你看他,一点阳气也没了。带他去补一下。”雷小海隐约听见余味和叶千红通完电话就走了,多少猜测到点内情。这个女人可是人间尤物。一向标榜忠于家庭和白晚晚的余味,一时失足,倒也不足为奇。如果换作自己,没有什么忠不忠的问题,只要有机会,完全可以以光速无限向叶千红这样一个女人靠近,把未发生的故事变成既定事实,也是很有成就感的。
只是,余味不是他,他也不是余味。有人拼了命想得到的东西,得不到;惟恐避之不及的人,却唾手而得。万物的法,不在其形,而在其神。我们这一生追逐过无数东西,以为得到了很多,到最后,依然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