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慢慢悠悠的往村子里走。月亮终于从云彩里逃了出来,还是个圆月。细细的绵绵的月光撒下来,给周围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清贵的白。夜空也在月色的衬托下,显露出难得的灰蓝,像一个穹庐一样,罩护这里的天与地。薛崇升本打算路上和高亚商量安排她上学的事,可眼前的景美的如此耀眼,上学的事他始终没开口。
在美景面前,任何的人事都显得那么庸俗。
高亚见薛崇升没有开口,也不问。随着薛崇升的目光,她发现那人是在看月亮。高亚也跟着仰着脖子,对着那个月亮傻笑。
“你笑什么呢?”
“没。。没笑什么。”
“高亚,你看这个月亮好看吗?”
“好看。”
“那你说说,怎么个好看法?”
“像。。像一面镜子。”高亚苦苦思考,觉得刚才的话不太妥帖,“不对,像。。。”
“没关系,你慢慢想。”
高亚有点尴尬,她其实体会的到那种感觉,而且非常强烈,可惜自己绞尽脑汁就是找不出可以形容出那种感觉的词。怎么会有这种怪事呢。
“其实,古代的人,对着这月亮,也有他们的思考,还留下了不少非常好的诗篇文章。”薛崇升理了理自己的思路,“就像咱们现在这样。”
“大哥哥,那你能说两句给我听嘛。”高亚丝毫没注意话题的转折。
这个,咳咳。在学霸的精神世界里,有些优美只适合在心里默默诵吟玩味的,古人已经对着这月亮把这天上人间的喜怒哀乐琢磨了千百遍,自己也不过是赶海拾贝一般,幸得窥见其中一二,怎么好大声念出来,贻笑于这眼前的清风、明月、天地、星辰。
可是如果不念出来,她怎么会明白这里的妙处呢?
算了还是给她念两句吧。
“大哥哥,你感冒啦。”高亚关切的问,人家可是因为教自己钓鱼才淋的雨,如果病了,自己是不是还得赔点鹅蛋什么的。
“没有,哪会呢。大哥哥可是大人。”薛崇升清清嗓子,“那我念几句,你听好了。”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嗯,好。”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好。”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好。”
这是前面的村子里,传来一二声狗叫。薛崇升不由的构思,随口念道:
“月明云低仲夏天,
树浓野径水光浅。
梧桐未落犬吠少,
林深不妨去捕蝉。”
高亚停住了。
“怎么不走了。”薛崇升也不得不停下来。
“这也是古代的人写的?”
“嗯。嗯”薛崇升脸上一热,打算不认账了。
“大哥哥你看看,这路、这村子、这地上的水坑,还是天上的月亮,不都在咱们眼前吗?”高亚抱着镰刀,努力的指指上下左右,“对,还有我怀里的知了猴。我们干了古人一样的事呢。怎么这么巧呀。对了,连刚才村子里的狗叫了一声,都和诗里一样。”
薛崇升摸摸自己的鼻子,不说话。
“大哥哥,古代的人真厉害。他们怎么就能把咱们眼前看到的这些,写的那么准,那么好。”
“所以高亚,你也可以多看看书,以后你也可以把自己心里想的,看到的,都写出来。”
“大哥哥,你是想教我念书吧。”高亚终于有点听明白了。
薛崇升点点头。
“你愿意吗?”
“你教的话,我愿意。”
“好。”这大半夜的,总算功夫没白费。
“那你收钱吗?”高亚小心翼翼的问。
薛崇升笑了,“可以先记账,等你长大了,再还。”
“好。”
其实高亚听出来,那首诗就是薛崇升做的,虽然他不肯承认。不过那又怎样,他肯教自己读书呢。
真好。
他不是让自己形容天上的月亮吗?其实啊,自己从5岁开始去房顶上睡觉起,就天天的看啊,望啊,说像自己的右手一样熟悉也不算过。春天的时候还好,只要西风一刮,夜里寻常是不会下雨的,而且也会越来越暖和。就怕夏天的连阴雨,那雨会啪嗒啪嗒的一直下,一直下,可以连续20多天,下到让人觉得绝望。那时候,就连白天和黑夜的界限都变的模糊,一切都是潮湿的,灰暗的,悄无声息,又散发出一种腐烂的味道。高亚只能把防雨布再折上来,盖到铺盖上面。那雨点就敲的防雨布啪嗒啪嗒的响。在那些潮湿闷热且没有一丝光亮的雨夜,高亚会在防雨布下,缩着肩膀,静静幻想月亮在干什么,想象它应该是烧饼还是镰刀,想象它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被笼罩在眼前惨淡的阴雨里,体会着和自己一样的孤独。
其实现在,和以前的那些夜又有什么不同呢。可是啊,他念的那些诗听上去都那样轻快鲜活,哪有自己记忆里的冰凉和灰暗,可见,他也是和那些诗人一样,看到的永远都是明亮完整的月亮,亦可以对着月亮,轻松愉快的构思出相似的幸福和光明。唯有自己,如同雨夜里在阴湿的地面碌碌爬行的潮虫,匆匆忙忙的活着,忙着觅食,忙着取暖,忙着修补残缺的洞穴,却不曾真正停下来,想一想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活着,又或者为自己想一想,停下来一刻,看看天上的月亮,又何妨!
高亚,人要向前看!
高亚这样警告自己。
眼看走到村口,高亚知道分别在即,还是觉得可惜。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薛崇升开口了。
“啊?”高亚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是问读书的时间吧,白天是不可能的,自己要出工给哥哥赚学费,大概只能晚上吧,可是晚上大哥哥需要休息吧,这怎么好呢。。。
薛崇升见高亚不说话,心里也猜到了几分,“我白天需要去补课,所以大概只有晚上有时间。你看行的话,。。。。,你来我家。”薛崇升其实是想说自己去她家的,可一想到她家那个比豆粒还小的煤油灯,头都大了,学习是需要时间的,煤油的成本或许不在主人的成本内,所以替她还是能省则省吧。
高亚连忙点头。“还需要我准备什么吗,大哥哥?”
“书包。。。”薛崇升刚脱口而出,忙又改口“书包我那里也有。”
高亚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零成本奥,“那笔呢,本啊什么的呢。。。”高亚眨着眼睛一脸期待的看着薛崇升。
“嗯,我那里都有。你人到了就行了。”薛崇升几乎是握着自己的拳头说的。
高亚目的达到了,可嘴里还是客气着,“那多不好,大哥哥教我读书就很好了,还要搭上这么多。。。。。”
“这些都是小事,你不必记挂着。”薛崇升突然觉得自己是上了当了。
“那我有时间再去抓些知了猴给大哥哥吧。”高亚几乎是堆着笑说的。
薛崇升的脸一下子热辣辣的。她是知道自己吃了她上次的知了猴的,一定是。薛崇升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仿佛自己替她补课也变成了一种补偿。薛崇升想到了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然是!
薛崇升逃也似的回了家。高亚抱着知了猴和镰刀,笑着和那个身影告别。
给他抓知了猴,怎么可能呢?这都到了中伏了,地里的知了猴已经过季了,可金贵着呢,卖给饭店它不香吗?不过,他怎么会突然想教自己读书呢?难道是对自己另有所图?高亚在心里盘算着,越算越心凉,不好,他不会又看上自己家的鹅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