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李密去上海,没有得高亚只言片语,这一次李密决心不能和上次一样了。
如果她不会,那自己就腆着脸。。。教一教她。
“想去做什么。我陪着你。”
高亚看看天,还不是太黑,就指指马路对面不远处的一家华润万家。“要是你不嫌烦,陪我我逛逛吧。我来这么久,还没进去过。”
李密点点头。
其实高亚想的是,自己很快就能有补贴了,虽然不多,但是至少管饱自己的肚子应该没问题。她心里高兴。她想和李密提前分享一下。
至少在这里老天待她不薄,自己想的,盼的,好像都被听到了,然后都慢慢开始有了。
因隔着马路,又偏偏没有红路灯,现在正又赶上下班高峰,前面不远的商场竟显得可望不可及了。高亚看着眼下不见间断的车流,脸上渐渐带了焦躁,竟然试图找准时机,硬穿而过。李密一把拉住她,拦在自己身后。“这种情况,可千万不能硬来,小心有的你后悔。”
“可是这些开车的,明明看见我要过马路,也不会主动礼让啊。”
不知道保护自己就罢了,竟然还找这样的歪理。
李密毫不客气地给她头上来了一下。
“你怎么。。又来!”高亚恼恼地摸摸那处。
“你就该教训。”李密牵着她,迎着车流,耐心观察,终于寻了一个红绿灯的空隙,成功穿越。
“以后过马路,可一定不能像你刚才那样冒失了,真要运气不好,倒霉的还是你自己。”李密想想她刚才的样子,仍心有戚戚焉。
高亚点点头,手却试图挣脱李密。
李密哪会让她得逞,一手握住她,一边推来一辆购物车,“今天看起来很高兴啊,有什么好事说说呗。”
高亚不好意思的笑笑,“你明天就要走了,我没什么东西好送你,一会看到喜欢的,算我的,别客气。”
她笑得坦荡,李密心里也冒着甜蜜,只是不忍心打击她,只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先谢过啦。”
高亚豪气地摆摆手。
进了超市,装修倒是很不错。高亚心里隐隐感觉到压力。先看到打折区的堆头,高亚有些好奇,李密循着她的目光跟上去。高亚拿起一袋锅巴,看了好一会,很满意,李密在一旁怂恿“你喜欢就放进来,我跟着呢,保证给你送货到家。”
高亚再看看头顶上的价签,大吃一惊,“妈呀,这就要9块9。”我们宿舍的黑心小卖部也不过4块吧,重量还比这多。
高亚讪讪放下。
高亚长了教训,凡事先去看价签,可越看越心惊,但凡一点点普通的山楂片,都要12块8,都可以买一大堆山楂了。李密看出高亚的窘迫,就把她看过的几样东西偷偷放到购物车里,还美其名曰自己带着路上吃。两人一直逛到水果区,高亚再次被震惊了,普普通通的红富士一斤就要10.8,抢钱啊。她被这里的物价打击的不轻,终于没了当初的气焰,只看看,连摸都不敢了。
李密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指指一盒猕猴桃,“你经常熬夜,该尝尝这个,补充维C,对皮肤也好。”
高亚没见过,只皱眉,“这是。。什么东西,能吃麽?”
“猕猴桃啊。”
高亚恍然,不禁失笑,“原来这就是猕猴桃呀,天哪竟然长这么丑,跟桃子没什么关系嘛。”
可待高亚看清价格后,连连后退,“妈呀,别说一盒,一个我都买不起,快放下。”
“我请你吃,好不好。回家我教你怎么吃。”
不过不管高亚怎么劝,李密却坚持放进来。高亚直觉的自己的300,只剩下200了。
结账的时候,高亚又抢着去付钱,李密忍着周围人的打量,轻轻拦住她,“我有优惠券,不用就过期了,白白便宜了这家。”
高亚这才不拦了。只是有一种越还越多的感觉,让她惶恐。
走出商场,高亚蔫蔫的不说话。她最后看到商场旁边的小铺在处理袜子,就冲过去,边挑边问,“我送你一双袜子吧,虽然都是带花朵的,但只在侧面有,而且很小,不明显的。你喜欢什么花,我找找看。”李密看着旁面纸牌上大大的女袜那两个字,又看看低头认真挑选的高亚,忍住尴尬,直接回复道,“那就向日葵吧。”
果然有。高亚终于了了一件愿望,高兴的付了钱。
李密提着袋子,一边掏出一张购物卡安慰她,“我这张卡里还有200多,上海也没有分店,你留着用吧,就当给我减轻心理负担,5月1号到期,你可别忘记了。”高亚接过卡收好。李密只好又东拉西扯一通,高亚终于开怀。
回到宿舍,李密顾不上休息,就去挑了软了的猕猴桃先洗了,然后就准备晚饭。高亚想进来帮忙也被赶了出去。高亚对厨房的猕猴桃恋恋不舍,李密见了忙安慰她,猕猴桃冻了一路,这会像冰一样,得缓一缓,等吃完饭就好了。高亚气呼呼地走了。
简单地饭菜很快出来,李密献宝一样摆到桌上。高亚对李密的手艺赞不绝口,连忙承诺,饭后一定主动洗碗。李密笑笑,虽然对面地人说的诚恳,但是他舍不得。
李密简单收拾后,端来之前的猕猴桃。高亚眼睛里闪着星星,一直盯着李密的动作。金黄的果肉送到高亚的嘴边,高亚细细的品尝,连连竖起拇指,竟然如此美味。
她是这样如此容易满足。李密看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高亚,有一刹那,他恍了神。
如果能这样一直陪在她身边,该多幸运!
什么断裂带、什么地震波,哪一个能和她相比?
自己长久致力于研究的东西,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可现在他觉得眼前的人才是自己最想拯救的。
李密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吃完猕猴桃,又打开电脑,陪她看了一场讲座。
资料也是他找学校其他教授搜集来的。
高亚认真的听着,慢慢的,李密靠近她,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
高亚没说话,只在心里感叹,原来爱情是这样啊。
就是有点容易脖子疼。
“对了,你明天还要赶飞机,早点回去吧。”高亚看看时间,“好容易回来一趟。总要回去看看你爸爸吧。”
“怎么,这么早就要赶我走啊。”
“不是,我是说,你不该为了我专程回来一趟,这样我会不踏实。”
李密点点头。他拥住眼前他怎么看也看不够的人,“虽然我不想走,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走,放心吧。”
高亚绷紧了身体,想躲却又怕伤了李密的心,“以后别这么折腾了,好好做你的研究,那是大事。”我,不值一提。
李密收拾好东西,高亚又把购物袋里东西的检查一遍,无误后,嘱咐他带上。
李密哭笑不得。
高亚穿好大衣,李密拦住她,外面有风,他自己下楼就好。
李密拿着行李到了门口。
他朝里面仔细地看了看,满满的依恋。
朴素地房间,简单地家具,清冷的温度,可却有他最舍不得的人。
他想把这里都打包藏进自己的脑海里,悄悄带走。
终于,他抱住那个送别的人。“高亚,要照顾好自己,要幸福,要过得快乐。”他在她耳畔呢喃。
高亚笑着点点头。
他终于转身,离开。
他走了,为了他们的未来。
高亚看着空空的楼梯间,好一会才转身回来。
原来离别的滋味,终于不算美好。
高亚不知道,这将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次见面。
不久以后的5月,高亚收到一条奇怪的短信。李密说他喜欢上同校的一个学妹,说对不起,请忘了他。
高亚正在去投标的路上,杨程开着车,那天阳光也很好,高亚练习着自己讲标的台词,杨程一边听,一边给出一些意见,高亚纠正后重新开始。看到信息后,高亚合上手机没有说话。可她却突然晕车,吐的天昏地暗。
杨程忍住不满,一路上不断停车,一边看着擦着眼泪的高亚,一边不断地看着时间。
高亚努力平复自己,拼命在脑海里重复自己的讲解词,试图淡化刚才的短信。
那是一个武警学院的项目,有严格的设计标准,并不复杂,关键就看讲标阶段。谁会说故事,谁的机会就会大很多。
可是那一天,高亚却注意到,她的手在抖。
她告诉自己,有那么多人在灾害中失去生命,失去家园,也有那么多光辉的灵魂,舍弃自己,照亮别人。
这是小事,不值一提。
可她的状态一直不太对。
杨程抿着嘴,最后他叫停了高亚,打开了广播。新闻上沉着肃穆的男中音,在播报地震灾区救援的最新进展。两人听着那些心痛的消息,都没有说话。
杨程最后说,院里昨天就发通知,准备集结队伍,赶赴灾区,指导灾区建筑质量灾害评估和后续重建工作。不久以后,他也会去,现在就是抓紧把现有工作了结。
杨程还说,他走后,高亚就可以回学校了。耽误了她近两周的时间,他很抱歉,也很感激。
杨程说完,就继续开车。高亚没说话。初夏的阳光,明明很热,她心里却很凉,如被雨浇过。
达到会场签到后,杨程抽的签,她幸运的排到最后一个,这是最好的顺序,别人已经讲完,她既可以看清别人的亮点,查缺补漏,又可以找出别人的漏洞,扬长避短。
讲标阶段,高亚超常发挥。
他们技术评分,排名第一。
杨程告诉她,他们希望很大。
很快商务标段的结果也出来了,排名第二。
杨程皱皱眉。商务标段占比50%,如果第一名和自己的报价差距过大,他们将很难翻盘。
杨程去和甲方交涉。
高亚则一个人去了厕所,她在小小的隔间里,要紧牙关,最终还是哭出了声。
最终甲方也因为内部有分歧,没有现场公布结果,而是让大家回去等消息。
杨程知道自己遇到对手了。
杨程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带着高亚,再一次去看了现场。
那是一空很普通的空地,里面还有两三棵很粗很粗的树。旁边就是训练场,粗糙的沙砾路面上,还停着几辆画着UN标识的军用吉普车和涂满绿色颜料的坦克。
那是隶属于联合国驻非洲维和部队的车辆。
那几棵树,杨程之前确认过,那是普通的杨树,可以不保留。
他对着那块地,不停的思考。他告诉高亚,你要想象出来,将来我们的设计坐落在这里的情景。
它的体量、它的风格、它的气质,和这里都要协调。
高亚努力回忆自己讲标时的台词。
可是她心里依然一片荒芜。
杨程见高亚不说话,也没打扰她。他再次和院里请示,最终结果是报价不能在调。如果甲方不同意,他们可以直接退出竞标。
杨程做完所有自己能做的,终于回头,带高亚离开。
他们回去后,杨程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几个实习生见高亚情绪不太对,只以为投标的事,不太顺利,都围在高亚周围开导她。只有一个叫范觉明的实习生,心事忡忡,独自在一旁,没说话。
他注意到高亚捂着胃口,像是不太舒服的样子,就下楼去小卖部,买来饼干和牛奶。
高亚确实没吃饭,但是她也确实没有没胃口。她道了谢,却一动未动。
范觉明突然有点同情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小女孩。她做事专注,要求严格,甚至不求回报。
而得到的,不过每个月区区300的补贴。连自己都不如。
可即便这样,她仍然能坚持下来,日复一日,早起晚归,殚精竭虑,连周末都舍不得休息。
他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然后悄悄报告给自己表姐,魏兰,就是华夏的建筑专业负责人。
其实,他的重点并不只是杨程这边的工作,他的重点是高亚。
监督她的一切,汇报过去,并且会在必要的时候,适当帮助高亚一下。
此时,他无能为力,只能让这个小女孩独自悲伤。
因为他已经知道,李密,自己表姐老板的儿子,已经在灾区失联,生死未卜。
李刚早已开了当地的证明,连夜奔赴灾区。
自己大表姐也陪着去了,只是消息很有限。那边连通讯都还没恢复。
后来,范觉明知道,李密在最后的时间,给李刚发消息说,自己所有的钱,大约不到10万,都要留给高亚。并且要求永远不要告诉她真相。
李刚一夜白头。
他站在儿子被吞没的地方,站了六天六夜,他知道眼前的废墟里,他心爱的儿子,已经走了。他不希望有人打扰,也不需要救援,他把带来所有的资产都换成了物资,捐给灾区。他日日夜夜陪着他最心爱的儿子,回忆着他们的点点滴滴,再看着他和眼前的巨石沙砾融为一体。
然后他转身去救灾。
再后来,李刚变卖了家产在当地修建了一座幼儿园。
李刚再也没离开那里,那个叫安县的地方。
。。。。。。。
高亚也不知道,是薛崇升拒绝了李密的钱。他把自己所有的现金都通过安县的社会救灾应急专线,定向捐献给李刚的幼儿园,李刚没有拒绝。
他或许知道,那个拒绝李密的人也是为了保全高亚。高亚是无辜的,应该留给她一个安静的完整的人生。
也或许,他不愿计较什么了。天地之间,今天和昨日,并没什么不同。
在命运的意外面前,我们能做的如此之少,如此可怜。
唯一让李刚犹豫的,是他想让高亚借着一个由头,来一次这里,看看李密。
她是儿子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儿子应该是想要看到她的。
可是当他提出这个要求时,杨程想了想,最后还是拒绝了他。
李刚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杨程说,高亚已经回青岛了,他没有高亚的地址,也觉得没必要。
后面,杨程安慰的话,他一句也没记住。
最后杨程问他,李密最喜欢什么花。
他想了想说,向日葵。
然后他又改口说是,月季。因为儿子曾经告诉他,自己要努力挣钱,买一座带花园的房子,园子里要种满了鲜艳的月季。
杨程点点头,然后就去忙了。
他看着杨程夜以继日的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勾画着灾后重建的总平面,和其他人一起。
他感到心里的一个地方,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直到后来,他看到了那一张公示出来的总平面图方案,儿子离开的地方,被规划成了一片种满向日葵和月季的纪念公园。
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儿子,真的走了。
眼前,苍茫的天地之下,风依然在呜鸣,回响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