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亚第二天照旧早起去加班,薛崇升在酒店做着开工计划。第一次,她这么忙,以前去加班的都是他,现在却反过来了。薛崇升喝着咖啡,眯着眼回想高亚昨天晚上加班到11点,合上电脑依然精神抖擞的样子,然后她自己去洗手间胡乱抹了一把脸,就倒头睡下,连招呼都没和自己打一个。
但是她脸上是带着笑的。
她笑着睡着的!哼哼!
以前自己去加班的时候,无论多晚,她都会一个人看书等自己回来,还会主动给自己倒水,关灯,细心又体贴。现在呢,她除了加班就是加班,自己在她眼里都是透明的,连自己洗好的水果她都看不到!看不到就算了,她竟然还嫌自己的电脑太亮,影响她休息。她,不过是被别人免费利用画了几张破图而已,就这么嚣张!对自己竟然也带着嫌弃!
回去一定要让老沈也安排她画几张什么乡村规划的图!有什么了不起!
对了,老沈就是薛崇升深思熟虑,千条万选出来带高亚的人。老沈也是结构的,带高亚并不擅长,所以老沈肯定会往自己这推。再说全公司也只有老沈遇到难题会往自己这寻找帮助,其他人都找老沈就够了。
让老沈带高亚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也单身,但是他比自己丑,也不爱收拾卫生,高亚大概看不上他。所以安全的很。
当老沈听到薛崇升给自己安排的差事时,他却咂摸了一下。
他带高亚倒不是不行,也不是找不来乡村规划的活,就是吧最关键的,人家愿不愿意来呢?
自己这个哥们肯定已经迷了心窍了,连最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没有了,他去天津这么久了,除了放饭、收拾屋子就是等人家下班,给人家倒洗脚水。但凡他开口跟人家讲辞了这里跟他回包头实习去,人家会不跟他急!人家天天加班熬夜正处在多巴胺分泌最顺畅的快乐时期呢,人家怎么可能乖乖就范。
刚开始上班,刚开始当小组长,刚开始当结构总,刚开始当副总,他可太清楚了,加班就和XIDU(找不到比喻了,勉强看吧)似的,爱的不要不要的,猎头打电话来挖人,给多少钱都不走,什么六险二金,行业前三十,法定假期标准工时,带薪年假,没有过不懂,没兴趣。脑子里全是责任、道德、职业荣誉感,觉得公司离了自己活不了,项目没有自己干不下去,这张图没有自己都没有灵魂,全是稀奇古怪的理由,反正就是我得留着这,我得严格要求自己,我得不辜负党和国家,不辜负甲方爸爸和老板妈妈!奖金低点,别提什么钱不钱的,哥是为那俩钱才来画图的吗?哥是只爱工作,不爱钱!周末验收,没问题,咱随叫随到。节假日不休息,没事,咱们年轻着呢,小意思,现在不忙啥时候忙啊。什么生病了,小事啊,只要人没挂,图就接着画;只要还能坐,项目接着做;只要还能躺,工作接着想。什么爸爸妈妈喊我去相亲,去去,相什么相,能有我画的柱子好看吗?再说谁家姑娘呀,这么自信,敢找做结构的,胆子也够大的,反正我没她那份自信。你说对了,坦白了吧,对,她就是皇帝的闺女我也看不上。那就不用相了,再说了图还没画完呢,六个礼拜没洗澡了,哪有心情啊!
还问呢,问就是活多钱少总出差,日晒雨淋艳阳天。腰椎颈椎鼠标手,你要啥病咱都有。甲方爸爸夸一句,咱能冲出银河系!对了,咱还没公积金,也没房,社保还是最低的那种。
就跟中邪了一样!没救没救的!
所以自己大哥这是还没意识到形势的严峻啊!自己怎么劝劝好呢?
老沈转头一想,算啦,让他继续做他的大梦吧。谁让他跟自己一样惨,有他自己好歹还有个伴,他一恋爱,就衬得全公司就自己一个大冤种了!好像更惨了!
妈呀,这日子没法过啦!
薛崇升放下电话,也觉得自己想的太超前了。高亚正在劲头上,怎么肯放手呢?他站在窗前苦思冥想,临近中午终于想到一个主意。去探班,去请他们同事吃饭,去捍卫主权,稍微让高亚有一点点压力,让她知道自己也是有归属的,建院嘛,也就一般般啦。
想到这,薛崇升拿出手机,搜素好地图,离酒店并不远。他仔细洗漱了一遍,整理好发型,换上自己年会的西服,擦擦皮鞋,最后提上自己的公文包,出门了。
刘院长和曹书记刚到公司。他们惯例是初六上班,可他们临近退休,在家没事,闲得无聊,就商量了一声都提前到了。薛崇升到时,正好看见曹主任出来丢垃圾。薛崇升客气的问泰达院是不是在这,曹主任看他脸生,没直接回答,只问他找谁。薛崇升客气的说找高亚,曹主任庆幸自己没白问,又问他是谁,找高亚什么事。薛崇升不知道有其他,直接说自己是他亲戚,来看看她。曹主任哪里料到高亚还会有这样的亲戚,直觉这个人有问题,便随口蒙了一句,高亚去给甲方送图纸去了,中午怕回不来了。薛崇升见曹主任说的和高亚昨晚加班也对的上,加上他看曹主任年近60,说话干脆,身穿考究,就以为曹主任就是高亚单位的某位领导,他也不卑不亢,体贴的拿出自己的名片,说那就改天再来。曹主任好奇的目送薛崇升离开,看他走远了,才低头看看手里的名片,妈的,原来是同行。这是抓甲方抢活来了,怪不得鬼鬼祟祟的呢。她才没工夫留这张名片呢,反手就丢垃圾桶里了。
上的3楼,刘院长请她去下棋。两人摆好阵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老刘,初二的会,啥结果,秋后谁过来?”
刘院长呷了一口金骏眉,“老曹,你没去听听去,那热闹你不凑凑,可惜了。”
曹主任看着棋盘,“年年都那样,就是坐那给人家鼓掌,话也不让说,我看着闹心,还不如在家看我那蝴蝶兰呢。”
“老曹,说什么话,你呀你,怕是要好好学习,补一补才行呢。”刘院长落下一子。
“还学习呢,我学习的还少呢,我背马列毛思的时候,人家还算着1加1了吧,再学就真着了套了。”曹主任嘟囔着,“再说了,从那位来了,就是喊口号啊,什么改革改制,什么创新增效,什么市场化,不就是想甩包袱莫。奥,我们辛辛苦苦在这里干了一辈子,到头来就成了他们这些人的包袱了。什么意思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那位还生怕咱们听不懂,天天开会讲形势,讲大道理,我能不来气嘛。”
“好好,你别着急嘛,小心血压。”刘院长见她激动,故意让了一步棋,曹主任倒是看出来了,脸色微微转晴,开心吃下,然后盯着棋盘头也没抬,“我也是瞎操心,爱谁来谁来吧,只要不是楼上的就好。”刘院长摇摇头,“他早了。再轮十年也轮不到他。”曹书记点点头,话题一转,“对了,你退休以后真去澳大利亚呀。”
刘院长点点头,“还能去哪。孩子们喜欢那,家都安那里了,过年还跟我说那里空气好,海滩干净,不像咱们这,到处都是人,不是堵车就是雾霾。”
曹主任附和地点点头,“那边吃的也便宜还干净,牛肉、羊绒衫什么的最好了,我家媳妇就喜欢海淘那些东西。对了,那你那个英语班还上着了吗。好久没见你听了呢。”
刘院长笑笑,“上着倒是上着了,就是人老了,记不住,一和孙女对话,人家小孩总笑话我,说爷爷说的话听不懂,没办法呀。”
曹主任很认同,“可不是嘛。人家从小在那里,耳濡目染的,英语就跟玩一样,看咱们就和咱们看老外一样。”她话题一转,“对了,老刘,我也跟你取取经,你以后是办移民还是留着咱们国家的。”
刘院长叹了一口气,答道,“我想留着,老就老了,还能去当什么外国鬼。可儿子不同意,一直劝我办移民。说趁现在条件宽松,办过去,再随便找份工作,啥福利一点不少,我也犹豫呢,不过孩子们都在那里,我以后来回改签证也麻烦。看看吧。别让孩子为难就行。”
曹主任感同身受,“是啊,都咱们这个岁数了,该好好清静清静,享两年福了。”
“那你呢,去加拿大。”刘院长问道。
“我呀,一直美想好。儿子让我过去看孙子,可是媳妇呢,自己带的挺好。我过去呢,就是给人家添麻烦,再说了,我家3个孩子,我这人还怕闹,真在一块我还真怕自己不自在。还是这里好啊,没事还能去看看老任。你说我一走,他怎么办。”
曹主任说的感慨,刘院长也不好说什么,只安慰她,“这事你就看开就行了,你还有儿子、孙子孙女又多,别都放心里惦记着。咱们呀退休以后就该怎么开心怎么来,想热闹热闹,想清净就清净,为自己好好活剩下了。好好保重自己身体,其余的,不管了,留给孩子们吧。”
曹主任忍住自己的眼泪,努力眨眨眼,“老刘,是这话。还是你有本事,说到点子上了。说的我心里都热乎乎的。现在的那几个,我看都不如咱们那会,光学画大饼了,说半天一句有用的都没有,我听着还费劲。不行,差着火候呢。也就命好点,家里出了一个有本事,敢蒙人的。”
“你以为人家乐意跟咱们费那口舌呢,人家也有人家的道理,就是时代不一样了,有些话咱们那会说了,现在不能那样说了,才换思路说给咱们自己领悟去。”刘院长低头看着棋盘,“其实呀大家下的都是同一盘棋。前面的走一步,后面的才能替补一个。前面的走的慢了,后面的也着急。”
“老刘,你可别说这话,我听着别扭。咱们奉献了一辈子,年轻那会点灯熬夜的画图学习,赶项目,生孩子,刮台风,97年抗洪抢险,你们男的在前面,我们女的照样扛麻袋,咱们一样没落下过。从来没想过真有这一天。我呀就是。。。还是造化不够,学习的不彻底。”
“说什么呢,下棋呢,看看你走的路子,”刘院长指着棋盘提醒道,“专心走好这一遭就行了。你想啊,咱们有这一天,他们以后也有这一天,都一样。再说你看现在大老李他们,你就看,他们以后还不如咱们呢。咱们那会手算,至多一人赶一个项目,他们呢,一人盯几个,还不能错,错一点就重来,他们天天熬夜就比咱们轻松了?不也就那样嘛。还有咱们新来的几个小孩,那都是不错的大学了吧,活干了,钱没有,还留不下。放咱们那会,人家带着介绍信来的,你敢这样。来了你就得安排给人家吃的,用的,住的,还怕人家不愿意留下,都给最好的。所以呀,别比,别盯着眼下一时,知足就完了。”
曹主任这样一听,觉得好受多了。她点点头,“老刘,有水平。我服气。”她又想到中午那个找高亚的同行,“老刘,你再分析分析,楼上的一早没动静,干什么去了,我可看见他们贴福字啦,年前还没有呢,这会子不知道天天瞎忙什么,人影也没见一个。”
刘院长但笑不语。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