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道廖学玉怀孕的第五天,何飞就回来了。他辞职了,不再去贵州了。
“你疯啦?!你辞职,我们的收入不是更少了吗?”廖学玉气闷。又是不跟自己商量就自己做的决定,他的眼睛里何时有过自己?!
何飞好脾气地解释:“我回来照顾你呀!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工作有的是,再找就行了!”
廖学玉心里噗噗冒冷气:“别说那么好听,回来照顾我!你是回来看着我,怕我去把孩子做了吧?!”
“别一天天的瞎说话!老说什么打不打的,孩子知道了会有心理阴影的!亏你还是信佛的人!”何飞快速制止到,好像他很有育儿经验一样。以前看廖学玉诵经听经,他还讥笑过她,现在好了,就菩萨才能管住她的小邪念。
何飞回来的第二天,就连拉带陪地把廖学玉弄医院里去了,要她做进一步的检查。得知怀孕的那一天,她整个人都是懵着的,只在确定自己怀孕后就心神不宁地离开了医院,并没有详细检查了解胎儿的情况。
产科B超检查下来的消息又是一个重磅炸弹,直把何飞炸得心花怒放!他老婆肚子里怀的居然是两个孩子!双胞胎!而廖学玉又懵了,一时缓不过劲儿来。这种比中彩票还玄幻的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好消息又像长了翅膀,短短时间便飞遍了两家人的手机。何飞爸威严地给儿子打电话:“你今晚就带你媳妇回来!”
从医院出来,何飞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廖学玉打车回家,那仔细劲儿,像她一直都是自己的心头宝一样。廖学玉虽然知道他这是因为肚子里两个还跟豆丁一样大的孩子,但他的表现还是令她满意的。因为他在得知是双胞胎的喜讯后,高兴之余并没有忘记关心她这个高龄孕妇的身体状况。
何飞问医生:“我老婆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初孕,身体会不会吃不消?会不会有什么风险?”
医生已经感受到了准爸爸的高兴劲,笑着说:“任何年龄段生孩子都是有危险的!她确实是高龄产妇了,但以目前检查下来的情况看,孕妇身体条件很好,但一定要注意细节,科学孕儿,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何飞喜得直搓手。医生又补充到:“一定要保持她孕期心情舒畅,科学营养进食,按时定期做好产检!这个年龄生孩子,怎么都是很辛苦的!马虎不得!”
回到何家,才是下午时间,可一家人齐齐都在,而且都是笑容满面,就连保姆阿姨也是笑容可掬,那气氛跟从前太不一样了。当然,这些笑容里,就何爸的笑容看起来有点怪。那是他老人家又想装威严,又藏不住欢喜的复杂表情。在他们回来之前,老伴就嘱咐过他,对儿媳妇脸色好点!她看你的样子就是孙子们在看,小心以后孩子们就记住你那张不高兴的老脸,生出来了都不跟你亲!
一家人围坐在沙发上亲切地聊天,就像从来没有过间隙一样,这让廖学玉有点不自在。这一周,所有的人情关系都在极速转变,她突然间就从被冷落在边缘的人转成了受众人关注的主角,这让她很不习惯。
晚饭后,老爷子当着廖学玉的面递给了何飞一个信封,里面是一串钥匙和一张卡。何飞仍是倔倔的不发问,只拿眼睛看着自己老爸。
老头儿当时就把脸灰了灰,声音也严肃了些说:“房子是以前就买好的,你现在拿去装修,装修好了多吹几个月再搬进去!卡里的钱够你装修的,应该还够买辆车!”
何飞抿着嘴,似有些动容,却仍不说话。
何爸又说:“廖…”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改口到:“学玉还在上班吗?明天去辞职,别上班了!”
廖学玉一愣,忙着说:“爸,我没事的,不用辞职!”
老头儿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这时婆婆说:“你听话!你不是二十多岁的时候了,又是头胎,得小心再加小心!我生小飞的时候才三十,那也是遭了不少罪啊!”
廖学玉还没来得及说话,何飞却愣哩吧唧来了一句:“爸,你给我这些,不会反悔吧?”
老头儿一愣,随后气骂到:“老子不是给你的,是给孙子的!小兔崽子,等你自己以后当了爹,你儿子也不听你话你就知道老子现在是什么心情了!”
如果是从前,何飞可能又要跟他老爸顶起来,可现在,他却笑了,而且是大家都笑了。
何雄笑着把何飞叫到了书房,这是许多年来兄弟俩第一次正经的、推心置腹的谈话。
“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何雄问。
“找工作呗!然后等孩子生了再具体定目标!”何飞一脸无所谓地说。
“现在就定了吧!孩子生出来才定目标有点晚了。”
“没办法呀,现在连工作都没有,不是得走一步算一步嘛!”何飞的话里是有些抵触情绪的。
“小飞,回来吧!”何雄笑着,语重心长地说:“你一直都是在做销售,这方面你很有经验。家里的公司也越来越壮大,需要你这样的销售行家,回来帮帮我!我们兄弟俩一起打拼!”
何飞有些唇干舌燥,何雄说的那样诚恳,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其实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早已经没那么讨厌何雄了。上一辈人的恩怨不该他们这一辈来延续,更何况自己老妈都能原谅何雄他妈的夺夫之恨,自己还要较什么劲呢。平心而论,何雄真的是个不错的人,无论是做儿子还是做兄长,他都尽可能的做到好。何飞心里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来,没有尽到儿子责任的是自己,自己没做到的那份,何雄替他弥补了。至于他跟何雄之间的关系仍然僵着,更多的是他自己磨不下面子来,因为一直都是他对何雄态度不好来着,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何飞脑子里想着这些的时候,何雄走过来笑着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然后他又拍了拍何飞的肩,宽厚地说:“别总跟爸拧着了,他也老了!今天我说的话,也是他的意思!”
仿佛一夜之间,廖学玉就拥有了一切。房子,车子,孩子,缺失已久的亲情关爱她都拥有了!但她的心里一直别别扭扭的,好像这一切又与自己无关,只与肚子里的孩子有关似的。这个心结,直到她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偶然在书店遇到了那个一直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影子后才解开。
廖学玉去书店,想要买几本关于胎教和育儿方面的书。就在某一排书架那里,一个身材微胖却眉眼熟悉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一瞬间,廖学玉觉得心脏都要停跳了——他是段杰呀!是这八九年来她一直不能淡忘一直耿耿于怀的段杰呀!
段杰也马上认出了眼前的女人是谁,略略有些突然的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就坦然了。
他问:“你好吗?”
像极了电影里的桥段,廖学玉的大眼睛突地酸涩难当,但她极力控制着自己。她尽可能平静地说:“挺好的,你呢?”
“也挺好的!”段杰从容地笑着问:“来买书?”
“嗯!随便逛逛。你也是?”廖学玉没有告诉他自己来书店要买什么书,但她好奇他怎么会在儿童、母婴一类书籍的区域。
“我是带孩子来的,给她买两本她喜欢的书。”段杰这么说着,侧身朝着几米外读书区的一个小女孩轻声地呼唤:“旻旻,来!”
小女孩听到他的召唤,拿着一本《安徒生童话》跑了过来,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廖学玉注意到,段杰的脸上此刻是满满的温柔和慈爱,两种柔情共同辉映在一起,这种表情,她以前并没有在他脸上见过。
他伸手抚着小女孩的肩,笑着对女儿说:“叫阿姨!”
“阿姨好!”叫旻旻的小姑娘很乖巧,一声阿姨叫得又甜又清脆。
廖学玉莫名其妙地有些吃酸,她尽可能地微笑着对孩子回答到:“你好呀!”
段杰又对孩子说:“去看书吧,爸爸在这里和阿姨说说话。”
孩子又乖巧地回到小凳子那里看书去了。
廖学玉问:“长得挺像你的,多大了?”
“七岁了,过一个月就上学了!”段杰的目光依然充满慈爱地停留在孩子身上。
廖学玉的心里不可避免的一阵闷疼。七岁了!按时间来算,他跟自己玩分手失踪没多久就结婚生子了。
这时段杰的注意力终于从女儿身上转了过来,他也问她:“你的孩子多大了?男孩还是女孩?”
“六岁了!”廖学玉张口就来的假话,她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为他困扰了好几年。既然他可以很随意的开始没有自己的新生活,自己又何苦要表现出对他存有长久情愫。
“怎么还买胎教的书?”段杰眼神有些探究的意味。
廖学玉倒是有些猝不及防,她忘记了手上拿着两本刚才挑好了的书。很快她掩饰到:“哦!正在怀老二呢!”
段杰释然的笑了笑,两人间突然没有话题,气氛微妙而尴尬。廖学玉很想找个借口逃离开,她怕时间长了会把心里的幽怨暴露出来。
这时,段杰却开口道:“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们到休息区聊聊吧,我有话对你讲!”
交代了孩子几句,他们到书店里的休息区显眼位置坐下。这里离旻旻看书的地方不远,方便孩子找得到他。
两人沉默了不知几分钟,廖学玉把杯子里的果汁喝掉三分之一的时候,段杰才又开口:“当年……”
段杰向廖学玉说了一个秘密,似乎也是他为什么会从热恋到不忠再到不辞而别的缘由。
廖学玉的爸妈曾找他单独去谈过话,直接了当地表明了他们为什么不同意他做自己的女婿的理由。其实也没别的,强大的理由就一条:他条件实在太差,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甚至连温饱都不能长久保证,所以他根本配不上自家姑娘廖学玉!
有话当面讲,一步就明朗,但也无情地撕开了段杰心里那最后一层自欺欺人的薄纱。他不是不知道廖家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喜欢廖学玉,因为想在一起,所以才自我逃避地安慰自己。他曾想,或许有一天自己能发达起来堂而皇之地娶了廖学玉,又或是他俩情比金坚,终有一天她父母能被感动。
但在廖学玉父母面前的那个时候,段杰垂着头,男人的自尊心被明白白地、赤裸裸地打压,对爱情的向往由此渐渐模糊。羞愧、压抑、自卑各种情绪一点点的吞噬了他,他的爱情在父母的干预面前退缩了。他本来就是个内心清高的人,在廖爸廖妈的坦率质疑下羞臊难当,他确实没有办法回答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有出头之日,他并没有强大的计划和能力在短时间内改变人生;他无法承诺自己能给廖学玉比现在更好的生活,而且就目前的半同居生活,还是廖学玉承担着大部份的经济开支……
“所以,你就选择了消失?”廖学玉打断了段杰的回忆。接着她又冷冷地问:“就连当年那个女人,也是我爸妈打压你自尊心后的产物?!”
段杰那人到中年已经发福圆润的脸红了起来,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当年那种又穷又拽的气质,看起来就是个平淡的中年男人。他点了点头说:“算是吧!那时想的很简单,我知道你对我情深意重,想让你彻底放弃我的话只能让你恨我!”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嗫嚅:“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都怪我那时年轻不懂事,选的方式有些极端……学玉……真的对不起!我当时真的是想着要你过得好……”
廖学玉内心五味杂陈,翻江倒海,此刻段杰说的那一句对不起,对自己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完了结束了,过去的事情终究就是过去了。
她呵呵冷冷笑了两声,平淡地说:“托你的福,我过得挺好!”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后来那个被你利用来让我恨你的女人呢?”
段杰一愣,脸又红了红。但他很快便调整了自己,他平静地说“旻旻的妈妈就是她!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廖学玉笑得更冷了:“很好!挺好!你终于没让她白当一场道具,我祝你们幸福!”她起身告辞:“今天的饮料钱你来结吧!”
走出书店,一阵暖风袭来,廖学玉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事情的真像让她心里充满了各种混杂不清的情绪,但又隐隐觉得有种说不清的轻松。真的,她现在还有必要去责怪父母当初偷偷拆散了自己和段杰吗?或是去指责段杰幼稚不负责的做法吗?都没用了。反正,这么些年来自己在别人那里都是选择比较之后才被排到最后的人!父母如此,恋过的人如此!这也是让她最感伤心的地方。他们都在说是为了自己好,可事情要怎么发展,结果是什么,都由别人替自己给决定了,而身在其中的女主角却傻呼呼的不知就里,只能把个愁怨深深结在自己心里!她的意愿向来没有人尊重。
当然,这个人不值得她等一辈子!幸好自己也没等他一辈子!真的,过去的都是过去了!所有的心结都是自己太执着结的涩果子!
肚子里的孩子们轻轻动了动,她轻轻抚了抚已经微微突起来的腹部,情绪有所缓解。她在心里默默说:“谢谢你,孩子们!谢谢你们坚定的选择了我!”